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疑案:韓信是否真的因謀反而死?

早在漢代史書中,韓信之死就已經“蓋棺定論”。

司馬遷班固等史學家對這位開國功臣的人生結局有明確的記載,可謂言之鑿鑿:

“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

“(漢十一年)春,淮陰侯韓信謀反關中,夷三族。”

“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於滅亡。”

這位立下赫赫戰功的一代名將,被朝廷定為謀逆,受自己曾經的伯樂蕭何誘騙,走向呂后一手佈置的陷阱,最終被處死於長樂宮鍾室。之後,受牽連被殺的還有他的全族。

臨死前,韓信仰天長嘆:“我後悔沒有聽蒯通之計,才被婦女小兒所騙,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這是我們熟知的故事,充滿戲劇性。可是,這是真相嗎?自古以來,無數學者試圖找尋被歷史煙雲遮蓋的答案,更有甚者,認為韓信謀反案是冤獄。

晚清郭嵩燾說:“當時爰書之辭,史公敘當時事但能仍而載之。”爰書,即當時審案的司法文書。一些學者認為,司馬遷、班固等人確實是根據漢朝對此案的實錄進行記載,認同韓信謀反說,但這樣的“客觀”敘史,實際上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只是參照漢廷獄案,講述一個漢王朝所認可的韓信結局。

帝國疑案:韓信是否真的因謀反而死?

▲韓信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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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被殺的罪名是與自立為代王的叛臣陳豨勾結,謀反關中。

二人合謀還在史書中留下了一段有板有眼的描寫。《史記》記載,韓信被貶為淮陰侯,受困於長安後,手下無一兵一卒,處處受到監視,“由此日夜怨望,居常怏怏”,心裡老不樂意,經常稱病在家。這時,劉邦的親信趙相陳豨找上門。韓信屏退左右,牽著他的手,在庭中散步,說:“你值得信任嗎?我有話想跟你說。”陳豨答道:“唯將軍令之。”

韓信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說“你所處的趙、代之地,是天下精兵所在;而你是陛下的親信。有人告你謀反,陛下必不信,再有人說,他或許會懷疑,等到第三次有人告發你,他必會怒而出兵。那時,我在關中響應你,天下可圖也。”

陳豨素來知道韓信的能耐,便聽從他的安排,不久後果然起兵造反,劉邦

親自帶兵前去征討。韓信稱病不從,留在長安,並暗中派人告訴陳豨,自己會從中接應。之後,韓信與家臣將一群奴隸武裝起來,計劃襲擊呂后與太子。

這事兒怎麼捅出來的呢?原來韓信有一個叫欒說的門客,和他老闆鬧了點兒矛盾,就向呂后告密。呂后知道後,果斷地與相國蕭何設局,稱陳豨已死,騙群臣入宮慶賀。韓信本來稱病不想去。蕭何前來勸說道,你病了也要勉強入宮,免得讓人懷疑。韓信一進宮,呂后就命士兵將他綁起來,斬殺於長樂宮鍾室。

史書中的這段文字繪聲繪色,看似無懈可擊,實則充滿了疑點。有人認為這是司馬遷照抄官方檔案,故作疏漏,以表明韓信其實並未謀反。

帝國疑案:韓信是否真的因謀反而死?

▲韓信暗度陳倉,垓下滅楚,一生戰功顯赫(劇照)。

疑點有哪些呢?首先,劉邦出兵平定陳豨叛亂,到十二月已經基本平定,而韓信直到春正月(漢初沿用顓頊歷,以十月為歲首)才與陳豨取得聯繫, 約定“從中應之”。對一位身經百戰的名將而言,這種貽誤戰機的行為顯然不合常理。

其次,舉報韓信的欒說被封為慎陽侯,而他的功績只有一個,就是“告淮陰侯信反”。根據《史記·高祖功臣侯年表》記載,他封侯的時間是漢十一年十二月,比韓信之死還早了一個月。是否有人在韓信不知情的情況下收買了欒說,授意他誣告韓信“謀反”呢?這早已不得而知。

