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村裡的包工頭田歸龍


嗐,把他家的,這名字聽著多麼耳熟!

可不是嗎,村裡人"n""l"不分,由來已久,把"農"當"龍"讀,所以,農民就成了"龍民"。哈哈,聽起來老土,但寫在紙上卻顯得霸氣!這樣一解釋,叫田歸龍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年,由金庸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雪山飛狐》演得正酣,同學們對那個竊朋友之妻的小人田歸農恨之入骨,學校里正好有姓田之人,就把這個響噹噹的名號掛在這位田姓同學頭上了。

多年後,若干事實證明,給他起名田歸龍,沒有一點兒錯,可謂名盡其用,名有所值,好像金庸老先生專為他量身定做似的。真應了那句老話;世上事,冥冥中自有安排。

這麼多年過去了,人們大概忘了他的真名叫什麼,而"田歸龍"這個名字,沿用至今,大人、娃娃都在叫,大有代代相傳的架勢。

小學有珠算課,到時候每個學生要準備一把算盤。課餘時間,其他同學大不了用算盤做當道具做些小遊戲,如狼吃娃娃啦、三變九九變九啦、孤雁落沙灘啦,但田歸龍與眾不同,非要當什麼算命先生。把她爺爺的老花鏡偷來,鏡片用墨汁塗黑,紅領巾做幡,戴一頂豁豁牙牙的爛草帽,滿校園招搖,美其名曰"大師"。

故事:村裡的包工頭田歸龍

珠算課很快結束了,我對撥算盤的口訣沒記住多少,倒把田歸龍裝扮的算命先生牢記於心。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仍然忘不了他逢人就逮住算一卦的情景。

如果看不到他在校園招搖的身影,一定是搬一套桌凳,坐在某個牆角,等"顧客"自動上門。

田歸龍弟兄四個,他是老大,為了供給三個弟弟繼續上學,他小學畢業就去內蒙打工去了。沒有什麼手藝,只能下苦力。在一家磚廠,拉板車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一干就是幾年。在拉板車的過程中,田歸龍留了個心眼,下班也不閒著,常找那幾個老師傅聊天,走時不忘帶上一包紙菸。有時候,半夜跑出去,在附近的瓜地裡偷幾個西瓜,自己捨不得吃,全拿去孝敬師傅了。

所謂的老師傅,就是"裝窯""碼窯""出窯"的大工,他們的工資是拉板車的幾倍。田歸農討好巴結他們,就是為了學到他們的手藝,好多掙錢。

功夫不負有心人,田歸龍終於當上了別人眼中的師傅。每年回來帶的錢多了,人也闊氣了,西裝革領自不必說,走在村巷,像只凱旋的公雞,脖子抻的老長,頭昂的老高。

再出去打工,村裡有人甘願跟著他去磚廠掙錢。田歸龍又多出一個心眼,掙人頭錢,只要是他帶出去的人,每天要抽取五毛錢的勞務費。當然,開始他說的冠冕堂皇,是為了大傢伙以後多掙錢,抽的分子錢是拿去孝敬廠長的。至於有沒有"孝敬",其他人不得而知,鄉里鄉親的,誰好意思問?

田歸龍就這樣一步步走上包工頭的道路。

後來,他承包過磚廠,第一年就爛包了。因為磚廠外面有一片湖,面積不大,一到夏天,湖水藍瓦瓦的,甚是好看,尤其中午和傍晚,下班的工人結對去耍水沖涼。他沒承包前,工人們經常游泳,也沒見把誰淹死,可偏偏到他手裡,夏天就死人了。

故事:村裡的包工頭田歸龍


死的人是田歸龍二孃孃家侄兒,人是甘肅人,也是他一手帶到內蒙五原磚廠的。人一死,光人命價就賠了十萬,上門討債的人差點拆了田歸龍家兩座爛塌房,牛被趕走了,下豬崽的老豬婆也被趕走了,麥栓裡的麥子也被拉走了,就這樣,還不夠頂賬。

