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6日，美國洛杉磯。
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庭審，開始前，工作人員用沉重的語調提醒：
在座各位，本案將會引起強烈的情感波動，如果你在任何時候，覺得自己無法承受，請暫時離開法庭，整理好情緒再返回。
被告，是一名32歲的男人。
黝黑皮膚，寸頭，絡腮鬍子，1米88的大塊頭，體重122公斤。
他面無表情的聽著控方陳述案情，彷彿對方在說的，是別人的事。
2013年5月22日，這名男子夥同女友，向女友的8歲兒子施暴，並致其死亡。
男孩名叫蓋布瑞，去世時身高1米24，體重27公斤，在被告面前，就是個小不點兒。
案件調查還原了當時的情景：
那天晚上，這對家長，因為一些瑣事，對蓋布瑞大打出手，男人用木球棒猛烈擊打了他的頭部…
當奄奄一息的孩子被送到醫院時，急診室的醫生都驚呆了。
心臟驟停、顱骨骨折、肺裡和腹股溝有子彈…
除此之外，還有多處劃口、擦傷、燙傷，肋骨多處骨折，脖子和四肢有被捆綁的勒痕，數據線造成的鞭痕，每根手指都有傷，渾身淤青…
簡直是體無完膚。
傷痕有新有舊，證明蓋布瑞在過去相當長時間裡，慘遭毒打和折磨。
時至今日，醫生提到這段令人髮指的場景，依然忍不住落淚：為什麼會有人幹出這種事？那個孩子大概從來沒有體驗過什麼是愛吧？
兩天後，男孩因傷勢過重，去世了。
在法庭上，控方的訴求很明確：這是極其殘忍的蓄意謀殺，並涉及虐待行為，應該判處，死刑。
《蓋布瑞案：消逝的小生命》是網飛新出的6集紀錄片，講述一起虐童案的前因後果，不僅限於小家庭，更波及社區、學校、政府機構等，牽扯範圍之廣，令人震撼。
豆瓣評分高達9.3，人們打高分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出於同情、憤怒，甚至是身為成年人的愧疚。
有網友評論：氣到發抖，又崩潰大哭，不懂為什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政府和系統也完全沒有從這件事上吸取教訓。太絕望了！這個世界對不起他，8年的短暫生命，8個月的虐待致死，人間真的不值得。
蓋布瑞原本有個幸福的童年。
剛出生時，母親不肯養他，把他扔給了外公外婆和舅舅。
幾年來，舅舅一直把他當親兒子看待，蓋布瑞長成了一個陽光愛笑、善良溫和的小男孩。
然而，舅舅的同性戀身份惹來非議，最後，蓋布瑞還是回到了母親身邊。
那年蓋布瑞7歲，母親已經在跟新男友同居。
但蓋布瑞沒有絲毫顧慮，他甚至很開心：媽媽終於要我了。
然而，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在之後的8個月時間裡，這對禽獸不如的男女，不斷的毆打虐待他。
他們罵他撒謊，罵他髒，罵他是同性戀（事實上沒有任何證據）。
男人經常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按在牆上，令他雙腳離地…
女人拿皮帶抽他，向他噴辣椒水，拿軟氣槍打他的眼睛…
為了讓淤青儘快散去，她把蓋布瑞泡在冷水裡，令他凍得發抖。
他們不給他食物，卻給他喂貓砂。
他們的臥室裡，有一個小小的櫃子。到了晚上，他們就把蓋布瑞關進去，用手銬銬住他的雙腳，用繩子綁住他的手，再給他嘴裡塞上手絹或襪子…
可憐的蓋布瑞在櫃子裡度過了上百個夜晚。大小便也在櫃子裡，櫃子髒了，他們就叫他自己清洗…
直到最後那一夜，慘案升級…
案發時第一個趕到的消防員回憶說：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爹媽，孩子都那樣了，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擔心，不願意多看孩子一眼，只是一直在說，孩子不聽話…
他們拒絕陪孩子上救護車，理由竟然是，擔心走了之後，家裡的貓沒人管…
我不敢想象，在那8個月裡，蓋布瑞是怎麼挺過來的，究竟有多大仇多大恨，要對一個8歲男孩，下這樣的重手？
紀錄片裡提到，蓋布瑞的母親，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曾經遭到輪姦，年紀輕輕就開始嗑藥，患有抑鬱症、發展障礙等，本身也遭受多重摺磨。
可以說，是曾經的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而更讓人痛心的是，這場悲劇，原本可以避免。
它並不是一個小家庭內的孤立事件，隨著審訊的進行，你會發現，事情要複雜得多。
而慘案發生之前，早有預警。
蓋布瑞的老師，最先覺察到異樣。
有一天，蓋布瑞突然問她：媽媽用皮帶打孩子正常嗎？就算打出血也正常嗎？
當天放學後，老師就撥通了當地兒童與家庭服務部的電話，請求援助。
這是政府設立的，專門受理和調查虐待兒童事件的部門。
