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蔣緯國·戴安國·金定國的故事—金公子艱難出世二(續)

時鐘剛敲六點,金公館家的門鈴響了。眾人翹首等待不速之客的來臨。老林頭再次去開門。少頃,只見他領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這孩子進來後就問,“誰是金先生?”搞清人頭後,從袋裡撈出一封信後,轉身就走了。這男孩衣衫破爛,拖著鞋皮,只是街上的流浪兒,替人當信使賺只大餅銅鈿,不會有什麼來歷。

信封上不著一字。金誦盤撕開封口,取出一張信紙,上面也只有“金先生,今晚柒時正跑馬廳門口見”幾個字。寫得歪歪斜斜,看樣子是用左手所書。

幾個人輪流看了一遍後,一時間誰也不說話。看來金太太被綁架一事,確實與金錢無關。不然,對方送來的信上,肯定要寫清楚贖人的價錢。民國初年的上海,經歷幾度戰亂,不論哪方軍閥,也不管是租界裡的洋人巡捕,還是青幫洪門或兵痞惡霸,誰也維持不了上海城的社會治安。殺人放火的事幾乎天天發生,特別像綁肉票一類的案件,更是層出不窮。不僅流氓地痞們熱衷於這檔買賣,就連一些吃了敗仗的散兵遊勇,憑藉著手裡有幾條破槍,都敢夜襲有錢人家的公館,幫人榨財。如果單是為了鈔票綁人,解決起來還好辦,金誦盤不是窮人家,何況還有張靜江做後盾。棘手的是與政治有關的綁架,這往往是為了獲取對方重要情報或要達到某項政治目的而採取的慣用手段。

此事非同一般呵。先生明天南下去廣州,組織上本來已決定讓誦盤同行,當先生的醫藥顧問。現在看來,誦盤一時還離不開上海。”張靜江是代表組織前來通知金誦盤明天動身的,沒想到他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靜兄,請你轉告組織,只要我金誦盤到明天頭還在肩上,一定隨先生南下護法。”金誦盤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一改往日文弱書生的氣質,頗有大丈夫的氣概。

鬱芳現在生命垂危,我們也不能不管。“張靜江略一思索,又道,”誦盤,晚上跑馬廳的約會你不能去,萬一回不來……”

“我去!”’蔣介石挺身而出,為哥們義氣,他決定去冒險。

“不行,你去反而會壞事。”許久不說話的戴季陶開腔了。他又道,“約會,還是讓誦盤去為上策。這可以穩住對方,以防撕票,至巨。於下一步,我認為可以由靜兄出面去鈞培裡黃府請金榮麻皮幫忙。介兄也一起去。。我在這裡留守,為各方聯絡。”

“這個……”張靜江面露難色,“我去對老頭子說,只怕他不一定給面子。”

戴季陶弄不清他的意思,蔣介石心裡卻一清二楚。黃金榮近日正在生張靜江的氣呢。原來,年前滬上交易所買空賣空的投機生意極為興隆。張靜江見有利可圖,便請黃金榮做後臺,會同陳果夫等人合股開設了一家“恆泰證券號”,專營各種有價證券交易。“恆泰號”的股份,共有三十五股,每股資金一千元,股本共計三萬五。張靜江出任了總經理。可是好景不長,第一次世界大戰影響到歐洲各國的有價證券的價格一跌再跌,瀉勢簡直無法遏止。尤其是德國萊茵汽車公司的股票,更是下瀉嚴重。在這種情況下,“恆泰”只好倒閉,宣告破產。不但資金積累金付諸東流,還虧空十萬元之巨,損失最大盼當然要數黃金榮了。

“老頭子那裡還是我去吧。”蔣介石一馬當先,解去張靜江之難。出門後,他乘上金誦盤的轎車,直奔鈞培裡去求見黃金榮。

張靜江此刻也不閒著,他給中華革命黨設在上海的事務所掛了電話,讓其火速派一班便衣來金公館候令,隨時準備出擊救人。

戴季陶陪著金誦盤,一邊寬慰他不要太緊張,一邊給他謀劃著如何對付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


蔣經國·蔣緯國·戴安國·金定國的故事—金公子艱難出世二(續)


