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婭:用冷靜的方式,生活在瘋狂裡

“薇婭現象”背後是物的力量的興起,而物的力量最終以精神的方式呈現,物完全塞到了人的精神世界裡。任何一次技術革命都會帶來巨大的壟斷,可能以公司的方式出現,也可能是個人力量的興起。在新一輪的技術革命裡,一個個體可能達到的最大峰值是什麼?許知遠想從薇婭身上找到答案。

在去年的“雙十一”中,薇婭達成了 27 億的成交量。27 億背後聯絡了一個巨大的網絡,這個網絡的運轉將形成新的中國社會。許知遠對此不太瞭解,但很好奇:人怎麼面對這個巨大的力量?因為那巨大的力量像個黑洞,可能吞噬掉人所有東西,卻也能給人賦加很大的力量。

做商家跟粉絲的橋樑

許知遠:你從小講話就很快?

薇婭:沒有這麼快,但這幾年下來,我就變得講話語速很快。所以他們跟我說一會兒聊天的時候,語速要放慢一點點,快的話有時候就聽不清楚了。直播的節奏很快,我們的粉絲也很奇怪,我們直播間跟其他直播間的區別是,來我們直播間的都是來買東西的,這也是我很惆悵的一個地方。有時候你在開玩笑,他們就說你別開玩笑了,趕緊上鍊接,導致我節奏也很快。他們希望你能節奏快一點,想趕緊看下一個,看有什麼東西要買。

許知遠:那想打破它嗎?

薇婭:嘗試過。但是我發現他們好像沒有特意想打破,因為電商直播就是購物平臺。其實也可以娛樂,但是沒必要把它完全娛樂化,來的粉絲需求是不一樣的。我們這個職業很特殊,很多人來問我,你們到底算什麼,是網紅嗎?其實我覺得不算網紅明星,就是個主播。電商主播跟其他主播還不一樣,主播的話,最開始大家都是泛娛樂,唱歌、跳舞、打賞,包括遊戲直播。但是我們電商直播就是賣產品,這個職業是新時代延伸出來的。

薇娅:用冷静的方式,生活在疯狂里

許知遠:你什麼時候清晰地意識到這個職業跟別人的不一樣,它是獨特的電商主播?

薇婭:真正讓我意識到,應該是今年(指 2019 年,下同)。我從內心深刻地覺得,這個轉變發生了。以前我們都悄悄的,沒有人知道這個行業。其實 2016 年開始的時候我們很艱難,外界對直播都不看好。行業內懂直播的人說,直播是一時起來的,肯定起得快,落得也快,活不了多久。那時候很難,因為沒有商家願意來直播,覺得來直播賣東西很低端。那時候直播平臺包括淘寶直播也不是那麼規範。最開始我們的產品只有衣服,後來有了零食,再有了“生活”,每一個轉變都很艱難。

其實我最開始是賣衣服的,為什麼突然間會賣零食,是因為有一天在直播裡面跟大家聊天,我吃了一個麵包,有人說麵包看著好好吃,是哪個牌子。他說你能跟那個牌子講一下嗎,他要團購,便宜點我們都買。後來我就想試一下,去找商家。到現在我都感謝那個商家,因為他當時給了我很大信心,他說我要去嘗試。我當時真的是自己跟他去談,那時候我們團隊才幾個人。我說你的蛋糕能不能給我們便宜一點點,就比你平時最低價再便宜 5 塊錢。然後那個老闆說,你們能賣多少份?其實那時候我的粉絲才十幾萬。我說,1000 份。他說,1000 份能賣掉嗎?我說,嘗試一下。後來貨上了 7 秒鐘就賣光了。那個老闆就覺得這是一個新的行業,他很有信心,比報名參加一些活動錢要來得快。之後他的同行也來了,很多零食類目的人願意來嘗試。這是一個轉機。

薇娅:用冷静的方式,生活在疯狂里

我們經常做的事情就是砍價,跟去菜場買菜,去買衣服一樣,靠自己蒙。但是真的會被罵,有的商家說你們太不專業,砍價砍那麼低。然後我們就意識到得讓專業的人來做這件事,自己不行。於是我們就開始找一些在食品行業待了很多年的負責人,搭建了食品類目的一個團隊。這個團隊就看工廠,看成分,看價格。從最開始的幾個人發展成了一個專業的團隊。後來我們在淘寶直播做了第一場“零食節”。那時候淘寶直播也沒人做這個,我當時想做“零食節”是因為粉絲會經常來問,你今天有零食嗎,明天有零食嗎。本身我是個賣衣服的,那時候還不是每天賣零食,我就想著做“零食節”,就一場直播,賣 100 多樣零食。效果很好,大家也很喜歡。到今天為止,我的“零食節”就精簡到 50 樣東西,沒開始那麼多了,也是一個過程。

