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生與死的界線上,同時被兩者拋棄

《在細雨中呼喊》第四章

我在孫蕩的五年城鎮生活。


威脅

我年幼時這五年的城鎮生活,是在一個過於強壯的男人(王立強)和一個過於虛弱的女人(李秀英)之間進行的。

剛到新家的時候,李秀英通過將5毛硬幣來考驗我,我通過了她的考驗。 她對我的信任一直保持了五年,後來我在學校遭受誣陷時,只有她一個人相信我是清白的。

蜂擁而來的城鎮生活幾乎將我淹沒,使我常常忘記不久前還在南門田野上奔跑的自己。

劉小青哥哥用竹竿能吹出美麗的笛聲,還能模仿賣梨膏糖的聲音,自從第一次上當之後, 我依然一次次奔跑過去。我被聲音召喚著盲目和傻乎乎地跑去,為的是讓他取笑我。 他還欺騙我讓我聞他的臭屁。雖然他一次次捉弄我,但是我依然崇拜他。 由此可見,小時候的我是多麼的孤獨,多麼的希望有小夥伴一起玩耍。

後來我結交了兩個朋友,一個十月一日出生名叫國慶的男孩,和另一個叫劉小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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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心裡充滿了罪惡的歡樂,國慶絕望的神色是我歡樂的基礎。

我對國慶的喜愛超過劉小青,國慶是個熱衷於奔跑的孩子,我對劉小青的喜愛, 是由他哥哥迷人的笛聲建立起來的。他和那個戴鴨舌帽大孩子的兄弟關係,使我對他的喜愛裡滲滿了羨慕。

國慶有一個婆婆,每次去他家,都要叫他一聲婆婆,婆婆的臉和聲音經常會出現在我的噩夢裡。 她還會用陰森的語調給我們介紹牆上的照片,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感到她其實並不可怕,她只是沉浸在我當時年齡還無法理解的自我與孤獨之中,她站在生與死的界線上,同時被兩者拋棄。

國慶有個小藥箱,當身體不舒服時,他能準確的找到對症的藥,國慶的父親,在身體感到不舒服時, 會走向國慶,這時國慶取出藥給他父親,他父親會給他5分錢,那次國慶從他父親的兜裡多偷拿了5分, 這5分錢他是拿給我的。

我和國慶發生了爭吵,原因是用麻繩把所有的原子彈綁起來爆炸,地球會不會被炸碎。 然後我們相互不理對方。最後我威脅他,我要去告訴他爹,他偷了5分錢。就是那次他為我拿的5分錢。

我當時心裡充滿了罪惡的歡樂,國慶絕望的神色是我歡樂的基礎。

最後國慶妥協了,我又重新獲得了友情。

後來我也以近似的方式威脅了王立強,那個年齡的我已經懂得了只有不擇手段才能達到目的。 威脅使我在自尊不受任何傷害的前提下,重獲昔日的友情。我用惡的方式,得到的則是一種美好。


拋棄

國慶九歲的時候,被他父親拋棄,他父親要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

在劉小青的提議下,找他哥哥,去國慶的父親那裡算賬,他哥哥在半路上逃跑了。

他給舅舅和阿姨寫信,找他們主持公道,我們一起去了他父親那裡,只是大吵了一架, 他父親拒絕負責,所以他的舅舅和阿姨負責撫養國慶,他每個月都會有十六元的生活費。 他經常大方的給我買糖果,月末他錢花光了,我和劉小青就回家偷東西給國慶。

他不再隨便動用那個小紙板盒,在連續咳嗽的時候,他都沒有打開那些藥瓶。 他天真地以為,只要瓶裡有藥,他的父親就總有一天會回來。

當國慶看到了他父親去醫院,他徹底的接受被遺棄的現實,他的父親不會回來了,父親生病了都沒有來找國慶,找他拿藥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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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以她垂暮的氣息腐化著國慶蓬勃的生命力

被活人遺棄的國慶,開始了與樓下那位被死人遺棄的老太太的親密交往。


這個女人以她垂暮的氣息腐化著國慶蓬勃的生命力,從而讓我現在眺望尚是年幼的國慶時,看到了他臉上閃爍著灰暗的衰落。

國慶13歲時,他輟學,開始幹活掙錢,工作是送煤。並且和11歲的慧蘭談戀愛,他上門拜訪其父母時,被轟了出去。 他拿菜刀去砍慧蘭的父母,最後被逮到警察局了。


誣陷

我們的老師是一個表面溫柔,暗地裡陰壞的男人,他有一個賣豆腐的妻子,她在每次發工資時,都會來找我們的老師, 將所有的錢都拿走。我們給他妻子起了個外號叫皇軍,她就像是掃蕩的日本鬼子,每個月都來掃蕩老師的錢袋。

