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月等到3月，路上的花慢慢開了，有時候能聞到白玉蘭的清香，春天已經到了，但全球的疫情還沒有隨著溫度的升高衰落下去——法國有男人購入了滿滿一購物車的法棍，意大利的居民被隔離在家只能在窗臺上唱歌劇，有人在微博上分析今天又確診了特朗普身邊的哪一個官員，Instagram上面罕見地出現了衛生紙的廣告……
情緒有時候就是如此隱形，但它依然在另外一種介質上被反映出來，那就是金融市場。股市、金價、外匯都經歷了很多年裡從來沒有出現的情況，3月9日，美股開盤迅速就觸發熔斷，這是在1997年之後首次觸發熔斷機制。直到北京時間今天凌晨零點56分，美股經歷了本月的第四次熔斷。A股也難免受到影響，在3月11日迎來了一次明顯下跌。
有跌落的地方就有上升，有危險的地方就有機會，這個春天是一個財富在飛速週轉的季節，貨幣以人們常規不能想象的速度在被得到和被失去。在槓桿率高的虛擬貨幣和期權圈子裡，可能20分鐘就足夠讓一個人經歷暴富和失去一切的完整過程。
有人說自己坐在家裡，資產就像水分一樣蒸發。那些數字的背後，是一個個具體的人和他們如坐過山車一樣的悲喜。
文 | 馬拉拉
運營 | 肖睿
“賺錢之後我辭職了，但是”
阿苗 男 A股
我2015年畢業之後就一直在業餘炒股，當時是從家裡拿了5萬塊入市的。這幾年裡經歷了不少大落，比如2016年1月4日我生日，那時候A股還有熔斷的機制，當天就熔斷了兩次，那是我這輩子印象最深的一個“生日禮物”。沒兩天，1月7日上午9點58分，觸發二次熔斷直接停盤到休市，全天有效交易時間不足15分鐘，那是證券交易員唯一一次中午就下班的日子。那次股災持續了很久，但好在本金不多，加上我又不斷逢低補倉，手裡的錢慢慢地又了漲回來。
股市有起伏很正常，但是我從來還沒有經歷過今年這種劇烈的程度，現在我本金也比較大，會有前一天可能掙了40萬，第二天又虧掉20萬的情況。春節前後，人就像是在坐過山車，掙的快，去的也快，心臟受不了。
一開始，我算是一個“贏家”。1月20號的時候鍾南山宣佈了新冠肺炎會人傳人，23號武漢封城，當時我就想如果疫情惡化，會不會其它的城市也這樣。那大家呆在家裡能幹嘛，我當時第一個感覺就是遊戲，所以重倉了遊戲股票。2月3號A股開盤，第一天很多股票全跌停，我買的遊戲股票還漲了5個點，第二天它漲停，我出手，就這麼掙了30萬左右。這算是我進股市以來，短時間內掙錢最快的一筆，3年的工資。
雖然那段時間來來回回很不穩定，有單日掙30多萬的，也有第二天跌回去10多萬的，但是總體來說是掙錢的。以前我喜歡買一些中長股，持有一兩個月，但這次我主要是走短線，操作下來，多的時候有賺到100多萬，我就鐵下心，和老闆提了離職，他批准了。股市曾經被我當做過一條現有的出路。
▲ 圖 / 《大時代》劇照
那時候我還想過要去認真學下金融，但還沒有來得及想得具體，行情慢慢就開始變化了。我重倉了一些科技股，在年初開盤的時候別的股票跌停，但科技股沒有，一方面是重點發展的領域被大家看好，一方面也被各種基金重倉買爆。但是進入3月之後，疫情全球化爆發，消費市場增長放緩，再加上石油價格戰的爆發，資本開始拋售全球資產避險，導致歐洲和美國的股市持續暴跌，美股連續熔斷。傾巢之下，焉有完卵，直接導致了我資產的縮水。
在提離職之後的兩週，我不僅賠掉了自己的100萬，甚至還賠掉了一部分家裡的錢。那時候真的還挺觸動的，因為我可以賠光，但不要扯到我家人，會很自責。最低落的那兩天，人真的不太想說話，特別怕被人問起，很丟臉。
以前我是很放鬆的，可能睡到十點才起床，但現在早上六七點就自然醒了。睡之前看一下國外的股市，醒來再看一眼，其實我知道自己看了也沒用，但就是為了讓自己有個預期，可能是和精神緊張有些關係。
