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中的徐文昌VS房似锦:南方人同化北方人的一场“战争”

《安家》中的徐文昌VS房似锦:南方人同化北方人的一场“战争”


·本文有轻微剧透,在意者慎入

打开《安家》看到第一集剧情的时候,我差点就笑喷了。

许多年前,上海曾经有两家房产中介公司,势同水火。一家是来自北京的外来户,链家;另外一家是上海本土的,德佑。因为业务关系,我和这两家中介公司都打过交道。

在我看来,链家就是那种典型的野蛮生长型地产公司,迄今为止,它的创始人左晖依旧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作风彪悍,行动迅捷,目标明确,无所不用其极;而德佑在上海经营多年,扎根本地,服务细腻,行为规矩,保守缓慢,颇有些佛系,因此长期困守上海,未能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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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像极了电视剧开篇的时候,房似锦衔命前来干掉徐文昌?我一时间都怀疑这个电视剧就是以这两家中介公司的商场恩怨作为原型的。电视剧的开头,也就是现实中的结局:野蛮快速的链家吞并了缓慢细腻的德佑,而今,链家在上海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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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对于这些商界八卦几无兴趣,况且其中的纠葛利益,局外人也不明就里,无从置喙,留给那些喜爱商战风云的人去演绎好了。

但是,越往下看,我越咂摸出一些好奇的味道:这个作风彪悍、行动迅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房似锦,在徐文昌佛系然而细腻周全的日常生活中逐渐被融化掉,也变成了一个趋近于佛系的人物,寻求生活的目标,伤春悲秋,热爱其周遭的人物与花草,而不再是一个仅仅以成交为目标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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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咂摸出来的好奇味道是:以上海为代表的海派文化,果然兼容并包,逐渐消磨掉了以北京和东北为代表的北方文化的破马张飞、粗盘大碗的斗争哲学。

这里我想插播一句:编剧六六,想来是无意,也没有胆略去故意提出这个会得罪中国大半人口的主题来。其实从这个剧的后半部走向来看,无非又是一部正能量满满的、充满了混合味道的人生鸡汤而已。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房似锦所代表的、充满杀伐气息的房产北方干部,心中所怀揣的,无非是KPI、统一着装和996的准军事化管理,来到上海这座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以市民哲学、规则世界和生活至上为价值观的城市的时候,不同的文化派系,自然而然就狭路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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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房似锦是看不上这个黏黏糊糊、无组织无纪律、胸无大志的徐文昌的,因为他几乎与这个时代的发展方式和人生目标是相悖离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用理论化的语言来说,这是一个进步主义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们相信一切都必须以发展作为目标,无论是个人、社会还是国家。因此,追求的是速度、是竞争、是目标;一切不能够被换算成目标的行动,都是多余的,无效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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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人被目标化的时候,自然地也就被异化为工具——工具本身就是用来实现目标的。无论是KPI还是OKR,它最终要实现的,就是目标化管理。而当整个社会都在进步主义的旗帜引领下的时候,企业化的管理方式就被社会化了。

人,被工具化了。

但房似锦信奉这个。因为她所得到的一切,职位的晋升、财富的累积,乃至她的人生目标,都被设定在这样的一个前提之下。

但是她遇见了徐文昌。这个在海派文化中被泡软的个体,却否定了KPI与OKR的企业化生存方式,他要创建的,或者更准确地说,要恢复的,是回到人,甚至回到职业本身的目标上去:人是活生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的,所有人都需要跟世界互动,了解世界的复杂,并且将自己的职业无缝接入到人生与环境之中。

换句话说,人,通过职业所创造的,应该是幸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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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本质VS军事化管理;沉浸式职业VS目标化管理。人为什么会成为社畜?为什么要996?为什么想上市敲钟?因为被目标化管理。

比如他们所做的其中一单生意——房似锦帮卖包子的严叔找到了房子。严叔攒了一辈子的钱,只不过是为儿辛苦为儿忙,让儿子能够顺利结婚,他们能够抱上孙子。然而在签约的时候,严叔的儿媳妇要在房产证上加上名字。看到风险的徐文昌警告严叔,这么做的结果,二老会有潜在的巨大风险,因此建议采用按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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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房似锦通过一系列看似理性的金融计算,告诉严叔,他们要多付出巨大的按揭成本。最后,心疼钱的严叔还是直接全款购买,房产证上,只有儿子和儿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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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发展,果然验证了徐文昌的担忧:二老被儿媳赶出家门,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却住不进自己新买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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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似锦的逻辑是理性逻辑:我们只是中介,只管把房子卖出去,不偷不抢不违法乱纪,我们没有责任对别人的人生负责。徐文昌的逻辑是人性逻辑:人们购买的虽然是房子,但这房子是用来承载幸福的,而不仅仅是作为居住空间。因此,当你以中介的身份介入人们的购房消费时,首先要代入考虑的,是别人的人生。

基于这样的价值观,徐文昌治下的安家天下静宜门店,成为一个社区中心:它是宠物托养所,快递代收处,孩子作业室。只有这样,它才能真正深入这个社区的灵魂,从而找出房子与生活之间的联系。

徐文昌不仅要卖房子,他还想成为人生幸福的规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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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昌经常讲的一句话是:“你要尊重你的食物。”这当然和原版日剧《卖房子的女人》的精神气质是一脉相传的。日本人向来有一种主张,就是人并不是独立于自然而存在的一种超然生物,而是这个世界芸芸众生的一种,因而要与自然之间形成和谐的关系,要敬畏天地风月,要感恩奉献了生命给你的动物,要以敬爱之心对待植物与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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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里实在是喜欢罗晋演的这个徐文昌。他具有着上海男人温柔细腻的气质,看上去黏黏糊糊、娘里娘气,但是有菩萨心肠,对万物有着敬畏和爱戴之情,对周遭与世界有着同理温柔之情。