有一次國慶在講臺上說,皇軍來了,漢奸正陪著他呢。他被同學舉報,老師說會懲罰他,懸而未決的懲罰, 使國慶整日提心吊膽,那一陣子只要聽到老師的聲音,他就會害怕的抖動起來。

冬天我把雪球錯誤的擊到了女生的頭上,這個女生指控了我,他懲罰我讓大大的雪球融化才能回到座位上。

另外一次,我們扔皮球,不小心打碎了玻璃,他懲罰我們每人寫一份檢查。我固執的認為不是我的問題, 堅決不寫檢查。我幻想著和老師講道理,但是當我面對他時,恐懼使我崩潰了,我寫了一份檢查。

四年級的時候,教室的牆上出現了一個用粉筆寫的標語,意思是打倒張青海,也就是我們的老師。

劉小青和國慶引誘我,讓我說出那條標語是我寫的,張青海逼我承認是我寫的。

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上午,兩個成年人輪番進攻我,我始終流著眼淚不承認。他們的吼叫和拍桌子總是突然而起, 我在哭泣的同時飽受驚嚇,好幾次我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出聲。林老師除了槍斃我以外,什麼恫嚇的話都說了。 到後來她突然變得溫柔了,耐心地告訴我,公安局裡有一種儀器,只要一化驗就會知道, 那牆上標語的筆跡和我作業簿上的一模一樣。這是那個上午裡我唯一得到的希望,但我又擔心儀器 會不會出差錯,我就問她:


“ 會不會弄錯呢?”


“ 絕對不會。 ”


她十分肯定地搖了搖頭。我徹底放心了,我對他們歡欣地叫道:


“ 那就快點拿去化驗吧。 ”

我被他們關在小屋子裡,我一直拒絕承認惹惱了他們,王立強被請到學校,他根本不關心是不是我做的。 回到家中,李秀英非常堅定的信任我。

在家中獲得了有力的信任以後,並沒有改變我在學校的命運。 我在那間光線不足的小屋子裡,又呆了整整一天。隔離使我產生了異常的恐怖。雖然我和別的同學一樣上學,也一樣放學回家,可我卻是來到這間小屋子,被兩個處於極端優勢的成年人反覆審問。我哪經受得住這樣的進攻。

最後我被利誘,承認是我寫的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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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和張青海一起威逼利誘我的林老師,由於他家裡是地主,被關起來了。前幾天還和林老師同心同德的張青海老師,現在卻在幸災樂禍。


回到南門

王立強讓我去打熱水,我興高采烈地超額完成他給我的任務,期待他的鼓勵,他只是微笑,認為這沒什麼了不起。

晚上我會聽到李秀英的哀求和呻吟之聲,清晨我又聽到強壯的王立強和虛弱的李秀英溫和的說話。

有一次,由於李秀英忍受不了王立強的耕耘,讓我和他倆一起睡,王立強不同意,揍了我一頓。 我絕食以示抗議。我試圖通過折磨自己,以獲得王立強的關心。最後我成功了,他揹著我去了一家麵館, 點了最貴的三鮮面。

我忘不了當初他看著我的眼神,我一生都忘不了,在他死後那麼多年,我一想起他當初的眼神就會心裡發酸。他是那樣羞愧和疼愛地望著我,我曾經有過這樣一位父親。

去鄉間的路上,我看到王立強和一個年輕的女子,在田埂上一前一後的走著。他為了不讓我告訴李秀英,請我吃了冰棍。

又過半年,我再次看到他和這個女子時,我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他倆的關係, 我吃驚的感到王立強是那麼下流,回到家中,我卻保持了沉默。

緘默使我後來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優勢,在我認為應當遭受處罰的時候,我對王立強的威脅,使我可能逍遙法外。

我不小心打碎了他心愛的小酒盅,我威脅他,如果揍我,我就會將他和那個阿姨的事說出去。

劉小青的哥哥因為下鄉,得肝炎死去了。兩天後王立強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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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強和那個年輕女子偷情,被關注他們很久的貞潔烈女發現,搞得人盡皆知。

王立強偷了武裝部的手榴彈,去炸了貞潔烈女的家,發現她活著,又去醫院殺她。最後發現他炸死了她的兩個兒子。然後自殺了。 貞潔烈女只受了點皮外傷,並且發現懷孕了,而且是雙胞胎。那幾天裡她逢人就說: “ 炸死了兩個,我再生兩個。”

李秀英回孃家了,他似乎忘記了我,我也被拋棄了。我在那裡整整五年的生活,李秀英只有一次出門,那次她離去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這位我後來的母親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場綿綿陰雨。

我獨自一人憑藉記憶和打聽回到了南門,遇到了迷路的孫有元, 我倆到了南門,看到了原來那個家正熊熊燃燒著大火,我對赤裸上身的孫廣才說:“ 我要找孫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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