為什麼說今年我覺得這個職業變化了,因為今年越來越多人知道直播了。以前不瞭解直播的人,帶著質疑的人,帶著罵口吻的人,他看了直播,會了解直播。也有不同的聲音,有人說直播很低端,直播就是電視購物;有人說直播就是騙子,坑蒙拐騙誰買;有人說這就是網紅的東西,誰買網紅東西。我也收到一些娛樂綜藝節目的邀請,我越來越想知道我們到底是誰。你是明星嗎?也不可能。喜歡我而來買我東西的人不長久,我在這個行業待了三年了,我覺得只有產品才能留住人,信任非常難建立,一個產品就會毀掉你。我們的工作就是做商家跟粉絲的橋樑。我的定位很簡單,我就是你身邊的朋友,你需要什麼,我以我們現有的能力去團購,去幫你把關,就是我幫你試我幫你選,減少你選試的過程。除了買賣以外,我和粉絲間也有陪伴的關係。

您來採訪我的時候,我是很開心的,但又害怕。我想讓更多人瞭解這個行業,但又怕當很多人知道這個行業,卻又沒有認真去關注以後,會帶來很多質疑。就是很複雜的一個心理,這也是一些活動邀請我,我想去又不想去的原因。我想去給電商直播站臺,告訴他們這個行業就是現在興起的一個東西,它有很多讓我們自豪的點。當然其中也有很多讓大家覺得不規範的點。我怕那些不知道全部的人,一聽說你一晚賣多少錢,就開始質疑。

薇娅:用冷静的方式,生活在疯狂里

扶貧不是一次性的事

許知遠:最讓你不舒服的質疑是什麼呢?

薇婭:公益。我 2016 年開始做公益,那時候完全沒有人知道。最開始沒有想過哪天我專門為公益而去做直播。就像小時候學校組織捐款,你很願意參加,有那個心,但不知道怎麼做。第一次做公益是官方組織的。2016 年的時候我還是小主播,比我厲害的主播有很多。那一年有一個官方活動,跟浙江 4 臺一起,我印象很深刻。那一年發水災,仙居的楊梅都很好,但全部爛地上沒有人買,大量楊梅滯銷。當時就組織主播去賣,我報名了,這是挺有意義的事情,我說去試一下。

當天下著雨,天氣很冷,我穿了雨衣,踩著泥巴,到了那個地方,給大家現場直播。我們就講這個地方今年很慘淡,結果底下全是罵聲,那時候我有點接受不了。我們直播間平時都很和諧的,這次怎麼會有那麼多罵聲。他們罵我們作秀。“那地方窮嗎?我看這地方並不窮。”“我覺得沒有我家窮,我們老家那邊更窮。”也有人說你做公益,你自己捐錢,幹嘛要讓我們買,你在道德綁架。後來那次直播我自己買了 200 箱楊梅就送了。那次直播下來,我差點沒繃住。

我覺得我是個心理素質比較好的人,能想得通問題的人,但那次有點沒繃住,因為整場直播都在懷疑我的人格品質,這點我接受不了。這本來是一件好事,為什麼他們不接受?後來我們就覆盤,想問題到底在哪。第一,這是一個新的方式,不該在直播間講;第二,價格確實貴,當時他們定的價格比一般市場要貴,我們不好意思跟他們砍價,就逆著頭皮,覺得楊梅好就去賣了。但是做電商直播還是要從“品”來下手,不用管扶貧不扶貧,先要讓他們信任這是個好事情。後來我就去各地方的縣跟縣長去溝通。

薇娅:用冷静的方式,生活在疯狂里

我們第一次嘗試找的是安徽碭山縣,因為我是安徽人。找縣長聊的時候,他們說你賣我們的梨子。我去到一個農戶家裡面,他們有梨膏,梨做成的。梨膏不分季節,我說我賣,因為水果會有路上快遞等各方面的問題,賣梨膏好。然後我就跟縣長說,我不希望通過一場直播賣多少錢,我希望你能有一個品牌出來,這樣除了我直播賣一次以外,只要你這個品還是好品,就不會我今天賣完就算了。縣長非常聰明,他很快就吸收了我跟他講的東西,當時就搭建了一個產業園,召集了當地縣一些做過電商的龍頭品牌,做了培訓,組建了一個品牌。大概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了品牌的搭建。

後來他來到了我直播間,自己來直播賣梨膏,性價比非常高,上來就賣了 2 萬份。我們也沒講是助農,直播裡也不講扶貧了,只是買賣。因為品好了,也沒有什麼不自信的地方。2 萬份賣完之後他說不能加貨,死都不加,他說要保證品質。這讓我挺震撼的。他要保證品牌的品質,你們說東西好,才會再來,而且產能有限,團隊也就那麼多人,如果一味地想賣更多,後面發貨就會太晚。到現在三年多了,那個品上個月在一場直播上賣了 9 萬份,已經成了網紅品,沒有人還會覺得這是在扶貧。其實這是我想做的事情。