還有一點,韓信在軍事實力達到頂峰時,不願聽從謀士蒯通(本名蒯徹)的勸說,沒有佔據三齊之地與劉邦、項羽三分天下,卻在無兵無權時鋌而走險,釀成身名俱裂的悲慘結局,更是讓這一謀反案疑竇重重。

劉邦平定陳豨叛亂回到長安,得知韓信獲罪伏誅,他的反應是,

“且喜且憐”,喜的是拔掉了一根心頭刺,憐的是惋惜韓信的下場。他問呂后韓信死前說了些什麼?呂后把韓信“悔不聽蒯通之言”的遺言告訴他。劉邦一聽,就召蒯通前來。

劉邦一見蒯通便怒氣衝衝地問:“就你小子教韓信謀反啊?”

蒯通如實說道:“不錯。臣是曾教他擁兵自立,但他不用我之計策,落得個身死族滅。如果他聽我的話,陛下如何能將他滅族?”

這話真是火上澆油,劉邦當場就要把蒯通烹了。蒯通大喊,冤枉啊!

你都說自己教唆韓信謀反了,還有什麼冤枉的?蒯通淡定地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能力出眾、行動迅速的人會先得到鹿。盜蹠的狗衝著堯叫,不是說堯不仁,而是堯非其主。當時,我只知韓信為我主,不知陛下。況且天下披堅執銳想做皇帝的人數不勝數,只是力所不能及,陛下能把他們都烹殺嗎?”

畢竟韓信已死,蒯通的話也有些道理,劉邦就把他放了。

蒯通向韓信獻計是在七年前,而這七年,也是劉邦與韓信君臣之間,從一見如故到形同陌路的階段。到底是韓信欲反劉邦,還是劉邦想殺韓信?國士無雙的一代名將,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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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將時間撥回到案發的七年前,即漢四年(前203年),韓信擁兵王齊時期。

彭城大戰後,劉邦與項羽在前線對峙,正是韓信分兵掃平北方各國,開闢第二戰場,改變了楚漢之間長期相持的局面。在大破齊楚聯軍、佔領齊地後,韓信的個人實力達到頂峰,掌握趙、代、燕、齊等國的大片土地。如果他野心膨脹,完全可以割據一方,與劉邦、項羽三分天下。當時,項羽與韓信的謀士都意識到,韓信的選擇將逆轉天下大勢,便對他展開遊說。

一向高傲自負的項羽,出乎意料地展現了自己的政治手段,他派謀士武涉到臨淄面見韓信,稱願承認韓信的功業,請他背棄劉邦,保持中立。

武涉對韓信說,劉邦是個言而無信的無賴,卻有獨霸天下的野心。若漢王在打敗項王后對你用兵,早晚能夠將你擒拿。足下之所以未受囚,只不過是因為項王尚在。如今楚漢相爭,決勝的鑰匙掌握在足下手上,足下投向右,就是漢王勝,投向左則項王勝。如果項王滅亡,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足下與項王是故交,為何不與他聯合,三分天下而稱王自立呢?足下如果放棄眼前機會,恐怕不是智者的作為啊!

韓信的回答十分關鍵,他表明了對劉邦的忠心,也對項羽表達了謝意。他說:“我以前在項王帳下,不過是一介執戟郎中,進言不被聽從,獻策也從未被採用。漢王卻授予我上將軍印,交給我數萬士卒,還將衣服解下為我穿上,分食物賞賜於我,對我言聽計從,我才能有今天。我韓信得人厚愛信任,背叛必會招來不祥。我心意已決,至死不會改變,請你為我向項王致謝。”

這段話的意思就是,韓信以前在項羽手下上班,福利少,升遷慢,後來跳槽到劉邦這裡升任CEO,走上人生巔峰,他不可能背叛劉邦。“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這就是韓信的答覆。武涉無功而返。