蔣介石、戴季陶、金誦盤三人,當時的關係可以說是情同手足。而且他們三人的相識,又都與張靜江有關。辛亥革命時,蔣介石來。早年在日本東京振武學堂讀書時相識的陳英土門下。陳英士在辛亥革命和反袁鬥爭中屢建奇功,是同盟會的重要成員。孫中山先生曾給他高度評價。陳英土曾委任蔣介石當過滬軍第五團團長和教官。蔣介石入同盟會也是他介紹的。他認為蔣介石是一位可造就的青年將才,並把其介紹給了孫中山先生。陳英士在江浙滬極有勢力,上海光復後他當上滬軍都督。張靜江也是此間首富,不僅在京滬擁有大宗房地產,開辦有通運公司、通義銀行和大綸類逢局等企業,在紐約、巴黎均設有分支機構。而且張靜江是孫中山先生革命的早期支持者,第一次見面,張靜江就贈送白銀三萬兩。嗣後又源源不斷地在經濟上資助孫先生的革命活動。所以,在上海灘,陳英土與張靜江也以兄弟相稱,私下常有走動。由此蔣9介石也認識了張靜江。一九一六年五月十八日,陳英士在寓所被袁世凱的槍手暗害後,蔣介石頓失靠山,只有另謀生路。他開始涉足生意場,起初只在交易所裡報報行情劃劃線,後被張靜江知曉後,在經濟上給予不少幫助,從此兩人關係甚密。

戴季陶與張靜江關係更長遠些。兩人不僅是同鄉,而且戴家在湖州也是殷實富戶,兩家早屬世交。張靜江成為滬上頭面人物後,戴季陶仍常去走走坐坐。至於金誦盤,其父與張靜江私交甚篤,金誦盤在滬讀書時就得過張靜江的不少關照。他成名後,張靜江更是抓住他不放。張家人口眾多,老老小小看病都要找金誦盤。由於兩家關係甚好,故金誦盤歷來免費替張家的人看病。時間一長,張靜江過意不去,就送了—幢洋房給金誦盤,即環龍路上的金公館。公館花園隔壁,就是張家的公館。兩家相鄰,有什麼事叫起來也方便,關係也就更加密切了。張靜江每次設宴請客,總要請金誦盤作陪。蔣介石、戴季陶兩位來張家走動時,均不是什麼成名的大人物,而且蔣介石的日子正拮据,他們見到金誦盤一點不擺名醫架子,便有意結交。三個年輕人恰巧都是孫先生領導下的革命黨人(此時同盟會已改組為中華革命黨),在一起相聚時,自然有很多共同的話題,越談越投機,不久便結藍為兄弟。雖然沒有舉行什麼拜把子儀式,但互相來往中,一直以兄弟相稱。蔣介石、戴季陶與金誦盤結交後,.生了病都請他醫治。特別是染上難言之隱,在金誦盤這裡醫治起來,不僅醫藥費不收分文,還可對外保密。這點尤為重要,因為他倆。是當時場面上走動的人物;雖未大紅大紫,但在圈子裡還是很引.人注目的。

蔣介石雖然挺身而出,為兄弟攬下當說客的事情,但是當真坐在金家的轎車裡向黃府駛去時,心裡還是有些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如何去開口。


蔣經國·蔣緯國·戴安國·金定國的故事—金公子艱難出世二(續)


黃府的宅第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蔣介石與黃金榮雖有師生名份,但當時的黃金榮,已是滬上第一大幫會青幫的大亨,並任法國巡捕房華探督察長。手下門徒二、三千之眾,大多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大小頭目。蔣介石還不能算作他的徒弟,只屬門生。黃金榮將入幫者分為門徒和門生兩檔。所謂門徒,是指經過開香堂大典、拜過“老頭子”的;所謂門生,指那些沒有經過儀式,只是經介紹人搭橋,投一個紅帖子,封上一份贄金的入門者。關係自然就比門徒要差上上一截。因此,蔣介石驅車靠近黃府門前時,心裡仍無太大把握:既擔心黃金榮是否肯見他,又生怕老頭子不肯出面相幫。然而,為了誦盤兄,也為了孫先生的南下護法不遭暗害,他還是鼓足勇氣敲響了大鐵門。

此時,黃府上張燈結綵,笙歌輕曼,一片熱鬧景象。黃金榮正與一夥拜把兄弟在吃花酒。座上有老二王柏齡(北伐時期出任國民黨,軍長)、老三楊嘯天(後任淞滬警備司令)、老四張嘯林(汪偽時期任浙江省長)、老六孔祥夫(北伐軍軍長)、老七陳希曾(陳立夫的侄子、後任蔣介石警衛隊隊長)、老八陳群(北伐時任北路軍前敵總指揮部政治部主任),他們一個個開懷鯨飲,且有美女陪伴,任意嬉娛,因此神采飛揚,興味十足。