但是這個過程挺難的。當地的政府很支持,但農民伯伯沒有標準化思維,不知道每一個果子怎麼樣發貨,不知道每一個包裝要完整。農民伯伯在弄的時候,差不多的也就放進去了,賣出去以後,粉絲就會很傷心,他又不知道你在扶貧。做了幾場以後,粉絲能接受了,他會覺得東西又好,又在扶貧,有了共同參與感。我們想要的扶貧,不是一次性的事情,而是後面可以再繼續。粉絲收到東西后的反饋,我心裡還是比較在意的,對外界的一些言論,其實我不是那麼在意,因為我覺得是正常的。我有時候換位思考,如果我不理解這行業,我也會那麼想。

薇娅:用冷静的方式,生活在疯狂里

閒暇是一種罪惡

許知遠:什麼時候突然發現,直播一場的銷售會讓你震驚無比——原來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薇婭:在外界看來,很多人覺得這是突然的,在我看來很平淡。就像現在有人說薇婭你有 1000 萬粉絲,我說我有 1000 萬粉絲了,就是從零到 1000 到 2000 到 5000 這樣一點點累積的。到今天也沒有感覺到突然哪天能賣很多,我對數字沒有那麼清晰的一個概念。反而我現在很怕賣多,我很怕聽到別人說薇婭你能賣多少,我很不想看到那個數字,因為數字越大,我的壓力越大。我這種矛盾心沒有人能理解。之前有個記者採訪我,他的標題就用了一句我的話,我說沒有人能理解我。

許知遠:會覺得很神奇嗎,有時候你一個人可以超過整個機構?當然你後面有團隊,但是以你為代表的一個(形態),超過了我們過去傳統意義上可能一打的百貨公司。

薇婭:我覺得這不是我的功勞,是這個時代造就的,包括團隊。現在人都有很懶的毛病,習慣了你幫我去選,自己就不去看了。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神奇。

許知遠:你其實是個傳奇,你不覺得嗎?

薇婭:我沒覺得,我覺得我有很多不足,真的。我老公經常說:“你有一點特別不好,你在團隊面前老是製造壓力。”我在反思,我永遠活在一個很緊迫的環境下,很緊張的,很怕自己做得不對,很怕自己做得不足。

薇娅:用冷静的方式,生活在疯狂里

許知遠:處在一種永恆的焦慮裡面,是嗎?有時候感覺閒暇是一種罪惡,閒暇是個問題。

薇婭:就不能閒下來,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也是個過程,我記得 20 來歲的時候比現在要好一點。20 來歲,我覺得我要幹事情,當時也有緊迫感,但不像現在這樣,可能覺得可以去玩一玩,想去哪裡走一走。但到現在這個年紀,就覺得我在創業期,我就要拼,我就要站起來跑。

許知遠:但是也沒有一個終點,一直在跑,並沒有終點。

薇婭:我覺得要對得起自己,不想讓自己留下遺憾,覺得你當時沒有努力。

許知遠:那你的命運是不是就是一直跑跑跑,最後突然在途中結束了這一切?

薇婭:我在想,有可能到老了以後,也不說老了以後吧,到孩子長大以後,可能心態就會變化,但目前我的心態沒有變化。其實我也覺得這樣是不對的,我應該讓自己閒下來,有時候勸自己要閒下來,但是我做不到。沒有人能理解我,我很希望有人站在我的角度來替我想。我每走一步,身邊就有很多朋友給我建議,面對不同的聲音,有時候我自己也疑惑。感覺我講的都不對,說努力就有人說你過於努力,也不是好事情;說要閒下來也不行,有人說你不負責任。但是有一點我不疑惑,就是我是主播。我的職業我從來不會疑惑,我的工作就是幫你選品。

許知遠:如果他們站在你的角度,你希望他們跟你說什麼呢?

薇婭:我很希望有個人來告訴我說,你要不要放棄,要不要停下來,你要不要去平衡。因為我現在完全平衡不了,我控制不了自己。外人覺得我是個很冷靜的人,我的團隊都覺得我很冷靜,心態很好,處理事情的能力很強,但是有時候我自己在保持一種質疑的態度。

許知遠:其實你有種感覺,就是用很冷靜的方式,生活在一種瘋狂裡面。

薇婭:可以這麼說,這個詞我覺得形容得很準確。

許知遠:我也挺好奇的,如果你跳出來,突然停下來,是什麼樣。

薇婭:如果停下來,我肯定會很著急。因為我是沒有人幹事情或者別人幹得不對就自己要去做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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