田歸龍舅舅是村裡的老支書,他娘跑到他舅舅家門上,哭的死去活來,他舅舅自掏家底,借了一部分,又從銀行貸了些……總算把人命價還上了。但田歸龍和他二孃一家,從此結下深仇大恨。

田歸龍娘心裡想,人死後他二孃沒有向著田家說話,而是胳膊肘往外拐。

田歸龍的媳婦也是在他承包磚廠的那年定下的。玫花是田歸龍叫到磚廠做飯的廚師,農村女娃,初次出門,哪能想到外面的世界到底是精彩還是糟糕。懷著好奇的心情來到磚廠,時間不久就上了田歸龍的當。

有一次,玫花過生日,田歸龍專門進了一趟五原縣城,買來一個生日蛋糕和一些零食。玫花初次在外面過生日,而且人生中第一次吃別人送的生日蛋糕,感動的哈哈大笑。

當晚,在田歸龍的慫恿下,喝了好多啤酒,喝迷糊了。半夜醒來,發現田歸龍睡在她床上……

寫到這裡,我想起《平凡的世界》裡的胡勇合與小翠。

玫花半夜跑到磚廠外的湖畔,想一死了之。但想到遠在家鄉的娘和父親,以及正在讀高中的姐姐,卻沒了死的勇氣。姐姐要靠她掙的錢上學,娘要靠她掙的錢買藥,孃的肺氣腫好多年了,都沒有好,給娘治病,是她多年的夢想啊!

放棄死的念頭。玫花冬天回到家,田歸龍就差人來提親了。玫花不願意,她娘和父親都不願意。

故事:村裡的包工頭田歸龍

但田歸龍不放棄,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十冬臘月,正是殺豬準備過年的時節,他夜裡把豬血潑在玫花家大門扇上。清早開門倒尿盆的玫花娘,差點被嚇的昏死過去。受到驚嚇的玫花娘,尿水撒了一身,一隻瓦盆摔的稀碎。

還不算完,田歸龍每天堵在玫花家門口,只要看見玫花父親從家裡出來,張口就喊:"玫花大,沒處用,一生生下八個娃,八個娃,個個都是禿茬茬……"

這是揭短啊。村裡人誰曉不得玫花家沒兒子!

聽到有人揭短,玫花大有幾次在家裡嘿嘿大哭。為了不給家人增添無謂的負擔,玫花親自找上田家門,答應了這門親事。但有一條件,田歸龍必須做倒插門女婿,否則她寧願死。

正合田歸龍意,他弟兄四個,家裡連豬圈算在內,大大小小隻有四間房,一間廚房,一間偏房,一間牛棚,偏房父母住,廚房三個弟弟住,一到冬天,他從外面回來,就得找睡覺的地方。

如此一來,就不存在分家另買院蓋房的事,一箭多雕,簡直做夢都能把人笑醒!

田歸龍結婚後,當起了正兒八百的包工頭,開始幫別人代工,從家鄉帶一幫人去省城,帶著他們挖天然氣管道壕溝是他乾的最久的。通過幾年積攢,博得老闆信任,後來才願意分他一杯羹。

漸漸地,田歸龍看不上爬溝溜渠的工程,去工地跟著大老闆幹工程,從中分得邊邊角角的活路。聽起來是包工頭沒錯,但多數是三包或四包,油水都被上面老闆賺走,他賺的只是殘渣。

有時候,就這些殘渣,他也吃不到嘴裡,工人工資一拖再拖,有時上面的老闆真的沒給,有時候給了他也說沒給,那錢呢?養情人,花天酒地了唄。

故事:村裡的包工頭田歸龍


有一年,在我生活的小城,看見田歸龍領著別的女人在轉步行街。一次,說明不了什麼,以為是巧合,但接連遇到好多次。有一回,在我租住的小院內,田歸龍光著膀子從別的女人房子出來了。

