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我們新龍瓦日村老薩隊在群裡發了段視頻：周麗和向陽（新龍林草局的老朋友）正在過村裡的破木板橋。
他們說有豹子進村，把狗給吃了。
後來周麗又發了一些照片，是他們在村裡走訪的時候拍的。
豹子留下了腳印。
豹的腳印
這個事兒在新龍來說不算稀奇。
2015年就有廟裡的扎巴跟我們說，大清早在村口看到豹子在吃狗，趕都趕不走。
後來在麻日鄉做人獸衝突調查時，村民們也反應說豹子膽子大，進村吃狗、吃馬，還說擔心小孩子也會有危險。
注意：最後這句話是我們關心的重點。
萬一豹子傷了人，那將是保護上面臨的巨大問題。
好在迄今為止中國的豹子還很少有主動襲擊人的記錄。
豹吃小孩多慮了，還有這麼多馬雞排隊等著被吃呢。
1 山西的窮豹子·川西的富豹子
對比山西和順和四川新龍的金錢豹保護現狀時，我們大概有這樣一個粗略的認識：在現存有豹的棲息地裡，豹的種群都呈現出恢復的態勢。
不同的是：山西的棲息地比較破碎，人也不夠友好。出了保護區，豹就將面臨很大的生存問題：獵物不夠、找不到領地、盜獵普遍。
與之相反，至少在新龍，我們看到豹獵物充足，有足夠大的棲息地和足夠友好的人類鄰居。
新龍拍攝到的豹
雖然縣城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張，但即便如此，狹窄的雅礱江峽谷並不像寬廣的太行山腹地那樣，能夠容納太多人口。
在那兒，野生動物的棲息地總體是連續和完整的。
因此，兩個地方的豹保護策略會面臨不同的局面。
在山西到河北至北京的帶豹回家區域，豹依然需要強調那些經典的保護元素：打擊盜獵、恢復荒野度和打通擴散廊道。
華北豹會謹慎地避開人類
在這裡，我們並不需要過多地考慮豹可能給人帶來的影響——
事實上除了每年咬死幾頭牛（這裡面還有相當一部分是違規放進保護區裡的）之外，豹對大多數人而言並沒有什麼存在感，在可預期的以後也不會有。
華北豹非常謹慎地避開人類，這是它們多年來在夾縫中求得生存所養成的習慣。
但是在四川新龍，情況則會變得不那麼一樣。
數量開始增長的豹可能將會給當地人帶來越來越大的麻煩。
豹來到海拔4500米的泉眼旁喝水。©新龍環林局
而這種麻煩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和人類自身的一些行為又是相關的：流浪狗與放牧行為。
2 生態恢復面臨的新問題
在過去豹較多的時候，當地藏民大多以遊牧生活為主，也有部分是以農耕生活的定居村落，但此時無論人口還是家畜都不多。
由於交通閉塞，甘孜州腹地處於較低下的發展水平，此時人類活動對於野生動物造成的影響並不大，人與自然的關係保持著一種平衡。
豹統治著森林。
建國後，因皮毛收購、除害獸而起的運動對豹等野生動物有過一個階段的獵殺，這種情況在新龍也未能倖免。
這種情況大約持續到2000年以後開始逆轉。
隨著藏族人放棄穿著虎豹毛皮和一系列保護政策的推出，豹的數量開始觸底反彈。
另一方面，道路、醫療等基礎設施的進步，也讓新龍有了發展起來的基礎。人口和家畜都在增加。
到了1990年代，除了不斷增加的家畜，一個新的問題也出現了：狗變多了。
流浪藏狗正成為生態的隱患。
拜內地興起的藏獒熱，整個藏區的藏狗數量都在增加；待藏獒泡沫破碎後，狗就成為人類和自然共同面對的問題。
成群結隊的流浪藏狗擁有了類似於狼群的能力。
它們開始攻擊野生動物，我們確實發現過被狗咬死的鬣羚。
野性甘孜，鬣羚。
但是與三江源的情況不同，
新龍的狗並沒有很多機會去搶雪豹的獵物，但是靠近森林的它們卻把豹子引來了。這可能有點像印度孟買的情況。豹活動於市郊，到了夜間便會進城捉流浪狗吃。
雖然體型健碩的藏獒能面對豹的威脅，但大多數藏狗並不具備這種能力。
