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中央大学就在南京四牌楼一带,学校东边是成贤街,往北走立着鸡笼山。明朝的国子监就建在鸡笼山下的成贤街上。“中央大学”是1928年时改的名,往前叫做“国立江苏大学”。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新文学运动开始的时候,胡适之先生宣布 “古文”是“死文学”,有人于是热衷给它撞丧钟,发讣闻。

中央大学虽然也引入不少新式的思想,对旧式的文学也不排斥。此时聘用的两位教授,一曰吴梅,一曰汪东,最擅长治旧词曲。二人门下有若干高徒,众人成立诗社、词社,隐隐与新文学形成特殊的“呼应”。

众社中有一社最醒目,由一群女学生自发组成的,唤做梅社。这群女学生中颇有几位,今天还能叫上名字的人物,曾昭燏、沈祖棻、游寿、尉素秋。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曾昭燏跟着胡小石学习甲骨金文。后来成为新中国第一位女考古学家,南京博物院院长。中国书法界曾有个南萧北游的说法,北游就是游寿,尉素秋辗转去了台北,在大学里从事词学研究,她自己曾说:“莫让这一脉艺术生命,枯萎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有句古语“女子无才便是德”,此时就像泛着霉点的旧绸缎,没什么人理睬。城里的风气开放,不少士绅家庭送了女孩子来读书,盼望家里也出一两位才女,也可装点门面。

梅社的女学生曾昭燏就是名人之后,她的曾伯祖父是那赫赫有名的一代名臣曾国藩。还有一位游寿,她的高祖游光绎是乾隆朝的进士,任过翰林院编修。另有一位沈祖棻,其曾祖父沈炳垣是咸丰皇帝的老师,内阁大学士。

众人中最有才名的就是这为内阁大学士的曾孙女沈祖棻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青年沈祖棻

有一日,沈祖棻作了一首《浣溪沙》:

芳草年年记胜游,江山依旧豁吟眸,鼓鼙声里思悠悠。三月莺花谁作赋?一天风絮独登楼,有斜阳处有春愁。

汪教授摸着胡子称赞:后半佳绝,遂近少游

少游是谁?秦观呐。写出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秦观。

汪教授是谁呐?章太炎的学生,与黄侃、钱玄同、吴承仕同为章门四大弟子

因末句“有斜阳处有春愁”,沈祖棻出了名,被人唤做“沈斜阳”。汪教授慧眼识英才,对这位高徒悉心栽培。沈斜阳不辜负恩师的教导,终成一代著名词人,这是后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若是有人留意了市面上的新杂志,不难发现这一年的《新时代》刊登了一则新作家沈紫曼的近讯。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沈紫曼是沈祖棻的笔名,这位新作家就是沈祖棻。沈祖棻除了作旧词,还写新诗,写小说;不仅名祖棻,还有笔名紫曼和绛燕;不仅得到老教授的青睐,更有素未谋面的记者在杂志上写一些带着八卦口吻向读者汇报她的近况。大约七八年之后,她的名声已经相当大了——公开称她为“今之李易安”。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当代李清照”的帽子落在她的头上,并不使人意外。主要是她的词写得太妙了。

一年,沈祖棻生病入院,作了一首《过秦楼》:

别院飞花,断檐归燕,是处旧愁萦惹。芳裀乍拂,药盏初温,尚认剩脂零麝。谁念未褪香瘢, 重试并刀,素绡轻卸。甚相逢苦记,华鬘残劫,那时情话。 休更问、病怯高楼,寒生哀角,万一好天良夜。才移月色,还怕新晴,睡起绣帘先挂。输与邻娃梦回,鱼脍金盘,橙遗罗帕。但孤灯写影,又是黄昏近也。

汪先生评论:叙事细腻熨贴,是词境最难处。下阕宛转极矣。而下语乃如珠走盘,如丸下坂,经营刻意,复返自然,如是如是。

亲眼看到了国破山河,沈祖棻写:

兰絮三生证果因, 冥冥东海乍扬尘。龙鸾交扇拥天人。  月里山河连夜缺,云中环佩几回闻。蓼香一掬伫千春。

有一个传说,月亮里面藏着大地山河的影子。“月里山河连夜缺”,只是一夜之间山河的影子就消失了大半。“云中环佩几回闻”,那些美好的消息,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呢?“蓼香一掬伫千春”,虽然我们现在的内心像蓼花一样悲苦,依然相信,胜利总有一天会到来。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把电吹风,柠檬汁,冰激凌写进词里?再看沈祖棻另外一首《浣溪沙》:

碧槛琼廊月影中,一杯香雪冻柠檬。新歌争播电流空。  风扇凉翻发浪绿,霓灯光闪酒波红。当时真悔太匆匆。

“新歌争播电流空”,这怕不是周董新歌上线时的盛况?“风扇凉翻发浪绿”,才女也烫发了吗?还染了一个绿色?这般用词,活泼又有情致。就连老派的汪先生,也莞尔:如此用新名词,何碍?

如此用新名词,何碍?世间得如此才女,何幸?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非也。这句话本来出自张岱的《公祭祁夫人文》,原文是“眉公曰: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殊为未确。”沈先生之才,只能让人佩服,恨不能世间多几位这样的大才女。

沈祖棻同李清照实在相像,不仅因为她们都是大才女,更是她们无奈的、令人叹息的个人命运——我命由天不由己。沈祖棻与李清照自幼都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后来又嫁给了有才华的夫婿,起初都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偏偏",命运就是喜欢用这两个字来为难人,偏偏命运让她们都赶上了“国难”。李清照遭遇丧夫、再嫁、离婚,孤苦无依,蒙受许多白眼。还要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亲口告知,不愿意成为像她一样的“才女”。

在一个特殊的时代里,平凡或许是最好的生存方式。沈祖棻受到波及,一身本领白白浪费了许多年,还和丈夫程千帆分居两地多年,孤立无援,艰难度日。守得云开见月明时,偏偏在一场车祸中香消玉陨。

这届女生真有才——国立中央大学的梅社

老年沈祖棻像

世间既无沈祖棻,也不会再有李清照了。

今日还有几位真正的词人?恐怕不多。或许沈先生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位,也是最像“李清照”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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