突然,下人來報:蔣介石求見。眾兄弟不免有些掃興。但黃金榮還是說,“讓他進來吧。”原來這天下午,孫中山先生在去崇仁醫院檢查身體之前曾親自登門拜訪過黃金榮。

孫中山是由徐福生介紹認識黃金榮的。徐福生是黃金榮的徒弟,一度隨孫先生左右,並持有孫先生親筆書贈的扇面。他拿著摺扇去見黃金榮,告訴他:“孫先生是很有希望的革命家,有機會希望同你見見面。”黃金榮也很樂意,當下就約定了見面日期。這天下午,徐福生陪孫先生如約來到黃府。黃金榮將孫先生邀至樓上密室相談。孫先生懇請黃金榮支持革命,今後對於來上海的革命同志和朋友多加關照和保護。黃金榮也一口答應了。以後他給孫先生送過一千元銀洋資助革命,孫先生親筆回信致謝,又是後話了。

當下,黃金榮聽聞蔣介石求見,也就不能不給面子。他知道蔣介石是孫中山先生手下的革命黨人,而且,好歹也屬自己的門生。因此囑咐手下人將蔣介石喊進來,請到側室。聽蔣訴說了事情經過後,黃金榮又把杜月笙叫來,將事情交給這個得力的五兄弟。

杜月笙滿口答應,“老大,你放心在家聽消息吧。”隨後,他就與蔣介石一道離開了黃府,,去幫會里調兵遣將,並派出大批耳目打探內情。

此刻,金誦盤在家中如坐針氈,短短的半個小時對他來說就如過了一年那麼長。戴季陶卻是不慌不忙,掏出懷錶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囑他動身。

張靜江和戴季陶一直將金誦盤送到寶昌路才分手。

天氣太熱了,跑馬廳前夜市正興。有三五作堆地圍在一起鬥蟋蟀的,有山東人敲鑼耍猴的,也有拉手風琴賣梨膏糖的。更有兩個強壯如牛的漢子,赤著油黑髮亮的身體,拉開圓場表演)槍扎身的把戲。口中還唸唸有詞刀槍不入,要錢不要命了,圍觀的人群中,有乘涼的居民,拖兒帶女,也有出來兜風的洋人傳教士、投機家、海關職員、巡捕,還有他們的太太、女兒、情婦、傭人。他們穿著鮮豔的服裝,打扮得妖形怪狀,招搖過市。乍眼望去,這裡猶如開了一個萬國人種博覽會。加上東南頭法租界上“大世界”遊樂場剛剛開張,裡面有各種戲曲和雜耍表演,兼有遊藝、商場和中西餐館,中午開場一直可以白相到深夜,一時間轟動滬上,遊人如織。這一帶也就更加熱鬧了。

金誦盤在跑馬廳門口轉了一圈,不見有人上前與他搭話,便站到入口處比較醒目的地方。他點上一支菸,來排遣一下內心的焦慮。

“金先生,請跟我來!”

一個尖細的女聲在金誦盤耳邊飄了一句,他正欲遁聲望去,卻只見到了那女人的背影。女人一身士林藍布旗袍,剪一頭菲律賓式鬈不男不女的短髮。金誦盤來不及多想,緊隨其後,走到了馬霍路(今黃陂南路)上。

路燈像一點鬼火,隱藏在梧桐樹葉裡,忽明忽暗。陰影中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女人走近轎車打了個響指,車門開處,跳下兩個大漢,撲向金誦盤,將他架上車去。

“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大漢們沒答腔,只是虎著鐵板一樣的面孔。

“我太大現在怎麼樣了?”金誦盤急著又問。

“少羅嗦,跟我們去就是了。”一個大漢乾脆用黑布矇住了他的眼睛。

車子開得不快。當時的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也算上海灘最。好的馬路,但還沒有柏油路面,只是用碎石瓦礫和細沙鋪就,不免有些坑坑窪窪。金誦盤感覺到車子在向西開去,過了一會兒又拐了彎子,憑藉他對地形的瞭解,覺得車子正往曹家渡方向。此刻他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這些人會將他如何處置,擔心著妻子的安全,更擔心歹徒們危及孫先生的南下行動。