在武涉失望而歸後,韓信的謀士蒯通也站出來勸韓信早做決斷。蒯通是秦漢時的一個奇人,曾流浪江湖四處遊說,助陳餘張耳攻取趙、燕,助韓信奇襲齊國,後來見韓信不聽自己諫言,又裝瘋賣傻做了巫祝。

蒯通以相面為由,與韓信進行了一場經典的論戰。《史記》中這一段寫得特別精彩。

蒯通為韓信分析天下形勢,其觀點與武涉相似,都認為韓信平定齊國後獨霸一方,劉邦和項羽的命運都將掌握在他手中,他幫助誰,誰就會取得勝利。

他引經據典,告誡韓信功高震主的危機,當年越國大夫文種輔佐越王勾踐滅吳稱霸,最後卻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像勾踐這樣的君主可與之共患難,不可與之共享樂。

蒯通還結合時事,說陳餘、張耳是一對摯友,共同起兵反秦,可後來陳餘卻借齊兵攻打張耳,張耳逃亡後投靠劉邦,又借漢兵誅殺陳餘,二人結為刎頸之交,竟落到自相殘殺的下場。

論朋友情誼,韓信與劉邦不如陳餘與張耳;論君臣之交,他們也還不如文種與勾踐。

蒯通的長篇大論只有一個意思,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猛虎猶豫不動,不如毒蜂針刺;勇士狐疑不定,不如庸人行動。韓信如果甘心屈居劉邦之下,身為人臣,卻有鎮主之威名,處境必定危險。

韓信依然婉言謝絕蒯通的計策,他還是一句話,劉邦對他有恩,他不會背叛劉邦。

歷史告訴我們,韓信並非忘恩負義之人。

學者考證,韓信乃韓國貴族之後。在韓信還是一個仗劍遊走四方的落魄王孫時,其母親去世,他窮困潦倒,無力籌辦喪事,卻找了一塊高敞的風水寶地將母親埋葬,立志等自己功成名就後,讓成千上萬戶人家在此看守墳墓。司馬遷到淮陰實地考察時,“觀其母冢,良然”。這是韓信的一片孝心。

韓信窮困時,忍飢挨餓在城外垂釣,一個洗衣服的老婦人見他可憐,一連數十日給他送來飯菜。韓信感激不盡,說:“我將來必會重重報答您。”漂母還有些惱怒,說:“你身為大丈夫,不能自食其力,我不過是同情你一個王孫落難於此,才送來食物,豈能貪圖回報?” 後來,韓信就任楚王,找到這位分飯給他的漂母,送千金作為酬謝。這是韓信的報恩之心。

帝國疑案:韓信是否真的因謀反而死?

▲韓信報恩,一飯千金。(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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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韓信平定齊國後的所作所為,還是為自己埋下了禍根。明末大儒王夫之認為,韓信的悲劇結局與他自請封齊王有著必然的聯繫:“雲夢之俘,未央之斬,伏於請王齊之日。”

韓信做了什麼呢?他在齊地連打勝仗,寫信告訴劉邦,齊國這個地方反覆無常,且與項羽的地盤接壤,局勢動盪不安,請漢王允許我代理齊王治理齊國。

劉邦得信後大怒,說老子被項羽困在廣武(在今河南滎陽),差點兒丟了老命,日夜盼著你韓信帶兵來救,你不但不來,還想自立為王,豈有此理!一旁的張良陳平見劉邦發火,趕緊勸阻,踩了一下劉邦的腳,悄悄地對他說:“現在形勢不利,我們不能阻止韓信稱王。不如成全他,立他為齊王,讓他安心守護齊國。不然,恐怕會發生變故。”

劉邦雖然還在氣頭上,但也頓時醒悟,順著剛才的話罵道:“男子漢大丈夫南征北戰,平定疆土,要當王就當個真王,代理什麼假王?真是沒出息。”於是,韓信被封為齊王。

從請封齊王一事上,並不能看出韓信的不臣之心,但他與劉邦討價還價,無異於與虎謀皮,犯了臣子的大忌。可這恰恰是韓信的性格弱點,他不知君臣之道,而且從不掩藏自己作為將領的慾望。