我最近真的有點慌，股市不掙錢，但是也不會清倉或者這次就退出來，還是相信會好的。相比於股市來說，虛擬貨幣和期權的波動更大，它們才算是玩心跳，時間以分鐘來算。前兩天比特幣價格從5000多跌到3000多然後又漲回來到4、5000，我看到一個人從4萬開始炒，不到一個小時掙了20多萬，當然虧也虧很大。
▲ 圖 / 《華爾街》劇照
“買10克黃金，養一隻電子寵物”
Coco 女 黃金
在去年的8月，我從朋友圈接觸到了黃金理財。一個看起來不太會理財的朋友告訴我，黃金在漲價，他買了1克。而且還告訴我很簡單，直接可以在小程序裡面買，不需要我做任何事，不需要我動任何腦子。黃金這個東西本身就讓人覺得，很簡單，對不對？所以我就先買了1克，又買了1克，總之加起來是買了5克，1克350元左右乘以5，花了2000塊差不多吧，我就帶著這價值2000塊的黃金在最近坐了一次“過山車”。
本來我是不怎麼留意它的，我希望它變成我的存錢罐，一直存一直存，看存到啥時候變成一筆“鉅款”，拿出來買個包。我平時很熱愛消費，一克克黃金的這麼購入呢，可以強制我儲蓄。雖然我買包不需要和老公報備，但我告訴他我要買個包，萬一他不同意，我能自己買了，那麼我的高興程度就會乘以二。
最近我看得比較勤了，特別是美股熔斷附近，同事們總是會討論理財的話題，我連兒子的生日年份都記不住，沒有股票，也沒有基金，於是每次同事說到這些的時候，我都會去看一看我安靜的黃金賬戶。
有一天，我點進去小程序，發現漲了100多塊，一共才2000塊錢，覺得很高興。過了幾天呢就玩出了過山車的感覺，前一天可能還是漲100多，第二天就變成了漲70多，現在已經變成了虧60多。不過也還好，虧也就虧100多，不是什麼大事。為了認真參與，我還定了一個提醒，黃金價格低到330了會提醒我一下，結果週一就到330以下了，我又買了5克。賺了錢有時候會和同事分享，昨天賺了100塊，今天賺了4塊之類的，就會比較好笑。
我沒心思關心金融市場，完全不懂，就覺得黃金特別像小時候玩的電子小雞，或者現在玩的旅行青蛙，很靜態，很乖，不需要照料，偶爾去看可能還小漲一點，就像蛙寄回來的明信片。看到它的時候感覺很peaceful，因為有它的存在，才證明了我在理財，而理財應該是成熟人生的標配嘛。
▲ 圖 / 《華爾街》劇照
“開年損失了6位數，我覺得迷茫”
小琳 女 A股
我在新西蘭上班，會把一些錢放在國內，比如半定期地買一些理財，前前後後投了40萬人民幣進A股，也關心匯率……我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能夠抄個底。
去年我是賺了錢的，契機很微妙，因為看到一條新聞說國家會重點發展某個領域，我就重倉買了相關的股票。那支股票也算爭氣，從年中到年底一直很穩定。大概賺了小10萬塊錢的時候，我心想：“哦，賺錢了，可以買個愛馬仕。”但當時沒有買包也沒有停手，我總覺得可以賺多一點，再多一點點……
A股年初開盤我就一直在虧，一個多月的時間，先是之前賺的錢蒸發了，到這兩天直接虧到了本錢，前後算起來得有6位數。其實這種事情吧，說了也是自己心塞，別人看起來同情，但其實內心慶幸。我只能後悔當時賺錢的時候為什麼不賣掉？
其實是可以跑脫的。我有兩部手機，一部上班用，一部專門用來下載炒股和理財的APP。以前大盤好，我下班回到家都想不起來要看另一個手機，所以等我發現的時候賺的錢已經基本賠完了，當時我還在給國內找物資、捐口罩。本來想跑，但是新聞裡看到國內疫情的向好情形，炒股的朋友也說肯定會漲，我就還想等等，這一等本金就往下掉……（A股）真是欠我一個愛馬仕！
止損按理來說是解脫的，就當之前是做了一場夢吧，但我把錢拿出來之後感到的卻是迷茫，我不知道要把這筆錢放在哪裡。我一個上班族不敢往上比，只能說有一點靈活週轉的小錢，還是患得患失，根本不敢承受很大的風險，自己也知道承擔不起。
