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的川江遗韵② 宋三姐的生死传奇

“流失”的川江遗韵② 宋三姐的生死传奇

民国时期的女船工

封面新闻记者 李贵平

“青滩叶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这句秭归县民谚,道出了过去的西陵峡崆滩,是令桡夫子们谈虎色变的凶险之地。江流至此,山形突然一收变陡,水势也跟着险峻,两岸的山像被刀剑削成似的,直杠杠屹江中,形成一道曲折狭窄的山门。

木船经过时,得小心伺候着从山门中间“挤”过去,即便稍碰礁石,也会鸡蛋碰石头般顷刻覆灭,酿成惨剧。

今天的巫峡、西陵峡沿岸,那些老得动不了的人提起宋三姐,无不啧啧称道,说她的船队了不起,每过崆岭滩都有惊无险,最多像娃娃家打光脚板儿踩走石滩,有些硌人但无性命之忧。

“流失”的川江遗韵② 宋三姐的生死传奇

民国三十年代初重庆的纤夫

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老家编修县志时,常听巫山县地方志办公室原主任鲁良朝讲宋三姐。提到她,老鲁的眼光就月涌大江流般闪闪发光。宋三姐名字不详,祖籍湖北巴东县,眉宇霸气凌厉,颔间英气逼人,一头乌黑的头发总是盘结个螺丝髻儿,开口时总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女人平时喜欢穿不同花色的旗袍,旗袍是在重庆找人定制的,但她上了船立马换了个人,气场十足,犹如大船哗哗碾过波浪。

喝江水、逐江涛长大的宋三姐,不到二十岁就当了船老大。每次过了骇人的激流险滩,她都要乐呵呵抱出酒坛子和桡夫子们庆祝一番。女人喝酒喜欢端起土碗仰头就灌,三五个男人莫想放倒她。酒高了就放开喉咙,将一口傩戏唱得有滋有味。有时她喜欢掏出盒子炮,朝天上的飞鸟开几枪,看着它们在噗噗惊飞中栽落或逃窜。

巫山埠头的老人说,当年宋三姐的船队走哪儿都很拉风。不同于别家的木船多是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打造,三姐的船儿都是用神龙架上好的杉木打制的。这种杉木材质结实,有韧性,造出的船吃水浅,浮力大,能载重,劈波斩浪一荡一滑就过去了。宋三姐最忙碌时搞了四条二十吨位上下的大船,每船有四十来个桡夫子。最大的一艘四十五尺长,七尺多宽,每船隔成六个分舱,即便有一两舱漏水也不致全船沉没。

宋三姐的生命之河最汹涌时,是民国二十年代中期。鲁良朝讲,大约一九三四年夏天,他当时才十七八岁的姥爷从巫山随三姐的船队东去武汉,站在峡口远远望去,船队升起的多重风帆鼓荡着猎猎江风,仿佛刚打花骨朵儿的荷花,盛开在橙黄色的水面上。那天,他们过了西陵峡开到一瀼水(船家俗语:水深浪平)处,正喘气儿,忽然薄雾中钻出一艘当时很少见的机动船。船上,七八个蒙面男人挥刀弄棒朝他们大声嚷嚷。三姐瞅了一眼,晓得是遇上“棒老二”(水匪)了。她丝豪没慌,站在桅杆下双手抱拳,叫声大哥走船辛苦啦,呜呜的江风将她的声音传得很远。说罢,她朝对方扔过去几条“公班土”烟土。这种公班土是当时鸦片中的极品,江湖上很难买到。那烟土盒儿在空中划出个抛物线,似乎在空中就要溢出香气来,棒老二老远就翕着鼻子迎候着。宋三姐又请对方过来喝酒,貌似不小心露出衣裤间别的一把盒子炮。这把盒子炮,是德国毛瑟兵工厂制造的一种大肚匣子,配备二十发弹夹。棒老二看出这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又瞅她身边的桡夫子个个一副赤发鬼样儿,嘿嘿一笑抱拳道:哦噢,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后来棒老二再没为难三姐的船队了。

“流失”的川江遗韵② 宋三姐的生死传奇

民国二十年代末万县的纤夫

三姐船队的桡夫子多是孤儿出身,这些长年行走江湖的彪悍男人,心甘情愿跟宋三姐上重庆、下武汉、走驿站、渡卒役、运军火。船行船停,闯滩斗水,从不“拉稀摆带”(重庆方言,指做事不靠谱或不讲信用)。桡夫子之间互称“连绳”,意思是上了船大伙就是一家人,命脉就藤萝缠树般纠结在一起了。

崆岭滩,位于西陵峡中段。西陵峡以滩多水急著称,这些险滩,有的是两岸山岩崩落而成,有的是上游砂石冲积所致,有的是岸边伸出的岩脉,有的是江底突起的礁石。滩险处,水流如沸,泡漩翻滚,汹涌激荡,惊险万状。很多船只被野蛮的风浪裹挟到崆岭滩,完全身不由己,一驾长二驾长稍不留神就会让船儿失控,不是被撞在嶙峋的礁石上,就是被桌子大的旋涡卷走。你想象电影里的绿巨人挥臂扔砸汽车是个啥情形,崆岭滩的飓风恶浪就是个啥情形。但宋三姐船队如有神力相助,一次次完成刀尖上的舞蹈。

“兄弟伙,使劲拖,拢到地头有酒喝……”宋三姐和她的船队唱着号子,披星戴月,有时赶不到歇脚的码头,他们就在船头把铺盖打开睡通铺,聊几句荤段子。夜深了,大伙的呼噜声和船边映着月光的波涛声合在一起,传得远远的。

由于时局动乱,加之受官绅恶霸的盘剥,有些心灰意冷的宋三姐把船队变卖了,在秭归开了家缫丝厂和面粉厂。后来,大约在一九三七年底,一名三姐最赏识、也是对自己曾有救命之恩的桡夫子,被秭归袍哥老大打伤致残,卧床不起。那袍哥老大平时刁蛮凶狠,欺行霸市,又有一帮成天揣着刀斧招摇过市的喽啰。宋三姐跑去找袍哥理论,却被对方施暴奸辱。女人抹干眼泪默默走了。次日,她提起盒子炮赶到烟馆找到仇人,抬手砰砰砰连扣扳机,当场干掉三四人,自己也在搏杀中被对方砍死。美丽女人的生命之舟,在她三十四岁这年倾覆于险恶世道的旋涡里。

当年目睹那场景的人说,当宋三姐圆睁杏眼、耗尽气力、满身是血倒地的瞬间,天地为之变色,数十只乌鸦嗷嗷叫着从岩壁间飞出,闪着绿光的黑羽毛擦过江面溅起水花儿。江涛映照着满山枫叶,燃烧起猩红色刀刃般的亮光,西天彤云也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吹得长脚了似的乱窜。这是聂政刺杀韩傀后陡现的白虹贯日的吊诡天象么?抑或是特洛伊的赫克托耳在城邦下战死后,亚马孙国女王彭忒西勒亚赶来复仇的情景——“身材娉婷而装束得金光闪烁”的彭忒西勒亚,勇猛无畏,冲锋陷阵,美女的双刃斧劈毙了数名希腊名将,最后在阿喀琉斯和大埃阿斯的合击下身中数刀,血染阵前,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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