这和我所理解的上海大差不差。这些年来,我一直最喜欢的上海男人荧幕形象,是多年前的电视剧《红色》中张鲁一所饰演的徐天。

徐文昌和徐天有着异曲同工的精神风格。他们仅仅是热爱个体和生活的一介小民,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维护一家一室的安危存亡,并没有所谓渡世救人的宏愿。

因为安于一隅,所以没有雄霸世界的杀气;因为爱人爱家,所以有慈悲温柔之心;因为儿女情长,所以能推己及人。

大约,上海文化便是如此地市民与局促。他们不惮以小市民称呼自己,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生活与家庭,不愿以改造世界作为目标,只以个体幸福之欲望,紧紧地拥抱偏安的世情。

而这,恰恰暗合了现代世界的整体制度结构:以个体的权利与自由作为目标,守护公共秩序,打造人生幸福——至于解放和改变世界的凶残,请安静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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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常以为,海派文化的核心是兼容并包。但兼容并包的前提是尊重自己的个体权利与自由,并以此为基础去宽容和理解别人的个体权利与自由。没有这样的个人主义为前提,哪里来的兼容并包?

徐文昌并没有试图去改变房似锦的理想与目标,他只是用自己的生活和日常,将理解、宽容与慈悲,逐渐地渗透到房似锦的宏愿与战斗之中,瓦解了她的武装,使她见众生,见天地,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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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PI与996不是人生,食物、宠物与风月才是。

同化从来不是一夕之间发生的。房似锦翻烙饼似地不断抗争和战斗,并且贩卖自己的悲惨,试图消解徐文昌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优越性。但真正的人生便是这样的:当你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

海派文化消解和同化了北方文化。

而北方文化还在抗争和战斗。

有意思吧,这不就是我们整个社会都在发生的事情吗?北方不断试图合理化发展、目标与奋斗的意义,而南方一直在追求人性、制度和幸福。我们在北方看见的全是北漂式的奋斗史,而在南方看见的却全都是人生幸福的守护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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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包邮区便是有着这样的魔力和熔炉的作用。剧中有一个颇具象征性的情节:带有北方作派的饲料大王林茂根,带着在北方百试不爽的“有钱打遍天下”的经验来到上海,试图通过跳单、强行施工、破坏环境的方式进入上海的时候,却遭遇了一连串的法律和道德风险,终于不得不以更大的代价才能买到心仪的老洋房。

同化是需要前提的,它需要这个社会形成统合的价值观与文化,也需要一套在本地行之有效的制度与惯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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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对六六的价值观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信心。即便她无意之中随着人物的性格与剧情的发展,创造了一个南北战争的格局,也无法把这样的一个主题当成一个思考的轴心。

所以,剧情的发展,便越来越狗血,又落入富人与穷人、善与恶之间二元对立的窠臼。这种二元对立的价值观,便是撕裂我们这个社会的顽疾与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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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六笔下,穷人几乎都是愚蠢、贪婪、懦弱与恶毒的代名词。在这期间出现的人物,包括房似锦的妈妈潘贵雨、安家天下的副总翟云霄、徐文昌的前妻张乘乘、饲料大王林茂根,当然还有最近几集中出现的江奶奶的两个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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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农村中来,跟很多的穷人打过交道,他们有时短视,有时贪心,我们家的邻居也曾因为争家产而打得头破血流,邻里之间也曾因为蝇头小利反目成仇,但说真的,我从来不曾见过如同潘贵雨那般恶毒的母亲,也不曾看见过江家侄子那般的禽兽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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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不是一个社会完美主义者,记者的生涯早就让我看惯了愚蠢、贪婪、懦弱与恶毒。但是,我们这个社会,因为仍旧执着地相信丛林主义与二元对立,相信血缘定律和裙带市场,才会一遍一遍地返祖,见证繁华与废墟的轮回。

徐文昌所代表的海派文化中,既包含着传统中国的人情世故,又包含着现代社会的制度文明,这才是包邮区发展的核心理念。

而北方文化,注定要像中了二向箔的太阳系一样,溶解和同化在包邮区的现代个人主义文化中。该剧的后半段,如同北方文化的抗争与战斗一样,必然会溶解在海派文化的兼容并包之中。

这段时间在看日本史学家宫崎市定的《亚洲史考论》。他认为,中国的文化中心发生了多次的迁移。在商周文明中,华夏以解州盐池为核心,朝歌和镐京成为文化中心,同化了中国;到了秦汉,便以咸阳与长安形成了同化中心;隋之后,便逐渐以运河的内河运输线形成了同化中心。

就像全世界都有文化中心的转移趋势一样,在一国之中同样会发生文化中心的转移。它是以资源、思想、人才、运输、生产,以及派生出来的制度、惯习与伦理,形成了全套的文化凝聚力,从而成为了一国的同化中心。

中心随着时代的转移,经常发生转变,这有什么好恐惧和抗拒的呢?所谓的害怕地图炮,或者提都不敢提南北之间的文化差异或融合趋势,无非是过时了的血缘与地域思维罢了。

这一切无关人种与基因。决定了你是否成为一个现代中国人的核心元素,并不是你出生在北京、东北、河南或者河北,而是你生长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工作环境以及所在地的制度,塑造了你。

所谓的同化,只不过是你是否接受了这样一套基于人性、个体、制度、幸福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而已,和你在不在包邮区里也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但我不惮于公开声称:在这个时代之中,南方同化北方,是一个正在发生和必然的方向。

南北战争还得打一阵子。但是,子弹飞的时间再长,战斗精神最终只能消磨于光风霁月。人类世界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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