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冬夜》:理想被现实征服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冬夜


白先勇《冬夜》:理想被现实征服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冬夜

这是第三篇关于白先勇《台北人》小说集的介绍,这次将介绍《冬夜》这部小说。

故事讲的是,曾经参与过五四运动的余嵚磊教授和吴柱国教授,两人在分别二十年后,在一个淅淅沥沥的冷雨的冬夜,两人在余嵚磊教授居住的旧屋里重逢。老友相聚,两人谈旧话今,各自抒发自己内心感触。

作者用简洁娴熟的语言诉说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有关中国文化的种种问题,读后令人低回沉思,喟叹人生几何。

民国初年,吴柱国与余嵚磊两人在北京大学,同是领头发动五四运动的健将,后来,吴柱国留居美国,成为国际学术界的名人,现刚返台北做数日停留。

这是吴柱国二十年来第一次回国,他和余教授之间还保存着旧日友谊,但是二人联系不多,双方的很多事情都彼此都不知道。如今久别重逢,谈话过程中,他们才开始重新认识对方。

白先勇《冬夜》:理想被现实征服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冬夜

① 余钦磊的今昔对比

那天,余嵚磊教授撑着一把伞面破了一个大洞的油纸伞,“雨点漏下来,打到余教授十分光秃的头上,冷得他不由得缩起脖子打了一个寒噤。”

他右腿跛瘸,走一步,拐一下,十分蹒跚。所居住的地方是日据时代留下来的旧屋,年久失修,屋檐门窗早已残破不堪。一张书桌、一张茶几、一对破的肚子统统暴出了棉絮来的沙发。

从吴柱国口中得知,当年攻打赵家楼的时候,他们是叠罗汉爬进曹汝霖家里去,余嵚磊教授是第一个爬进去的学生,他把鞋子都挤掉了,“打着一双赤足,满院子乱跑,一边放火”。

后来他们这群大学生下了狱,被关在北京大学的法学院内,有好多女学生来慰问。一个女师大的校花便与余嵚磊教授结成了姻缘。吴柱国教授称他们为“当时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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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跛脚与昔日的爬叠罗汉赤足奔跑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听到吴教授的打趣,余教授张皱纹满布的脸上,突然一红

绽开了一个近乎童稚的笑容来,他讪讪的咧着嘴,

低头下去瞅了一下他那一双脚,他没有穿拖鞋,

一双粗绒线袜,后跟打了两个黑布补钉,

他不由得将一双脚合拢在一起,搓了两下。

现在的他,再也不复当年的灵活。这只是余教授外貌上的今昔之比,更令人感触的是他精神上的今昔之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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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余嵚磊参加五四运动,到喜欢浪漫时期文学,以及和女师大校花的雅馨的恋爱,我们可以推断出余嵚磊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他勇于打破精神上的桎梏,拒绝现实的捆绑。

可是现在,随着年岁的逼迫和现实环境的压力,他的浪漫精神早已磨损殆尽。他虽然跟二十年前在北平一样,还在大学里教英国浪漫文学,教拜伦的诗。但是,他现在已经毫无激情,只是为了维持现实生活罢了。

这些年,余教授一直想办法出国,用尽了手段去争取出国的机会。他完全是被现实生活需要所逼,因为他送大儿子留学,借过一大笔债,无法还清,便打算出国积留些钱,偿清债务。

前五年,他好不容易抢到了哈佛大学的福特奖金,“每年有九千多美金”。在他办完签证,出领事馆门口那一刻,被机器脚踏车给撞断了腿。

住院期间他仍旧不放弃,给哈佛大学写信称他只是腿受了点轻微的伤,会很快治愈的。在他在床上躺了5个月后,哈佛取消了那项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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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很懊恼,若是他早些放弃奖金,跟他一起参与申请奖学金的老友贾宜生或许就不会病死。但是,他又立即给自己辩解说,“我自己实在也很需要那笔奖金。”

你看,当友情与自身现实的迫切需求起了正面冲突的时候,被牺牲的总是友情。现实,再一次胜利。

在跟吴柱国教授的握手道别时候,余教授突然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

“柱国,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开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荐一下,美国有什么大学要请人教书,我还是想出去教一两年。”

“可是——恐怕他们不会请中国人教英国文学哩。”

