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人是一種崇拜的動物,又是懷疑的動物

尼采|人是一種崇拜的動物,又是懷疑的動物

Nietzsche(1844—1900),德國唯意志主義哲學家。認為自然和社會進化的決定力量是意志,歷史的進程就是意志實現其自身的過程。人的目的在於發揮權力,擴張自我,“超人”是歷史的創造者。主要著作有《權力意志》、《悲劇的誕生》、《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等。


道德問題


  人格缺陷所造成的惡果隨處可見。柔弱、淺薄、被窒息的、自我否定和否定一切的人格已不再適合於任何好事,尤其不適合於從事哲學研究。

  “無私”不論在天上還是在人間均無價值可言;大問題需要大的關愛,而這隻有強人、完人、堅定自持的人方可辦到。思想家要麼以他個人特有的方式對待他的問題,這樣他就會在問題中找到自己的命運、痛苦和至幸;要麼以“非個人特有的”方式對待,即用冷漠而好奇的思想觸角去接觸和理解問題。這二者實在有著天壤之別。如果是後一種情形,斷不會產生什麼結果,故不要對它抱任何希望:因為重大問題——即使它是可以理解的——也不是懦夫和蛤蟆所能理解的,這是它們的習性使然,永遠如此,而且,這習性是他們和一切女人所共有的。

  我至今尚未碰到有誰是作為人在看待道德並把道德當成是一個問題,當作自己的痛苦、折磨、至樂和激情,這究竟是何緣故呢?顯然,道德至今根本不算一個問題,毋寧說是人們在經歷猜疑、不和、矛盾之後而達到一致的東西,是思想家們在其中歇息、鬆弛繼而重新振奮的住所。我至今尚未發現任何人敢做道德的價值評估;我甚至發覺人們對科學嘗試的好奇心也滅絕了,心理學家和歷史學家那種被嬌慣的嘗試性的想象力也沒有了,本來,這想象力可隨便捕捉到一個問題,又勿需費勁知道到底捕住了什麼。我幾乎沒有蒐集到什麼資料,可供撰寫一本價值評估起源史,以便激勵人們對這一歷史的愛好,增長這方面的才能。不過我的努力全是枉然,今天我才意識到。那些道德史學家的確無足輕重,連他們自己通常也很輕信地服從某種道德的命令,充當這道德扛招牌的侍從而不自知;仍在重複基督教統治下的歐洲那至今一直被人忠誠傳誦的民間迷信;道德行為的本質特徵就在於無私、自我否定、犧牲自我,就在於同情呀。

  他們在這個前提條件下所犯的普遍錯誤,就是堅持認為各國人民、至少是順民在道德原則上具有共通性,並且從中指導出對你我的絕對約束力;要麼反其道而行之,當他們明白民族不同、道德迥異的這一真理之後,又做出所有的道德均無約束力的結論。

這兩種做法皆等同兒戲。他們之中的較為高明者也是犯有錯誤的,他們發現並批判一個民族對該民族的道德的種種看法,人對人的普遍道德的種種看法,也就是發現並批判關於道德的起源、宗教制裁、自由意志的種種偏見(也不排除是愚見),就誤以為這樣做是對道德本身進行批判了。

  然而,“你應該……”這類準則的價值是獨立於、迥異於這一類道德見解的,也是獨立於、迥異於其錯誤似雜草叢生的道德,就好像一種藥物對於病人的價值不取決於這病人是否有科學頭腦,或者像老嫗對藥物一無所知一樣。一種道德甚至可以從一種錯誤中產生,但是用這種觀點來闡釋道德價值問題至今尚未出現,也就是說,迄今無人核驗過所有藥品中那最著名的一種——道德價值。那麼,懷疑這價值乃是當今第一要務,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我們的疑問


  你們不理解嗎?事實上,人們總想盡力設法理解我們,我們也在給自己尋找各種說法並聽別人怎麼議論。我們是誰呢?就簡單地用較陳舊的字眼自稱吧:無神論者、懷疑論者或非道德者。但我們覺得很久沒有被人這麼叫了,我們成為這三種人是在晚年,所謂人們不理解,也是你們這些好事者不能理解的,這理解需要很大的勇氣。

  不!我們不要再學某種硬要從無信仰中製造出某種信仰、目的和殉道的人,要擯棄他們的辛酸和激情!我們洞見這個世界絕非神聖,依照人的標準也絕非理性、仁慈和正義。我們因為看得分明,所以我們如同被蒸發幹了似的,變冷變硬了;我們生活於斯的這個世界是非神聖、非道德、“非人性”的,可是,我們在很長時間內對它做了錯誤的、騙人的解釋,原因就在於我們聽任了自己的那個崇拜意志,即聽任了一種需要。人,是一種崇拜的動物。

  但人又是懷疑的動物。我們原先猜疑這個世界是無價值的,現在總算被我們猜中了,確定無疑了。這麼多的懷疑,這麼多的哲理!我們還是不要說破自己也覺得可笑的事實吧:

倘若人們需要發明一種價值,那麼這虛構的價值定然超過現實世界的價值。但我們從虛構的價值中退了回來,如同人的虛榮和無理性的迷惘中退回一樣。

  這迷惘的最後表現形式是現代悲觀主義,比較古老而強烈的表現形式是佛教教義,不過基督教也有類似的困惑,而且更曖昧、可疑,故而對人的蠱惑更甚。人作為“否定世界”的原則,作為衡量一切事物的價值標準,作為世界的法官——這法官最後把存在本身也置於他的天平上,而且發覺它的分量太輕——我們逐漸意識到“人面對世界”的整體姿態是極度乏味的,十分討厭的,當我們發覺“人與世界”並存,只是當中被這個小詞“與”的傲氣所隔,便不禁莞爾一笑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笑是否意味著我們在鄙視人的這一方面進了一步?在悲觀主義、在鄙視存在——我們可以認知的存在——等方面也進了一步?我們是否沉湎於懷疑這個世界的矛盾呢?(迄今,我們懷著崇拜在這個世界上安家,為了這個世界的緣故,我們才苟且偷生。)我們是否沉湎於懷疑另一個世界,即懷疑我們本身呢?無情地、徹底地懷疑我們自己,這懷疑現在愈益迫使歐洲人就範了,並且將毫不費力地叫未來幾代人做出驚人的抉擇:“要麼廢除你們的崇拜,要麼廢除你們自己!”後者是虛無主義,前者是否也是虛無主義呢?這就是我們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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