從韓信受蕭何舉薦,與劉邦初見時提出的“漢中對”中,可看出韓信一直心懷封候拜將的志向,甚至在第一次見面,就提出“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的建議。後來在垓下之戰前夕,韓信也是向劉邦討要封地後才出兵救援,最終在四面楚歌中擊敗了項羽。這類似於一個十佳員工向老闆提出加薪,討要年終獎,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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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拜將(劇照)。

但劉邦不是一個大度的老闆,他在韓信坐大後,名義上是老闆,實際上卻被韓信戰功光輝下的陰影所遮蓋。劉邦第一個反應是削弱韓信的兵權,相當於是對韓信說,你好好給我打工就行。

劉邦奪取韓信兵權,最早是在韓信帶兵攻取代、趙之地後。

當時,劉邦在彭城之戰中幾十萬大軍輸給了項羽3萬精銳,被項羽追著打。劉邦在滎陽和成皋被殺得丟盔棄甲,逃跑時帶著自己的一對兒女還嫌累贅,好幾次要把兒女踢下車,幸虧“司機”夏侯嬰緊緊抱住他們。與此同時,韓信卻發揮自己的軍事奇才,率領劉邦撥給他的幾萬人馬連戰連捷,攻克數國之地,屯兵於修武(今河南省西北部),準備向齊國挺近。

從戰場上落荒而逃的劉邦,屢戰屢敗,心裡不是滋味,還未重整旗鼓,就和老司機夏侯嬰一路跋山涉水偷偷跑到了修武,意欲奪取韓信的兵權。到了韓信駐兵之地,劉邦假裝成漢王使者,趁夜悄無聲息地溜進韓信帳中,取走了兵符、令箭和將印,奪回了韓信手下這支大軍,去正面戰場和項羽對線。韓信第二天起床後,才知劉邦耍賴把自己的大軍帶走了。

之後,劉邦為了安撫韓信,拜他為相國,讓他自己在趙地徵發一支新軍攻打齊國,才有了之後韓信攻齊之戰。劉邦還以同樣的手段,奪取了另一個將領張耳的軍權。

史書中這段看似荒誕的描寫,反映的是劉邦對韓信長期以來的猜忌與提防。

4

垓下滅項羽後,劉邦在諸侯的擁戴下當上了皇帝,第一時間就誇讚齊王韓信的戰功。在一次慶功宴上,酒酣耳熱之際,劉邦問群臣:“你們可知我為何得天下?”

一些大臣就說:“陛下派遣將領攻城略地,戰後將城邑封給功臣,共享其利。項羽卻殺害有功之臣,懷疑賢能之士,終究失天下。“

劉邦笑道:“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我不如張良。治理國家、安撫百姓、輸送補給、不絕糧道,我不如蕭何。率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我不如韓信。這三個人傑,我能用之,所以才得天下,而項羽有一個謀士范增卻不能用,這就是他被我消滅的原因。”

可以說,沒有韓信在軍事上的勝利,就沒有大漢王朝的統一。此前劉邦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在戰場上不是項羽的對手,跟項羽打仗,幾條命都不夠用。

可在大功告成不久後,劉邦對韓信的態度突然180度大轉變,不僅再次奪下了韓信的兵權,收編了其率領的幾十萬大軍,還將他由齊王改封為楚王。

劉邦的理由也很充分:“楚地已定,義帝亡後,欲存恤楚眾,以定其主。齊王信習楚風俗,更立為楚王。”韓信老弟你熟悉楚地風俗,還是去當楚王吧。齊王徙楚,實際上使韓信遠離了自己打下的大本營——負山固海、物產豐饒的三齊之地,並且與舊部斷絕聯繫。

在劉邦看來,這樣還遠遠不夠,鳥盡良弓勢必藏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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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徙封楚王還不到一年,劉邦就以有人上書告韓信謀反為由,上演了一出好戲。這是韓信陷入的第一次“謀反案”。

當時,劉邦向足智多謀的

陳平問計,該如何收拾韓信。陳平當然知道根本沒有所謂韓信謀反的證據, 那時也沒有朝陽區群眾這樣的神秘力量。他正為劉邦醞釀一條毒計,先反問道:“有人告發韓信謀反,這事別人知道嗎?

