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驾鹤西去天路远

——追忆金敬迈先生

文丨谢新源

春天里的大地,花花草草、竹子树叶,历经前一天的春雨洗濯,就显出了姑娘般的水灵。忽儿,跟着吹了微风来,这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疫情中宅在家里的我,走到自家后花园,禁不住深吸了几口。突然电话响起:“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今天下午三点(2020年3月15日),金老走了!”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这……”我一屁股跌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目瞪口呆!

电话,是好友张卿先生打来的。从5年前,老金(1998年见金敬迈第一面,他便如此强烈地要求我们必须这样称呼他)住院,我和张卿每年总要去医院探望他两三次,时刻关注着他的病情。

我就这么痴呆木然地坐在石凳上,认识老金22年来的点点滴滴,翻江倒海般回到了记忆中。那年,我也是在这样的切切春光中,首次邂逅老金的。

头回见老金,开场就很有趣。那是于五羊新城明月一路朋友所开的一家书店的二楼。“这是著名作家金敬迈,金老。”书店张总向我介绍坐在小会议桌边的他。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怎么又忘了?老金!”金敬迈用戴了老花镜的眼斜张总,口气挺严肃。“是,老金、老金。”张总急忙改口。

“老、老金,您好!”我倒侷促了,结结巴巴,向他伸出手。心里所一时涌起的敬仰、激动,这就被他冷峻的诘问给压了回去。

1979年底我入伍当兵,在此之前便已知晓了金敬迈的名字,那是因了他的那本家喻户晓的小说《欧阳海之歌》。我读它在初中,不过,书的封面封底已残破不堪,内容更没了头尾。尽管如此,我还是入了迷,深受欧阳海英勇行为感染,从此,一门心思长大后要当兵去。后来我还听说,同期兵中,另一位看过《欧阳海之歌》后发誓当兵。体检时他未合格,就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接兵首长大为感动,看着他也不是有多大的毛病,破例准许了他。如此,金敬迈的名字怎么会记不得呢?

但我并未想到,会在二十多年以后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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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老金已是满头银发,微微偏分,飘逸洒脱;面色红润;双目犀利、亮灼、睿智。他站起身腰板挺直,虽已到七旬年岁,可是见不到丝毫的老气横秋,老态龙钟。尤其,他那浑厚的男中音,纵是在说着闲话,亦尽显其感染、亲和力,倍觉入耳。我便直观认为,这位大作家日后一定是可以多加交往的。

其时,这家书店的主人张清水、张卿兄弟,正筹办着以老金为会长的“读书与旅游联谊会”。素爱读些书和旅行的我,踊跃加盟。而令我不曾想到的是,对于他人来说求之不得的“某老”尊称,偏偏却被“金老”掉了个个。其为人之谦逊、豁达、大度,当然让我等后辈肃然起敬了。

如此,我这就算认识了老金。

我们见面渐渐多起来,并且,老金那特殊岁月里的特殊经历,我或多或少有了些知晓。不过,他从不曾为他所遭受过的人生磨难、冤屈、不平,在众人面前愤怒和宣泄,也从不轻易打开这个话匣子。只是之后看到他新出的书《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让我们知道了他的意志力和內心是多么的坚强,人格品质是多么的高尚。

我觉的老金是值得我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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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作人就实避虚,做事同样务实驱虚,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散发着他的热量,抒发着有别他人的人文情怀。我记得,在已故广东作协副主席、著名散文家杨羽仪先生倡议下,以“读书与旅游联谊会”为班底,成立“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委员会”,公推老金为名誉会长。老金当仁不让,并没有把它看成可有可无的虚荣头衔,而是热心参与其中。那会儿,我尚在军中服役,不便参加其有关活动,却常常听到老金在带领会员东奔西走,考察景区景点、课题调研、编写旅游图书、采风、主编文集……这老金还真行,每每我会在心里说。2002年秋,我走上军队离休干部休养所领导岗位,职业使我同早已住进原广州军区政治部某干休所的老金交往更是繁密,时常会到他颇显凌乱的家闲聊和求教。在我俩愈加熟悉之后,一直业余写作的我,2008年在出版散文集《纯洁的季节》时,自然地想到请他来题写书名。“我这臭字可拿不出手。”老金不肯,但分明不是那种摆架子的说辞。“你名气大嘛!”我说的当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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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臭名’远扬。”见我诚恳,他还是用我带去的笔墨纸,耐心写了几副。

