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我最喜歡的文人都在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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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征服自己的時代


所有寫中國歷史的書中,宋朝都是一個積弱不振的時代,我們對於宋朝的認識就是每打必輸。所以我們心裡可能不喜歡這個朝代。

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積弱的朝代,卻在遼、西夏、金諸強敵面前存在了三百年,並且留下了讓所有人佩服的文化。

我們歌頌唐朝,是因為唐朝國勢的強大。唐朝有李白,但我們也可以說,北宋出現的柳永和蘇東坡等人,有另外一種生命的豁達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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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


宋朝以前,漢族很長時間都站在優勢的位置,可這個時候它受傷了。


我覺得一個民族的受傷經驗不見得不好,如果沒有受過傷,大概很難理解曾經被你欺負過、被你傷害過的其他民族的感受;當你弱勢了,你才知道傷害別人是應該反省的。

經過唐之後,漢族與周邊民族之間究竟建立起什麼樣的關係?其實唐朝從來沒有以平等的態度對待過它的周邊民族,在《步輦圖》裡,那個來到長安城晉見天可汗李世民的吐蕃大臣被閻立本畫成那麼卑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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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閻立本《步輦圖》


在這樣的背景下,宋的受傷使它重新去思考怎樣與周邊民族建立平等的關係。而這樣的經驗對漢族來說是陌生的,因為漢族過去一直處於“天下之中”的自我認識中,稱周邊少數民族為“四夷”,沒有把他們放在對等的位置上。

宋朝是一個很特殊的朝代,它開始有了內省的經驗,政治上的受傷使它開始反省多重的關係。

如果我們太眷戀唐,眷戀它開國的氣度與豪邁,眷戀那種旺盛的向外征服的生命力,那大概沒有辦法忍受宋的安靜,體會那種收回來的內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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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


我常常覺得,向內的征服所要花費的功夫恐怕比向外的征服還要大:向外的征服可能是養兵千日,去征伐敵人,可是向內的征服是自己靜下來去做內在呼吸的調整。

我想宋代就是一個這樣的時代。


知識分子的從容


李後主亡國時被抓到北方,後來宋太祖招待群臣,對李煜說“聽說你文采很高,很會填詞,就填一首吧。”填了詞以後,宋太祖稱讚他“好一個翰林學士”,意思是說你做文人大概還不錯,做皇帝是不夠格的。

宋朝的文人在其後的時間裡,反而慢慢接受了來自南唐和後蜀的非常高的文化美學氣質。

宋代在真宗、仁宗主政時,進入了文化水準最高的時期。宋真宗時還有所謂的“澶淵之盟”。宋朝當時在戰爭中處於優勢地位,可是它並不要求延續戰爭,而是締結了“澶淵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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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淵之盟後北宋花錢買和平


“澶淵之盟”也建立了宋代以後談判的一個方向,即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和平相處,而不是繼續戰爭。我想這種情況的形成和宋太祖是軍人出身有關,他十分懂得軍人是雙面刃,你可以用他殺別人,也可能被他殺了。

因此,他嚴格防範軍權落入武人之手,而給文人很高的位置,讓文人去領導軍隊。

而且,我認為宋代的科舉制度是所有朝代裡最上軌道的。把當時的精英全部選拔出來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蘇軾等人,全部是通過科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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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京城房租逢科舉可白住三天


宋代科舉有一個很嚴格的系統,由非常好的文人主管。他們的品格之高、品味之高,形成了歷史上最高的文人風範,使得在文人政治的背後產生了一種個人的從容。

我現在講到“從容”兩個字,就是中國歷史上很少有一個朝代的文人可以在政治上沒有恐懼感,可是宋朝的文人有很大的自信和安全感。在歷史上,知識分子能夠有宋朝知識分子那麼坦蕩的情懷的是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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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趙佶《聽琴圖》


因為宋朝有所謂的“太祖誓碑”,繼位的皇帝都必須遵守,其中一點就是“不殺士大夫”,這是宋朝非常重要的一個制度。皇帝再怎麼生氣,可以把大臣降職、流放,但不能殺他。

在這樣的環境裡,知識分子的人格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宋朝出現了整個文化當中最優秀的一批知識分子。