劉邦不假思索地說,沒有。

陳平接著問,那這件事韓信自己知道嗎?

劉邦老實說,他不知道。

陳平最後得出結論,劉邦和手下諸位將領出兵肯定幹不過韓信。如果發兵攻打,就是逼迫韓信起兵造反,這對劉邦來說是最危險的情況。劉邦聽罷,還是那句經典的提問:“為之奈何?”

陳平向劉邦獻計:“古代天子巡狩天下,所到之處的諸侯必會前來拜見。陛下可假裝要到雲夢澤一帶遊獵,告訴諸侯在陳縣與您相會。陳縣在楚國邊境,韓信必然會來拜見陛下,到那時只需要一個武士就能將他抓捕。”不少史學家認為,陳平此舉分明是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徑。清人王鳴盛說:“平不以此時彌縫其隙,乃倡偽遊雲夢之邪說,使信無故見黜。其後為呂后所殺,直平殺之耳。

不久,劉邦依陳平計,詐稱將巡遊雲夢,會諸侯於陳。韓信大老遠就前來迎接,卻當場被劉邦喝令抓捕,囚在後車。韓信還沒回過神來,已經束手就擒,他悲憤不已地高喊:“果然如別人所說,‘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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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被囚禁,感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劇照)。

韓信被捕之前還有一段插曲。韓信前往陳縣見劉邦之前,有人建議他帶著楚將鍾離眛的人頭去討好劉邦,換取他的信任。

鍾離眛是項羽麾下的將領,與韓信是故交,項羽死後,他為了避禍不得已投靠韓信。韓信就將別人的主意跟老朋友坦誠相告,鍾離眛唾罵韓信無情無義,說:“公非長者。”你韓信不是個忠厚的老實人,我今天死,你將來也會跟著死的。鍾離眛說罷,自刎而死,韓信就帶著朋友的人頭去拜謁劉邦。可此時韓信仍被劉邦治罪,他心中的憤怒頓時爆發,更加不顧君臣之禮,當著劉邦的面大呼冤枉。

劉邦聽著韓信在囚車中陳述冤屈,自認理虧,只說了一句:“你不要高聲叫,就憑你這牴觸情緒,就是謀反的證據。”一向為人圓滑的劉邦,此時竟然也找不到話語來搪塞,找不到正當理由駁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邦將韓信投入囚車中帶回京,之後故作仁慈,只是將韓信削為淮陰侯,剝奪兵權,困於京城中嚴加看管,不敢放虎歸山。

韓信的人生,再度跌落低谷。

6

若是韓信就此退出政治遊戲,也許還有求生的希望,但為人耿直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撞在槍口上。

明人袁宏道有一句話,寫為官之道:“上官直消一副賤皮骨,過客只直一副笑嘴臉,簿書直消一副強精神,錢穀直消一副狠心腸。”人在江湖,總要懂得迎來送往,阿諛奉承。可韓信偏不,他被降為列侯後,還是像當年那個心高氣傲的仗劍少年,身處在大漢王朝的中心,他政治上的幼稚,在劉邦看來就是忤逆。

有一天,劉邦召見韓信,與他聊起當年南征北戰的往事,討論諸位將領的統帥才能。劉邦問韓信,你看我能統領多少兵馬?

韓信爽快地答道,陛下不過能統領十萬人馬而已。

劉邦又問韓信,那你自己呢?

韓信直言相告:“對臣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劉邦大笑,說:“你帶兵多多益善,為何還被我擒獲了呢?”