“你去挑吧。”他说。

他的毛笔字一如他的性格,在硬朗中蕴含着不羁和洒脱、俊逸。

“看来,我这字还真得练练。”临出门,他谦逊起来。

果然,他题写的书名为我这本书真是增添了一层亮色和一份厚重。见老金好说话,我这就得寸进尺了。

201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的另一本散文集《阳光裹着记忆》。我忙着跟风,就又去找老金,麻烦他写上百十字推荐的话,以印在封底充大头。很明显,我就是想用用他的名人效应。这是一本纯粹叙述女性人生故事的散文。不想老金翻过书稿,直接了当说道:“你先回,待我仔细看过,再写给你。”这回,他一点儿也不推辞。大概一星期后,我到他家去取那段话。当我从他手里接过时,顿时懵呆了。那哪是一段话,分明就是一篇有见地且多有溢美之词的评说文章啊!“老金,这!”我一时激动,不知该怎么说。

“不,谢政委,这篇短文不是你叫我写的,是我看了你的文章,禁不住自己想写的。”老金显出少有的严肃,话里透出长者的真诚。

老金用心看过我这书稿里29篇散文。他这位在中国当代、当代中国文学,算得上一位名人、一位大作家,苍苍白发的老者、尊者,竟对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业余作者,给予尊重和褒扬,这可不是有着宽阔胸襟、浓烈人文情怀的人能够做得到的呀!我把老金的这篇短文用作了书的序。

我心里面清楚,他的短文就不仅仅是为散文集增添色彩这么简单的了。我发自于内心,敬重老金。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越发地,我愿意更去亲近老金,而他的所为则一次次令我,不,令所有接触到他的人感到震撼和惊奇。那是他的魅力、睿智、学识,乃至情怀使然。

记得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委员会成立大会,实际操办者张清水、张卿兄弟,耗费了极大心血,搞成了“9十2”盛会,华中、华南、东南、西南周边十数省市旅游业界领导、旅游文化专家、学者数百人云集广州。老金被主持人请上台作即席演讲。毫无准备的他淡定从容,老花镜后那双敏智且慈祥的眼,目光轻扫,继尔用由自丹田之气说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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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就是回家,心灵的回家!”他那低沉浑厚的中音,绕梁回萦。不假思索,沉着镇静;出口成章,字字珠玑;激情四溢,令人亢奋。

五六分钟,他作了不足千字“回家”演讲。从台下所爆发出的掌声,不难看出,他的演讲该是多么地富有鼓动和感召。

我听得尤为真切,深深为他的演讲家风采所折服。别人还在鼓掌,我忙掏出文件袋里的纸笔,当下重温,赶着紧把他的演讲记录下来。数日后,我将这篇未加修饰、也未征询过他的原始记录,寄给西安《美文》副主编陈长吟先生。

“真的很棒,尽快上刊。”陈副主编在电话那头说。

终于为老金做了件可心的事,我心里高兴。

与老金交往既久,我便越是感觉到他与普通人并没两样:机敏、幽默,甚至有时表现出孩童般的天性。例如,我们俩每每见过面或通罢电话,他都会叮嘱我:问石大姐好!而他口中的“石大姐”实为我家属,辈分低且要小他30岁不止。

然而,他却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张扬个性。

进入八十岁后,他说,我真的得练练毛笔字了。我和张卿先生专门为他买来毛笔、墨汁、宣纸和水写纸,架好台案。经过一段时间,我们又抱了宣纸去,希望他能写上几副,以留作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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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回去,我不写别人写过的东西,只写自己想说的话。”老金对厚德载物、宁静致远、海纳百川、惠风和畅,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顺耳之言,觉得过于老旧俗气。

果不其然,我们拿到手的他的毛笔字(他说,我写的这些不能叫书法),不怎么讲究格式、布局、结构,完全率性为之。内容千奇百怪,不似名言却胜似名言,每句话、每段话,无不发自于内心。若干年后,可以说他留给我们的是他自己的一份独有文化遗产。

2014年,我所尊重的上海文化名家何国栋先生,主编《二十世纪名人书法大成》,第一条要求即是:收录我国二十世纪社会各界名人书法作品,其中包括以书法见长、不同政治派别人物的作品,对于纯因书法著名者,原则上不收。我把老金推荐给何主编:“毛主席都说金敬迈是‘大作家’,他的书法当然可以入编。”何主编当场拍板。“这回写名人名句、古人诗词都行。”我尝试说动老金。

老金似乎生了气:“你是知道我的,这样的话我就不写了!”