車子終於停下了,金誦盤被兩條大漢架下車來,隨即給取下矇眼的布條。他定定神,睜大眼睛一看,簡直不相信。原來,眼門前竟然站著蔣介右!他三步並兩步地迎上來握住金誦盤的手,“誦盤,你受驚了I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

“介兄,到底是怎麼回事?“金誦盤疑惑地問道。

蔣介石微笑著說,“回頭再告訴你。”

“那麼鬱芳呢?”他又擔心地間。

“馬上就會有人送來的;”蔣介石說著,將站在他身旁的杜月笙介紹給金誦盤,“這次全靠杜老闆幫忙啊!。

金誦盤這才石頭落地,鬆了口氣,連連說,“謝謝杜先生的關照。”

杜月笙手指縫裡夾了一支哈瓦那大雪茄,氣派地說,“小事一樁,不用客氣。”

說時,送譚鬱芳的車就到了。金誦盤上前扶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原想領她去謝謝杜月笙的。誰知,脆弱的鬱芳見夫君,早已是泣不成聲,哭成淚人了。

“弟妹,先回家壓壓驚。”蔣介石勸說著,招呼金誦盤和太太上了他們自家的轎車。然後又向杜月笙打了招呼,“杜老闆,改日再謝了。”

小車開出曹家渡,坐在司機邊上的蔣介石才慢慢說起事情的原由。原來,綁票的是斧頭黨,他們也是受人之託,想從金誦盤嘴裡弄清中山先生此越南下的時間和打算。事成之後,委託人將送給斧頭黨十把手槍和一筆數目不小的酬金。估計收買斧頭黨的是北洋政府派來的人。然而他們卻沒有想到,上海的幫會都聽黃金榮的話,更沒有想到黃金榮和革命黨人還有那樣一層關係!金誦盤還沒到來之前,杜月笙的手下人已打聽到了綁票者的來龍去脈,不費什麼手腳就直奔斧頭黨老巢,將此事了結了。杜月笙關照說,一切損失由他來承擔,然而斧頭黨的舵主哪裡敢要他的鈔票,連連賠不是:“只要杜老闆不怪罪我們,就是上上大吉了。”

次日午後,金誦盤收拾行李,隨孫中山先生登上了“海琛號”軍艦。臨行前,他拜託蔣、戴二兄常來金公館看看,對弟妹的身體和家中諸事多加關照。張靜江因受孫中山之託留守在滬,也特意給金家送來兩名保鏢,嚴加防範。

這次與孫先生同行的還有廖仲愷、朱執信、章太炎、陳炯明等人。之後,一百多名擁護孫中山先生護法主張的國會議員,也相繼到達廣州,組成非常國會,成立了軍政府。兩個月後,孫中山在廣州,就任中華民國海陸軍大元帥,發佈宣言和就職佈告,決心根治元兇,恢復約法。

金誦盤離滬期間,譚鬱芳足不出戶,靜心等待臨產。張靜江、蔣介石和戴季陶等人;果然信守諾言,時常來金公館探望,告訴-些有關誦盤的消息。譚鬱芳由於在綁票中受驚。動了胎氣,提前一個月,於這年八月二十九日在崇仁醫院生下了一個男孩。

譚鬱芳端詳著寶貝心肝似的兒子,又喜又愁,喜的是終於如願以償,為金家留下了後代。憂的是這孩子尚在母腹中就承受了父輩的動盪不安,以至過早地來到了人間,不知這於他今後的人生是不是一種不祥的預示呢?

不管怎麼說,譚鬱芳還是託張靜江先生向遠在廣州的金誦盤報去了喜訊。當晚,金公館就收到了主人的覆電:“鬱芳有功,公子名政。”

金誦盤雖不在上海,金政的滿月酒卻依然辦得十分隆重。祖父金滄柏特地從家鄉江蘇吳江黎裡趕來上海,親自主持了孫子的滿月慶典。張靜江、蔣介石、戴季陶等前來祝賀,並奉上賀儀。一時間,金公館門前車水馬龍,足足熱鬧了三天。

祖父回鄉前,對兒媳說,“孫子的名字,原本該由爺爺給起的。現在,既然誦盤給定了,我也同意。我看,這孩子生在上海,將來或許也會在上海有所作為,爺爺給他取個小名叫申弟好吧?”

鬱芳抱起兒子,當著公公的面,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申弟!”(待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