把錢放在銀行定期，說不定只能跑個通脹，如果中間需要週轉就很虧。我也有一部分錢放在理財，去年收益好的時候每天利息能有200多，剛才我看了一下昨天的利息是45。之前我還想過炒房，但是“滿五唯一”出臺之後，稅很高，肉疼。
還是會有炒股遺留下來的一些習慣，看新聞說油價跌了就想著如果我買一定買汽車股，但是暫時是不會再入了。這個月心理失衡的時候就只能去看看那些炒股論壇裡說虧了30多萬的，心情才會稍微好一點，只能把那些當成做了一場夢吧。
▲ 圖 / 《大時代》劇照
看到減肥店就生氣，因為“絕不反彈”
丫丫 女 外匯
我是學國際政治的，對於金融市場曾經有一點盲目的自信，覺得能預判到很多問題。但是我的“理財事故”，也確實是因自信而起，因自信而崩。
進入金融市場成為一顆小韭菜是八年前了，當時我還在國外工作，篤信“你不理財，財不理你”的話術，每月開了工資就會扔出去一點點，尤其是外匯市場裡，就這樣有了第一桶金。
因為關注國際政治，所以認為自己對大趨勢有判斷，不至於虧慘。2018年，意大利組閣失敗，大選後幾個月新政府班子依然“難產”，很快意大利就遭遇了股債雙殺，直接拖累了歐元走勢。我記得當時是一個週五，剛進入歐盤交易時段，歐元對美元的匯率“斷崖式雪崩”，跌幅迅速超過100個基點。
就在那段時間，我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因為考慮到意大利組閣艱難，還有我自認為熟悉的背景資料——比如什麼議會格局民粹化、政黨格局碎片化、疑歐情緒暴漲等等，我猜還得跌，就在當時的最低點清了盤，還好本金不多，但是損失也有五位數。
自此之後我就逃離了外匯市場，跑得比誰都快，甚至毫不關心，心也就不太懸著了，至於散落在其他市場的錢，我也權當沒有了，偶爾打開是個驚喜。
那時候看過一個段子，來解釋為什麼金融市場總是牛短熊長，那是因為你做夢的時間永遠沒有上班賺錢的時候多。我當時活得也挺段子的，看到路邊的減肥店牌子都跟著生氣，因為它寫了四個字，“絕不反彈”。
也有人拉我買比特幣，說保準兒升值，我沒敢入手，因為翻看了一堆資料，可是怎麼也不懂。最近我問了問，原本在兩個月前告訴我7000以下可以入的人，告訴我算了，等3000吧。他是語音回覆的，明明比我還小兩歲，但是嘆著氣，似乎可以聽出蒼老。
這兩天看新聞，多少有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儘管如此，我被套牢的那一點點美股，已經從有機會翻身，到了一夜回到8年前的時候。
▲ 圖 / 《華爾街》劇照
“有朋友12號進場，剛進去就被埋了”
冷老師 男 美股
我是2016年開戶，進入美股市場，當時是因為不定期有一些外幣的收入，想要找一個地方放著，而美元儲蓄利率很低，所以就準備定投一下美股，現在算起來裡面有30萬美金左右。這筆錢不急用，因此追求長期穩健收益，就像存錢罐一樣。
美股熔斷後，我有個朋友在12號進場，想要去抄底，剛好趕上連續熔斷的一週，肯定是剛進去就被埋了。
美股這幾次熔斷100%是和疫情失控有關係的，好在當時國內A股是先有了反應，在美股第一次熔斷之前，我就按照當時A股的一些熱點，賣掉了一部分長期的美股倉位，換成了醫藥和遠程辦公的股票，陸陸續續地調整了一些，加上從不動用槓桿，所以虧損幅度沒有盤面那麼大。
這次的美股整體來說受損還挺嚴重的，標普500指數從最高點到現在算是跌了33%左右。我之前定投的那些股票，平均也是20%-30%的跌幅，還好調倉及時，少虧當贏吧。
美股和A股是不太一樣的，在疫情擴散到全球之前，美股已經持續增長了很多年，它是那種符合價值投資的股市，我從裡面也賺到過一些錢。但是它也有一些自己的特點，比如美股AI機器人量化交易較多，突然的大跌會出現多米諾骨牌式的連鎖反應。還有就是融資門檻低，融資利率也低，因此槓桿使用率比較高，賺的時候收益放大很多，但遇到現在這種極端情況，損失也同樣被放大，很多賬戶可能被迫平倉，引起踩踏，進一步加劇了恐慌。