宋朝皇帝的文人氣質


如果說哪個朝代的皇帝有非常強的文人氣質,大概也就是宋朝,從真宗、仁宗之後,到神宗、徽宗,都像文人。

那一年宋徽宗的畫像被借到法國展覽,整個香榭麗舍大道兩側掛滿了穿著紅衣服坐在位子上的宋徽宗畫像,法國人都迷死了,說你們的皇帝真是帥哥。


宋徽宗的相貌之清癯,文人氣質之優雅,讓人覺得他不像一個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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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御容圖


我特別希望你比較一下宋太祖和宋徽宗的形象:宋太祖就像屠夫一樣,臉黑黑的,身材壯壯的;但是宋徽宗就非常有文人氣。


通常我們會覺得皇帝應該很霸氣或者霸道,可是為什麼皇帝就一定要霸氣、霸道呢?

宋代有好幾個皇帝都寫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詩,畫得一手好畫,這是皇室教育的成功;而這種成功是因為當時一批傑出的文人扮演了皇帝老師的角色。


這些人做皇帝老師的時候,會把文人的經驗傳遞給皇帝,促使他們可以講道理,可以真正談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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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的瘦金體


我想正是這些背景構成了宋詞乃至宋代文學的發展基礎。我希望大家在讀到歐陽修、范仲淹這些人的詞時,不要忘記他們是類似於我們今天的省長或者邊防司令的身份,可是他們能夠寫出這麼優美的詞。

他們表達內心最柔軟的部分時,不會覺得羞怯;在今天的官場裡,我們的官員未必敢流露這個部分。

范仲淹絕對不應該只被當作文人看待,他絕對是一個政治人物。可是他在詞的世界當中疏解了自己柔軟的部分。


我覺得這才是比較“完全”的范仲淹,因為人有一部分是社會性的,有一部分則是非常私密的,當私密的、屬於個人私情的部分被滿足的時候,一個人就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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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劉松年《十八學士圖·焚香》


宋代是一個最懂得融合的時代。所謂融合,意思是說過去總要分你是佛家,他是道家,我是儒家,可是宋朝時這種界限越發模糊。

文人們身上有一種豁達,可以在上朝的時候扮演一個儒家的角色,下朝的時候又是另外的樣子。

這是一種成熟,也是一種智慧,所有的分裂忽然都和解了。


生命裡的流浪之感


我最喜歡的中國知識分子大概都在北宋,南宋有點不行。

歐陽修、王安石這些人,都可以進退不失據,就是因為他們有一種對人格的完美要求。他們做官不是為誰做的,是因為自己的理想,所以他們非常清楚做官與不做官之間的分寸。

蘇東坡不會因為被下放了,就不做事了,他要做的事情更多,有更多的機會去與人接觸。他被貶到嶺南,覺得荔枝很好吃,就寫起荔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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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人的慢生活


我覺得這些是宋朝最可愛的部分。它不像唐朝,唐朝一切東西都要大,而宋朝可以小。

小不見得沒有價值。他可以很愉快地去寫生命裡一個小小的事件、一點小小的經驗,這個部分就是我剛說的“完全”。

“完全”是他把春天的燦爛、秋天的蕭瑟都看到了,是另一種美學。雄壯是一種美,微小也是一種美,沒有人規定雄壯的美會影響微小的美。


“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可以是一種美,宋代畫家畫的一片葉子上的草蟲,也可以是一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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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繪畫小品


我為什麼喜歡北宋的知識分子?因為我覺得北宋的知識分子最像人。

這個說法有點奇怪,知識分子當然都是人,但在歷史上,知識分子很難做自己,反而一直在文化裡被扭曲,尤其是在政權當中,被扭曲以後會回不來。

可是宋朝的知識分子可以回來做自己,而這種自我的釋放使得宋朝在文化的創造上產生了一種“平淡天真”,就是不要做作,也不要刻意,率性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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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寒食帖》


蘇東坡、黃庭堅的書法裡都有塗改的痕跡,書法的美學因此從一個官方的很正式的規格轉變為性情的流露。從藝術中可以看到人的真性情,是什麼就是什麼,不要去掩蓋它。

宋代的文人崇尚理學,這樣的哲學滲透了某種非常奇特的流浪感。

我講的“流浪”,是指一種生命的不定形式,是說我可能正在旅途當中。有一點像佛經裡面說的“流浪生死”,是生命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的流浪之感,使生命的不定性產生真正的惆悵與愁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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