這個女人我認識,和我同鄉,他老公開出租車,經常跑夜班。

如果沒有遇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前,對於村裡人說他拖欠民工工錢的事,我耿耿於懷,直到我親眼所見。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儘管跟在田歸龍屁股後面要賬的人排著長隊,但他開著新買的比亞迪越野款,毫無緊迫感,依舊東逛西串,有人認為他在躲債,有人說他在四處找新工程。

這時候的田歸龍一家,住在城裡的頂賬房裡,把玫花娘和父親撇在鄉下,自生自滅。曾經想著招女婿上門,以防老,沒想到事到如今卻身邊無人。年老的玫花大顫巍巍地在村巷與人聊天,常說一句話:"借的貓不拉老鼠。"

玫花一心想留在父母身邊,替二老養老送終,怎奈抗不過田歸龍的拳頭。一次次拳打腳踢,一次次鼻青臉腫過後,玫花成了百依百順的媳婦,田歸龍說東,她不敢往西,田歸龍說黑,她不敢指白。

田歸龍老爹晚年得了半身不遂,雖然有老伴伺候,但還有三個媳婦和七個孫子、孫女要對付,精力不能百分百投入到前者身上。有一次,住在隔壁的孫子感冒發燒,兒子兒媳連夜抱著娃娃去醫院了,讓田歸龍娘幫忙照看家裡的娃娃。

晌午時分,田歸龍母親從外面回來,推開房門,滿屋子焦糊味,有股濃烈的騷毛味,特別像過年時炭火上燎豬頭的味道。

她喚老伴名字,沒人應答。

三部並作兩步趕到炕頭前,老伴已經口閤眼眯。再看老伴身下的炕面,上面的血肉已乾透。擔心老伴夜裡挨凍著涼,好心往炕眼裡多填了一籠子玉米根鬚,可惜火太旺……田歸龍老爹就這樣被死了。

田歸龍趕來弔喪,四個兒子當中,數他哭的傷心。這麼多年以來,沒有在老爹頭前盡孝,他越想越內疚。靈堂裡,他一邊守喪一邊嚎哭,藉著酒勁,他拉住村裡人的手說:"我對不我爹!"

處理完老爹的喪事,田歸龍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回農村,和老丈人住在一起。

……

田歸龍照舊在城裡穿梭,不是找工程就是會情人。

故事:村裡的包工頭田歸龍


一天下午,他開車把情人送到小區門口,準備調轉車頭離開時。車前頭站著兩個人,他一定不記得他們是誰,但他們認識他。罵罵咧咧鑽進車裡,說:"你姓田的化成灰,我們也認得出來!"

原來是兩個討債的。但田歸龍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兩個人什麼時候、在哪跟他幹過活。

"別想啦!"一個說。

"三年啦,三千塊錢呢?"另一個說。

田歸龍像孫子似的告饒說:"確實沒錢,再寬限幾天……"

話沒說完,感覺到下巴下邊涼颼颼的,原來一把刀架已經架在脖頸上。

一番討價還價,曾經的兩個民工答應再寬限兩月。但是,身上的錢必須得交出來,他們幾天沒吃飯了。

下車前,他們扒光了田歸龍的衣服,連褲衩也沒剩。一絲不掛的田歸龍,開著車一路馳騁,恨不得飛回家,一路上,好像每輛車上都有無數眼睛在看他笑話。尤其到了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他把頭埋在方向盤下,不敢直視前方。

不知過了幾個路口,反正他感覺快到家了。沒錯的話應該是最後一個路口,過了這個路口,就到城裡的家了,那裡有沒被拿走的衣服。他正想著,聽到後面有車再鳴喇叭,以為是在催他,他沒看是紅燈還是綠燈,就踩了一腳油門。

嘭!通!

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田歸龍闖紅燈,和一輛卡車相撞,一命嗚呼。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