未來還說不好，我感覺疫情沒有控制下來，美股就還沒有到底，可能比次貸危機的時候還要嚴重一點，至少還得幾個月的時間恢復穩定。我現在是在等，想要等市場情緒穩定的時候可以再繼續定投。
▲ 3月18日，美股迎來了史上第五次熔斷，這也是10天內的第四次熔斷。圖 / 《華爾街》劇照
“心臟不太受得了”
阿東 男 美股+期權
我的投資組合中有波音的股票，過去的一年，波音從每股近400美金跌到了近期最低89美金，我在2016年以每股約132美金購入，波音的股價已經跌破我的購入價格，其目前的市值已經低於特斯拉了，讓人難以置信。
▲ 波音公司近十年股價圖。圖 / 受訪者提供
3月9日第一次熔斷的時候，紐交所數據流顯示交易暫停，當時我還有點吃驚，因為上一次這樣的情況發生在1997年。沒有人經過一週兩次美股熔斷，可現在它已經熔斷第四次了。
我本身從事期貨量化交易的工作，美股和期權是我的個人愛好。我在2016 年美股熊市入場，當時覺得標普500價格相對合理，在持續跌了三個月的負回報後，我的資本回報才由負轉正。那時候跌得很慢，回來的也很慢，對於新手比較難熬，但投資者並沒有慌。這次完全不一樣，這兩週和2016年那次比起來，只能用“更低、更快、更強”來形容。
第一次熔斷的時候我是吃驚，第二次熔斷後我就覺得問題可能會更嚴重——當下我的賬戶從歷史最高點跌落了14%，要想辦法了。
我通過期權交易進行對沖和獲利，彌補一些損失。交易期權讓我更加體會到了這次強烈的波動性。有一個叫VIX的指數，是專門用來衡量期權波動性的，它在這兩週達到了歷史最高，就差上天了。
本來股市已經讓我覺得挺有壓力的，期權這麼高的波動讓人真的覺得心臟不太受得了。我自己最近真實的情況：可能一開始收益240%，但沒過一會兒便是另一種情況。
目前的情況，許多避險資產都有反常的現象，連黃金的價格也出現了高點下降。原因是有些基金是帶槓桿，需要追加保證金，或是購入政府債券進行擔保貸款。但是股市下跌出現流動性問題，無法追加保證金的時候就有被平倉的危險。一些公司和個人急需現金，開始出售其他金融資產去補充保證金。現在的資本市場就是一種混亂的情況，完全沒有辦法預測下一小時，甚至是下一分鐘的事情。
▲ 圖 / 《華爾街》劇照
“我還在等著抄底”
蚊子 男 港股
作為兩個孩子的爸爸，我炒股已經10年以上了，A股也炒，港股也炒，但是我現在主要還是在港股。投資一些有前景的公司，穩定地拿到利息和分紅，等股票價格高一點也可以賣掉，把這些作為工資之外應對突發情況的經濟補充。我在A股呆過，一直堅持投資有價值的公司，但是好像不太適合A股，好一點的公司股價都太高了，還是靠短線賺錢多一些。
我是在美股第一次熔斷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不對勁的，當時我發現此前買過的一支銀行股在傻傻地往下掉。這幾年這家銀行的業績不是很好，但也不至於從40美元掉到了25美元左右，覺得問題大了，等了一天馬上跑了。那一天讓我虧掉了8000元，如果沒有跑得虧2萬多。
我發現人好像隨著年齡的增加變得越來越容易害怕，以前年輕，只有一個孩子，自己創業、炒股，想過用這種方式去維持生活。但後來我發現做不到，現在就一邊在離家快100公里的地方上班，一邊炒股，希望老了能夠買上一間鋪子收租。
不能沒有錢啊，沒有錢啥都怕，怕老人生病，小孩不乖，花錢的地方多，都是擔心別人。A股玩不溜，我不碰，現在我還剩下幾萬港幣，準備等著，等到時候看能不能在港股抄底。
▲ 圖 / 《大時代》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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