怎么办呢?我只好妥协。

最后,老金写了这么一副斗方:“书法大师也罢,名人书法也罢,能不能都说:自己的感悟一律厚德载物,世界就太单调了。”

这就是老金,把自己的理想、主张,写成一家之言,以书法的形式,挤身于这部包括毛泽东、孙中山、蒋介石494位中国二十世纪名人之列。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老金倔犟吗?那得看对什么样的人、对什么样的事。在我看来他的内心温情的很、敞亮的很、率性的很、洁净的很。他投以别人的光和热,远远多于别人的回报、赠与,甚至感恩。八十五岁后,他遭受着厌食症、双腿疼痛、血管瘤的病痛折磨,却依然乐观地过好每一天;依然来请不拒,尽其力而为之;依然那么有力地握手,知心地问候;依然那么谦逊和不卑不亢。而他,直到住进病房,最后给予我的最大帮助,是把我从写作的迷茫困惑中,给拉了出来。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那是2016年初,为了缅怀去世五年的母亲,我想以她的身世、人生故事为题材,写一部长篇散文《母亲叙事》。母亲曾是说唱坠子书名家,一生一直与苦难的生活相抗争,一直执拗地追求着坠子技艺。她用圣母般的爱将我从死神手里夺回。她对我的抚养和哺育,所耗费心血在五兄弟姐妹中亦是最多的。对母亲我怀着深情的爱!然而,写惯了三五千字短篇散文的我,要用饱含深情的笔墨来细细讲述母亲曲折、艰辛、富含人性光辉的一生,讲述她所处的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驾驭近十万字的文章,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不知从何处落笔。

满腔情怀而欲吐不能,这是何等的煎熬人!

“谢政委,切勿急躁。写文章之前激情勃发,落笔时却须静下心来。我建议,把你母亲生活的经历、你的家庭、你心里面想说的话;以及那个时代的历史、文化状态,了解清楚,就从故事的开头开始,一股作气完完整整写下去。我写《欧阳海之歌》没日没夜,28天写了30万字。不要推推敲敲,忙着修饰,一口气地写,以保持文章的气韵。”

那天,我向文化学者、文学评论家陈实教授诉说苦闷,坐在一旁的老金闻言,不紧不忙启发我。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我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写作体会,可是,面临着要写大概十万余言的精神压力,心里不轻松,急于求成,对于我来说仍不免躁气难抑。

关键时刻的点拔,语重心长适时的鼓励,仿佛瞬间平息了我内心的憋闷,脑子开了窍,通通灵灵,前后也就两个来月,就写成了作品。

老金春雨润物般的教诲,让我铭记于心了。如果说我与老金的曾经过往,他的言行多有使我感到亲和、温煦,令我敬重并折服于他,现在,他的身影便在我的眼前伟岸了起来……我敬仰老金!

老金,到底还是拗不过病魔的频频袭扰,不得不住进医院,2016年尾的时候。我这是转移了战场在病房里同病痛接着战斗,他在心里说,也这样对我们说。从那会儿开始我和我家属、他口中的石大姐,每年都要探视他至少两回。起初,在病床或者轮椅上,他那富有磁性的话语还是那么亲热、温情;他的笑脸还是那么慈祥、悦色;他握我们的手还是那么宽厚、有力。渐渐地,再见时他沉睡的时间多起来,偶有对视,目光虽不免有些发直,但仍用着微笑来同我们交流。2018年底,再去看他,心里分明知道是我们站在病榻前,他想努力地睁开眼,欲表示些什么,却是无法用这最能表达情感的眼神来完成了。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2019年5月,我俩又去医院探望他,他几乎一直在昏睡,对我俩的到来不再有任何的反应。不过,他的脸色且有着红润的光泽,也没有持续消瘦下去。气色告诉我俩,老金与病魔搏斗的身底是坚实的、意志力是坚强的!每次从他病房出来,我们虽然不免为他担忧,但相信他一定会继续同疾病抗争下去……

上个星期天(3月9号)我还同老金的儿子金东通话,询问他的病况。金东说:“没大变化,还一直昏睡着。”

我与金东相约,一待疫情好转,能出家门、进得医院,便再去医院探望。不想,这却成了我人生的一个遗憾!因为,就在写着这篇文章的时候,从金东那儿传来消息:限于疫情,上下都有要求,不能举办任何追悼悼念仪式。

见老金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只能说:天路遥远,金老,您一路走好!

2020年3月15日夜于广州

散文丨谢新源 :追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

谢新源,河南温县人。一九七九年底入伍,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政治工作研究生。业余写作三十余年,出版散文集《沧桑无语》《纯洁的季节》《阳光裹着记忆》《阳光点燃心灯》,长篇散文《母亲叙事》,报告文学集《流程》《地韵》《响云》。曾获广东省第十三届新人新作奖、《解放军报》第二届“长征”文艺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有作品被译为韩文,入选中学生辅助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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