韓信這才知道自己又失言了,向劉邦賠罪道:“陛下雖不善於帶兵,卻擅長指揮將軍,韓信才會被陛下擒獲。況且陛下的天資是上天賦予的,非常人所能及也。”

韓信不知變通,還體現在他與同僚的相處上,韓信貶為淮陰侯後,就與周勃、樊噲等老戰友同一級別,都是列侯。韓信是大漢定鼎江山的頭號名將,而樊噲等人才能遠不及他,更不如他軍功顯赫,韓信難免居功自傲,忿忿不平。

韓信在長安,有一次從樊噲府上經過。樊噲是劉邦的連襟,娶了呂后的妹妹,可他敬重韓信,還親自跪迎,好生接待,依舊稱他為王,自稱為臣,客氣地說:“大王乃肯臨臣!”

韓信卻不買賬,出門後冷嘲熱諷地大笑道:“生乃與噲等為伍。”如此傲氣,自然難以讓劉邦放心。

或許,從韓信降為淮陰侯,受困長安之時,其悲慘結局早已註定,他要麼自覺屈辱地活下去,要麼因罪死於橫禍。

7

韓信的遭遇,在開國功臣中並非個例,劉邦處置異姓王的手法出奇的一致,都是在他們捲入謀反案後,再一一翦除。就在韓信被告發謀反、夷三族的前後幾年間,漢初受封的異姓王幾乎無一倖免,紛紛遭到貶殺。

趙王張敖,是張耳的兒子,娶了呂后唯一的女兒魯元公主。劉邦路過趙國,張敖以女婿之禮伺候得好好的,仍無端遭到劉邦辱罵。趙相貫高等人想要為主子出口氣,藉機報復劉邦,卻被人告發,趙王也因此陷入謀反案。張敖靠著老婆的關係幸運得到赦免,只是降為列侯,免於一死。

梁王彭越,下場最為悲慘,他被告發謀反後,原本只是貶到蜀地為庶人,走到半路遇到呂后。呂后又將他帶回來,跟劉邦說:“彭王是壯士,如今貶到蜀地,恐為後患,不如將他誅殺。”劉邦同意後,彭越一族被殺,彭越本人遭到醢刑(剁成肉醬),肉醬裝好送給各地諸侯,作為威懾。

淮南王

英布,在韓信、彭越被殺後惴惴不安,被地方官員舉報有謀反跡象,最後萬不得已,真的起兵反了。劉邦親自率領大軍平定叛亂,英布戰敗後逃亡鄉里,這員當年威震四方的猛將,最終在一處民宅中被人殺死。

燕王盧綰常年活在恐懼中,在他之前,前任燕王臧荼正是因謀反被殺,而盧綰也在劉邦病重後,被告發夥同匈奴叛亂。他只好帶著家屬、親信跑到長城邊上,一心想找機會進京向劉邦謝罪,但劉邦就是不給機會,認為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劉邦死後,盧綰帶著老婆孩子投靠匈奴。

帝國疑案:韓信是否真的因謀反而死?

▲晚年劉邦在《大風歌》中唱“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可有多少猛士早已死於非命(劇照) 。

在劉邦生命的最後一年,他與呂后終於將對皇權形成威脅的異姓王進行了一番大清洗,用誅殺與平叛了卻心中大患,而那些征戰四方的名將都已灰飛煙滅。病中的劉邦擺脫了韓信等人的陰影,與群臣殺白馬為誓,與天下臣民約定:“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

至少在劉邦去世之前,江山依舊是大漢的江山,大漢也仍舊是劉家的大漢。韓信、彭越、英布等人的死,正是為了這一天。韓信生前是否真的參與了陳豨謀反案,也許在劉邦看來,真相早已無關緊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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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2007年

(宋)司馬光:《資治通鑑》,中華書局,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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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可、徐日輝:《張良蕭何韓信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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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成:《韓信“謀反”真相再探》,中州學刊2016年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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