第二天， 就有社工趕到蓋布瑞家。
但問題是，這個社工是個新人。毫無經驗的她，僅僅跟蓋布瑞的母親聊了聊，都沒有見到蓋布瑞本人，就下了判斷：不存在虐待，老師在小題大做。
在親眼見到蓋布瑞身上有傷時，老師又一次撥打了求助電話。這一次，她拍了照，並告訴了校長。
可校長對她說：我們沒有權利調查，我們只能上報。
再後來，老師又多次致電社工，但是社工只是記錄信息。
唯一的變化是，蓋布瑞身上的傷，越來越多。
有一天，他眼睛都被打腫了，他對老師說：社工來一次，我就被打一次，一次比一次狠…
事實上，不僅僅是社工，還有上門的警察，前前後後來調查的人有四五批，他們都選擇相信蓋布瑞的母親，而不是渾身是傷的孩子。
母親用各種謊言掩飾罪行，她說孩子身上的傷，是被大孩子打的，說孩子謊稱被虐待，是因為想回到外公外婆那兒去…
她還故意把兒子寫的想自殺的字條給社工看，當對方詢問孩子是否行為異常時，她說：當然沒有，他就是喜歡嚇唬人。
離譜的是，她編的瞎話沒人質疑。
治安部的警長甚至威脅了蓋布瑞，他把蓋布瑞叫到警車後座，對他說：如果你繼續撒謊，要進監獄的就是你。
所有的求助之路，都被堵死了。
你能想象當時8歲的蓋布瑞在經歷什麼嗎？身邊都是比自己身強力壯的大人，然而沒有一個人可以保護自己，在他們面前，他是那麼卑微弱小。那是怎樣的一種無助？
還有一次，他差點得救。
那是他跟著母親去洛杉磯公共社會服務局辦事。
一名保安發現了他的異常。他向同事示意，這個孩子可能遭受虐待。但是，沒人搭理他，因為那是週五下午，離下班還有15分鐘，沒人想要為此加班。
領導說：這不是你的工作職責，上好你的班。
保安受不了內心的煎熬，撥打了911。
然而，當他把情況講清楚後，911卻回覆他：這不是緊急情況，這個號碼是專門給緊急情況使用的，請你聯繫治安部。
還記得那個威脅蓋布瑞的警長嗎？他就是治安部的。
事情似乎永遠在兜圈子，踢皮球，繞了半天，又回到原點，可憐的蓋布瑞，就這樣被一天天耽誤下去，直到走到人生的盡頭。
如果，老師能再大膽一點，堅持把孩子留在學校，把事情鬧大…
如果，第一次派出的社工，是一個資深的，能夠對整件事做出準確評估的人…
如果，社工能多一個心眼，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而這，明明是基本操作…
如果，警察能夠單獨跟蓋布瑞聊一聊，哪怕是幾分鐘誠懇的交流，就能發現異常…
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老師已經做了分內的事，沒有人有資格指責她為什麼不去行俠仗義。
社工辯解說：我這輩子都在為保護兒童努力，我也不想的，工作太忙了，一個社工要面對30個家庭，根本不合理。蓋布瑞只是一次“失誤”。
在警察眼中，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轄區裡還有那麼多案子，殺人放火、吸毒賣淫…哪一件不比家長打孩子嚴重？
就是一次次的縱容忽視，最終釀成了悲劇。
每一個知情的人，都無法問心無愧，他們都知道，在這件事上，他們沒有盡力。
紀錄片裡有這樣一句話，耐人尋味：什麼是終極的邪惡？就是知道什麼是錯的，看見了錯誤的發生，卻將頭轉開，視而不見。
蓋布瑞的生命，永遠停在了8歲。
那一年的母親節，在學校的手工課上，他還用他受傷的手指，為媽媽準備節日禮物。
他在卡片上寫道：我的媽媽是個充滿愛的媽媽，我愛她，她有美麗的笑容…
他還給媽媽準備了一些獎券，上面寫著：我來洗碗、只屬於我和你的時間、我會很乖…
我不知道他寫下這些話時，是懷著多麼複雜的心情，我能確定的是，他是那麼愛媽媽，又是那麼渴望媽媽的愛…
那一天，是2013年5月7日。
距離他被打死，只有兩週。
而就在蓋布瑞去世5年後，在他家幾公里之外，一名十歲男孩被父母虐待致死。
行兇者同樣是母親和男友，同樣是不給食物、多次毆打，同樣是跟兒童與家庭服務部有過接觸，但孩子未得到任何救助…
同類事件再度發生，似乎印證了那句：
人類唯一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就是從來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5年來，洛杉磯郡內的統計，有150多名兒童死於虐待和疏於照顧，而且這都還是在有機構介入的前提下…
150不是一個數字，而是蓋布瑞式的悲劇，發生了150次。
那在全國，又是多少？
而這樣的慘劇，還是發生在兒童保護工作卓有成效的美國。
在這片土地上，把孩子單獨留在家裡，父母可能被剝奪監護權，虐待孩子，父母最高會被判死刑，社工會被送上法庭審判…
有民眾上街表達憤怒，有記者全程跟進報道，有人拍下紀錄片，控訴制度的缺陷，抨擊政府不作為…
那麼，其他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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