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我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愧意?作者:戴建業


武漢封城這一個多月來,夜晚上床前,早晨起床後,武漢人第一件大事就是看“方方日記”,既從她那兒瞭解疫情的變化,也從她那兒感受武漢人的憂戚。說真的,武漢乃至中國這場曠古未遇的災禍,好像沒有電視報紙的什麼事兒,人們也好像完全不知道我們還有電視報紙,大家只顧去搜“方方日記”,既沒人去打聽電視報紙說了哪些啥,也不在乎這些媒體到底說了哪些啥,至於信不信這些媒體說的哪些啥,那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之外。

很早就聽說官方十分重視這場疫情報道,而且派了幾百人組成的新聞工作者奔赴疫區。然而,他們全部加起來,還不如一個方方。

今天我從方方日記中,才瞭解到武漢市民肖賢友因感染肺炎病毒不幸去世,併為我們留下了崇高悲壯的遺囑:“我的遺體捐國家。我老婆呢?”是我們工作中的某些失誤,才使這位高尚的市民過早離世,可他在生命彌留之際,有牽掛而無怨恨,思奉獻而不求補償,肖賢友先生真是有情有義!這是當代一位高尚的男子漢大丈夫,這兩句是人類歷史上偉大的遺囑之一。

想不到《長江日報》那位記者,無知粗暴地將遺囑掐頭去尾,單單隻說“歪歪扭扭七字遺書讓人淚崩”。記者先生還停留在“國事再小也是大事,家事再大也是小事”的認知水平,他根本不知道,遺囑“我的遺體捐國家”,固然“讓人淚崩”,死前還在掛念“我老婆呢”?同樣“讓人淚崩”,對於我們這些升斗小民來說,甚至更“讓人淚崩”。套用魯迅先生的詩句來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妻如何不丈夫”?有了後一句,肖賢友先生不僅更加血肉豐滿,而且更加真實可信。

只要把記者的報道與方方日記對讀,方方和那位記者的境界和見識便高下立見,另外,記者尤其缺乏方方的“人情味”。

湖北本地的記者我不敢恭維,也不想多說,從微信上看到,有些外地記者的疫情報道,同樣在侮辱人的智商。

古人說“國家不幸詩家幸”,武漢封城可謂千年罕見,新聞工作者可以全方位地報道武漢,可以讚美那些可歌可泣的醫護人員,謳歌那些無私奉獻的志願者,也可以揭露那些瀆職自私的官員,可以表現感染者臨終的留戀痛苦,可以反映失去親人家屬的沮喪絕望,可以描寫早期感染者的求醫無門,可以追查開始為何要讓醫生封嘴,更應該追問由天災變成人禍的根源,尤其應該對災難作全方位的深度報道。老實說,就我所偶爾見到的那些新聞報道,沒有一篇能夠叫人讀下去。

各級各地組織那麼龐大的新聞隊伍,浪費納稅人那麼多錢財,面對單槍匹馬的方方,你們難道沒有一點愧意嗎?

方方是一位老奶奶級的女作家,在這次人人生畏的疫情中,不顧個人生命的安危,蔑視四周的冷嘲熱諷,用她樸實而又潑辣的文筆,既不虛美也不隱惡,既不賣弄也不煽情,在這場罕見的災難面前,寫出了武漢人面對生死的豁達堅毅,面對病毒的緊張害怕,寫出了武漢人的希望與沮喪,眼淚與歡笑,卑微與尊嚴。“方方日記”是難得的日記體散文,更是寶貴的武漢封城“信史”。

武漢是我國的文化重鎮,這裡有許多知名的作家教授,我們這些爺們幾乎全都失聲,很少人在封城之際留下像方方那樣“洛陽紙貴”的東西,也許有人不敢,也許有人不願,也許有人不能,不管屬於哪種情況,面對揮筆上陣且“英勇無畏”的方方,我們這些爺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愧意?

2020年2月2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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