劉冰:一個老師家的孩子


劉冰:一個老師家的孩子

【劉冰專欄】

一個老師家的孩子

“你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別做出些事讓我們臉上無光…… ”——母親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裡,突然就想起了我的母親,還有上面那句話……

母親是我的第一位小學老師,一直教我到小學三年級。事實上,母親最多也只能教到小學三年級。母親在村裡做了近40年的小學民辦老師,和那個時代大多數農村教師一樣,教師和農民是他們的雙重身份。說實話,直到今天,我始終覺得母親更多的還是個農民。兒時的記憶中,跟隨著母親一會在教室裡,一會又在田地裡。特別是在農忙的日子裡,每次放學,母親先回的不是家,是地裡,地裡總有幹不完的農活。晌午到家吃幾口飯,還是先去地裡,幹會兒地裡的活再去學校上課。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母親才像個老師,挑燈備課、批改作業。即使工資比那些公辦老師低很多,農活很累,母親還是把她的學生教得和侍弄的莊稼一樣的好。在我的記憶裡,母親開朗的笑容裡沒有一絲抱怨無奈的痕跡……

現在想想,印象最深的,莫過於母親在油燈下刻試卷的情形。在那時候,連電都不正常有,更別說什麼電腦、打印機了,那是個非鉛字印刷的時代,所有的練習、試卷,都需要手工刻出來,再油印。我清楚地記得,每隔一段時間,母親就會在油燈下,拿出一張蠟紙,下面墊一塊窄窄的鋼板,用一支細鐵筆,在田字格上刻著東西。每一次母親就像看護寶貝一樣,不讓我碰一點,說得那樣金貴,我說要幫她,母親總是說,這活兒我做不來,要講究力道,力量小了,印不出來;力量大了,容易把蠟紙劃破,油印時會漏油墨,模糊一片。一張練習題或試卷刻完、印好,往往要到大半夜。看著一邊用力刻鋼板、一邊擦汗的母親,心裡還埋怨她不讓我玩,如今想起來,自己是多麼的不懂事,不能體諒母親的辛苦,只是從沒見母親說過一聲的抱怨。但,母親油印出的那一張張練習和試卷,依舊清晰地展開在記憶裡,緩緩展開在眼前……

那個年代,做民辦老師真的很辛苦,可是,做老師家的孩子也不易。記得那時,每當夏天入學開課前,幾乎是每個晚上,總有四鄰八鄉的家長,帶著孩子來見母親,記得最清楚的話就是:“他大姑,這孩子搗蛋,要是不聽話,你就往死了揍……”這時的母親總是很乾脆地接話:“好,不聽話,就揍!”可,據我所知,母親從來沒真正揍過任何一個學生。當然,除了我,這個她的親生的兒子。

那是二年級吧,有一次,村裡臣叔家在果園裡種了甘蔗,甘蔗啊,只聽這個名兒,就要流口水。在經過無數次的心理鬥爭後,我們幾個小夥伴最終還是無法抵擋它的誘惑。就在一箇中午,趁著大家都睡午覺,我們幾個悄悄溜進果園,想順手弄個甘蔗嚐嚐,可誰知,臣叔早有防範,把我們抓個正著,我家就在村裡的學校前面,他直接押著我們幾個來到我家,告到母親這裡。其實臣叔也是母親的學生,他很恭敬地讓母親管管我們,以後別再去,說完他就走了。接下來,母親也只是教訓了我們幾句,警告我們下不為例,然後就讓大家去教室準備上課。而我,站在自家的院子裡沒動,在我面前,母親和老師是兩個人,如果你也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接下來的後果不難想象。母親,也是我老師,在其他幾個人走後,兩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臉上。當時我是怎麼哭的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母親說的話:“你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別做出些事讓我們臉上無光……”

其實,母親很少打我,但,每一次打,都特別狠,就打臉……每打一次,都會重複說上面經常嘮叨的話:“你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別做出些事讓我們臉上無光……”每次捱打,都想,要不是老師家的孩子多好,起碼做了錯事,不會被打吧,再說,有多少好玩的事,就是因為是老師家的孩子,不能去做。直到多年之後,我才漸漸明白:每一次打在我臉上的疼,也許是愛的另一種方式,就是太直接、太疼……

在我10歲之後吧,母親再也沒打過我,一次也沒有。可是,那個打在臉上的疼,似乎從沒離開過我,就在我寫著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還有火辣辣的感覺。那些捱打的事,就一件件想起,還有母親的那句話,讓我時刻都要知道:自己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

有一天收拾老家的屋子,偶然間發現了母親保存在旁屋角落裡的備課本,我不由自主地拂去上面的灰塵,一本本翻開來。在一本一年級的語文備課本上,我看到每一節課最後那頁上總有一個紅筆畫的方框,裡面記錄的都是母親課堂上覺得有意思的一些事:誰把“足”讀成“腳丫子”,誰把“日”讀成“太陽”,還有誰回答一隻小鴨子減去一隻小鴨子時說就是兩隻,他家就兩隻……其中有這樣一段話:“課堂上孩子們一雙雙興奮的眼睛,就像地裡那一片綠得流油的莊稼,苦了、累了,想想這,心裡挺美的……”

讀著這些泛黃的字跡,我彷彿又看到母親,在她的教室裡,在她的莊稼地裡勞作的身影,有著無數的艱辛和汗水,更有著別人無法體會的滿足和欣喜。直到多年之後,我走上講臺,那個老師家的孩子也成了一名老師。我每次走進自己的教室,總有種走進我家田地裡的感覺,滿眼的鬱鬱蔥蔥……耳旁除了那句“你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別做出些事讓我們臉上無光”的話,又加了一句“你剛上課,要多學著點,特別是那課,多聽聽別的老師的”。這是上班的第一天,離家時,母親說給我的。現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備課本,有時也會不自覺地寫上一些與學生有關的話,漸漸地,我明白,母親備課本里那些紅框子裡的話,是屬於母親的一種平淡而甘甜的幸福,沒有華麗的詞藻,與功名利益無關,它是一名鄉村老師的日常工作,它是母親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有一次因為關乎到一個學生的事,和其他人產生了分歧,自認為毫無私心,完全符合學生實際情況,但最終還是沒有被採納。回到家,自己坐到房間,正巧那天母親從老家過來,可能真是看到母親的緣故,快40歲的人了,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母親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說了句:“我知道你是老師家的孩子,不會做出讓我們臉上無光的事。”這之後,她輕輕地走了出去……

母親那句曾讓我厭煩得不得了的話,不知不覺已經融入進我的生命裡。如今,每一次站到我的教室裡,我不僅知道自己是一個老師家的孩子,要上好課,教好我的學生,我還告訴自己:要去做一個敢於夢想的老師,就像母親,耕耘出世間最美的莊稼……

劉冰:一個老師家的孩子

劉冰,山東省德州一中語文教師。“一畝三分林,之乎者也音。依稀詩意客,芳華歸凡塵。”安安靜靜讀讀書,簡簡單單來生活。

本文由趙彥輝老師推薦,選自“董一菲詩意語文”,版權歸原創作者劉冰老師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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