它們中的大多數並沒有人餵養，營養不良身體瘦弱，在村裡四處遊蕩、無人看管，對於豹而言這是一種比犛牛或者馬更好捕捉的獵物。
而且各地的民間傳聞表明，豹子喜歡吃狗。
新龍的小豹子尾隨一隻水鹿
新龍的森林裡，鹿的身後跟了一隻小豹子
就損失而言，目前的豹子吃狗並沒有像殺死犛牛和馬那樣給牧民造成經濟損失。
事實上，豹消滅了那些無人看管的狗，對於當地生態而言反而可能是一件好事。
因為狗能夠造成的生態危害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大，比如新龍豺群的消失大概就伴隨著狗的興起。
3 人豹衝突會升級嗎？能解決嗎？
但是，豹進村吃狗這件事情還是會引起恐慌的，因為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自身的安全，特別是孩子。
雖然截至目前尚未發生過一起豹主動襲擊人的案例，但也有一些案例說明，當地的豹並不是都怕人的，有些案例中豹甚至在被人發現後也依然不為所動。
如果狗、家畜的數量繼續變多，而豹也在變多，那麼養成吃狗習慣的豹可能會把這種技能傳授給更多的豹，也就會讓更多的豹嘗試進村捕獵——
那麼人和豹的直接衝突便無法避免地，遲早會發生。
一旦出現這樣的事件，性質就是嚴重的。
藏區流浪的藏獒
當然，即便是在豹子進城吃狗已經很常見的孟買，也極少發生豹攻擊人的事件，並且歷史上的食人豹也極其罕見。
雖然在藏區每年都會有人命喪棕熊之口，並且很顯然大家害怕棕熊，但是似乎也未導致藏民們對棕熊的仇視，並普遍性地殺死棕熊。
因此可以推測人們對於豹肇事的容忍度依然是比較高的。
藏區棕熊破門而入，門上還清晰地留有“罪犯”的腳印
但如果豹不進村吃狗，並進一步肇事，那麼保護上的潛在問題就會少很多。
畢竟在藏區，如果豹子只是吃掉幾頭牛，那並不會是什麼很嚴重的事。
雪豹、狼、棕熊也會幹同樣的事情。
而且這種情況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機構都有處理的相關經驗。
犛牛被豹子傷害是常有的事情，當地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對此，比較理想的處理手段是：人工減少流浪狗，讓豹逐漸放棄這種習慣。
但這並不容易做到。
一方面狗太多了，並沒有什麼省錢的辦法能夠快速解決問題。
無論是收養、絕育、滅殺都很難操作，特別是在一些偏遠的鄉鎮和村子。
另一方面諸如動物福利、宗教信仰等因素也必須被考慮。改變人們養狗的方式（實際上更多的是不管）也不大現實。
藏區的小狗和它的媽媽 ©大貓
因此就目前來說，我們能看到問題產生的趨勢，卻並沒有什麼好辦法去主動應對。
2019年，我們用聯合國發展署基於雪豹中國保護網絡的小額資助，在新龍縣雄龍西鄉瓦日村和新龍林草局一起繼續推進社區保護，同時這裡也接受到來自阿拉善四川中心的資助。
今年我們打算藉此機會，讓我們的社區巡護隊員們協助我們一起在新龍開展一些豹子進村吃狗的調查。
我們希望能夠有更加翔實的調查數據來幫助判斷、評估豹-人衝突的發展趨勢。
豹在原始森林裡安詳地休息 ©新龍林業局
理想的情況是，目前的狀態已經達到平衡點，豹進村如果保持在現在的低頻次上，那麼可能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但如果呈上升趨勢，那麼新龍的貓科動物保護問題，一方面要去關注貓科動物本身的種群及生存狀況，另一方面，其可能給人們帶來的困擾，也將會是需要重點去關注和解決的問題。
廣袤無垠的荒野、越來越多的家畜，衝突如何解決？©熊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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