“当然,当然,”余教授咳了一下,干笑道,“我不会到美国去教拜仑了——我是说有学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么的。”

“哦——”吴柱国迟疑了,说道,“好的,我替你去试试吧。”

这几句对白,显示了余教授已然被现实全面打败,理想的全然败溃。余教授要去美国教中文,放弃他喜爱的拜伦,意味着他完全向现实低下了头,终于完完全全抛弃自己的理想。

若是吴柱国教授对余教授还抱有什么幻想,那么这次对话,把他最后一丝幻想都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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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吴柱国的处境

在小说的开头,余教授在等待吴柱国教授到来时,回忆起在松山机场见到他时,

那天吴柱国穿着一件黑呢大衣,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

一头头发白得雪亮,他手上持着烟斗,从容不迫,应对那些记者的访问。

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肃然起敬的学者风范,

好像随着岁月,变得愈更醇厚了一般。

在余教授看来,吴柱国无疑是成功的,“每次在报纸上看见你扬名国外的消息,我就不禁又感慨、又欣慰,至少还有你一个人在学术界替我们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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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吴柱国觉得自己是一个逃兵,连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论文《五四运动的重新估价》,他都没有勇气与之辩论,“在那种场合,还有什么脸面挺身出来,为‘五四’讲话呢?”他默默的离开了会场。

余教授不信,几乎抗议的截断吴柱国的话:“可是柱国,你写了那么多的著作!”

吴柱国说他写那些书,完全是为了升级,不被解聘。“如果不必出版著作,我是一本也不会写了的。”

吴柱国对余嵚磊是十分愧疚的,他觉得余嵚磊一直忍受这么清苦,坚守在台湾的教育岗位,教导我们自己的青年。他明白自己早已经被现实所击垮,却仍旧以为老朋友还坚持理想。

余嵚磊只是默默的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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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柱国原以为他的《拜伦诗集》早已译毕,问起在台湾是否畅销,才知并未译完,“这七八年,我没译过一个字”。

余教授并没有吴柱国想象的那样“守住岗位”,他早已停止译作,对教学也不那么认真和热情。余嵚磊停止翻译《拜伦诗集》,是他的理想被现实打败的又一证据。

当吴柱国听到余教授为了偿还债务,想要出国时,“吴柱国举起手来,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又默然了。”

吴柱国差点说出口,他想要替余教授偿还债务,使他能继续“坚守岗位”,但他又及时的把话止住,他怎能忘记现实呢,他明年就要退休了,没有钱,退休后怎么生活呢?

现实,总是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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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柱国离开时,余教授将他那把破纸伞遮住了吴柱国的头顶,一只手揽在他的肩上,“两人依在一起,踏着巷子里的积水,一步一步,迟缓、蹒跚、蹭蹬着。”

快到巷口的时候,吴柱国幽幽的说道:

“嵚磊,再过一阵子,也许我也要回台湾来了。”

“你要回来?”

“还有一年我便退休了。”

“是吗?”

“我现在一个人在那边,颖芬不在了,饮食很不方便,胃病常常犯,而且——我又没有儿女。”

“哦——”

“我看南港那一带还很幽静,中央研究院又在那里。”

“南港住家是不错的。”

两个人,一个人要回来,一个人要出去。他们逐渐醒悟,他们已经不再是对方记忆中的模样,他们都被年岁和现实环境逼迫得改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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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我以为你未曾改变,却不知你早已妥协

小说从头到尾都笼罩着一层无止境的惆怅中。在这个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的台北,一对阔别了二十年的老友,在一栋残破却温暖的大学宿舍短时相聚。

他们二人在年岁和现实生活的逼迫下,都早已搁下了年轻时代的理想,但他们心怀慰藉,以为放下理想的只是自己,对方的精神依然如故,一直坚持着年轻时的理想与精神,过着有意义的生活。

可是,在谈话中,这最后一点慰藉,最后的幻想,也一点一点被剥开,于是,他们不得不赤裸裸的面对彼此真实情况。

两人相互的醒悟和失望,引起的不是怨懑,却是无限的惆怅和压抑的感伤。大概,他们终于明白,人生就是如此。现实总是赢的,一切无可奈何。

精神和理想已经枯萎,物质和现实决定一切,被迫的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他们还有救吗?

白先勇《冬夜》:理想被现实征服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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