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歌的這部“爛片”,實在誇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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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陳凱歌導演的“爛片”,有人會選《無極》,或者《妖貓傳》,或者《道士下山》。以上都不是,今天要說的是陳導的第三部電影作品《孩子王》。

說《孩子王》是“爛片”,它的擁躉者一定不服氣,一定會氣到想排著隊、提著刀來警告我“放學別走”。

但不好意思,我學不會吹彩虹屁,對陳導的這部作品的確喜歡不來。

可是這種“爛”是相對的,不是爛大街的爛,是原本可以更好,偏偏要自我沉醉、顧影自憐、孤芳自賞的爛!

那麼,這部曾提名1988年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豆瓣評分8.1的《孩子王》到底“爛”在哪裡?

是阿城的原著小說不好,是電影的主題立意不好,還是顧長衛的遠景固定鏡頭不好,或者謝園如瘋如癲的表演不好?

它們很好,是陳凱歌的不好。哪裡不好,薛菇涼來一一道來。

沉悶的敘事,啞然的留白

在《孩子王》之前,陳凱歌已經憑藉《黃土地》《大閱兵》成功地打響了名號。透過這兩部影片,我們看到的還是一個略偏向主流、“根正苗紅”的導演,但是到了《孩子王》,這個年輕的導演突然“反叛”了。

《孩子王》講的是在那段動盪的十年歲月裡,一個在雲南山區插隊了7年的知青突然被派到農場中學教語文,卻因為不按既定的課綱和課程規範教學而被解僱的事。

故事很簡單,但立意很深遠,這是一部特殊年代裡有關知識匱乏、思想禁錮、教育反思主題的電影。

但很不妙的是,這麼看似有深度的電影,卻是以敘事沉悶、太多留白的形式表現出來的。

很多人可能挺不過前10分鐘就關上了,然後深呼一口氣,又因為它所謂的高口碑而點開繼續看,硬著頭皮看完後,覺得沉悶中似乎有點意思,是什麼意思呢?沒看懂。那就再看一遍,最後才咂摸出不一樣的味道,不禁對陳凱歌生出怨念,有你這麼玩的麼?


陳凱歌的這部“爛片”,實在誇不出口


首先,《孩子王》單線敘事,劇情單調,平淡得像流水線。知青老杆被支書派到農場中學教書,高一輟學、不會教學的他被迫教初三學生學語文,然後他發現初三學生竟然還達不到小學生的認字水平,課程根本無法進行。失望的他不按課綱要求教課,轉而讓孩子們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還和班裡最愛學習的王福打了一個關於字典的賭約。結果,他的所作所為被人舉報到了上面,老杆被解僱了……

在此肯定陳導的執導能力,能把一部微電影的故事情節拍成了一部110分鐘的電影,但這掩蓋不了它貧乏的敘事能力、照搬生活的失控和拉里拉雜的機械呈現。

全片中最閃光的敘事時刻就是攝影顧長衛用強烈刺眼的光線鋪滿畫面,引出了老杆和王福有關字典打賭的完整回憶。

其次,適可而止的留白是點睛之筆,濫用就是技藝匱乏的表現。而影片裡鏡頭的失語、啞然的留白的確太多了。幾乎在所有情況下,知青老杆最擅長的就是傻笑、沉默。面對學生質疑他不會教學時,他傻笑;面對學生認字水平很差時,他傻笑;面對學生沒有課本,紙張卻被用來印刷一堆堆無用的政治材料時,他沉默……


陳凱歌的這部“爛片”,實在誇不出口


陳凱歌企圖用小說式的隱匿——無言的留白來引出觀眾內心的千言萬語,表達時代的噤聲感,所以全片有一種繃著不說話,就怕說透的感覺。

想象很好,但效果未必。再好的文化立場和使命感,也經不起這麼沉悶晦澀的敘事表達。

電影是用鏡頭講故事,講不好,就是導演的失職。沒有人會在講不出故事時劃開自己的胸膛說“一切都在我心裡,你們來我心裡看吧”。不好意思,那是你不夠好、不會講。

消極自憐,並不高級

很多人喜歡《孩子王》是因為它通過教育方式展現了那個時代對人最隱蔽的折磨和思想的禁錮,引起了擁躉者的反思和共鳴。

在這種環境裡,人有沒有可能去做什麼?有!陳凱歌導演的確讓老杆做了,卻是以一種他以為的高級卻消極的方式。

老杆第一次進教室的忐忑尷尬,幾乎讓人想到民國文人沈從文第一次講課,不過沈從文尚且會在黑板上寫“我第一次講課,見你們人多,怕了”,而老杆卻在同學們沒課本、要求按課綱講課、學生不會的字太多等現實情況面前,顯現了消極性。

他本能地拒絕學校的教課程序,消極地認定了無論怎麼教都“沒用”,學生的字學得不夠多,學生的思想被時代禁錮了……

放在今天就是一個佔著崗位卻不盡責的老師,最後被炒掉的故事。但因為1970年代的烙印,我們只能解讀他是對黑暗的反抗。


陳凱歌的這部“爛片”,實在誇不出口


用陳凱歌接受採訪時的話來說,他要拍一個“不入道的人”,就是不流於世俗、要跟別的老師不一樣的人,但同時也成了一個一味消極逃避、無為而為的人。

陳凱歌導演曾公開說“電影是導演的藝術”,在《孩子王》裡表現得很明顯,它有陳凱歌式的超現實的隱喻、穿透人心的洞見和知識分子的情懷。所以他企圖表現得高級,用知識分子的顧影自憐。

老杆最常做的就是一個人在燭光或日光下顧影自憐,獨自瘋魔。

在此不得不提顧長衛絕美的超現實鏡頭:因為學生沒有課本,老杆不停地往黑板上抄課文抄到晚上,教室裡每一張桌子上點了一支蠟燭,上一秒他舉著蠟燭看著燭光下的每一張臉,下一秒教室裡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對著滿室的蠟燭發呆。

老杆還會在深夜舉著蠟燭對著鏡子裡自己的臉吐口水,他在唾棄自己;還會故意捆住自己的雙臂,在日光下甩著兩隻空蕩蕩的袖子……


陳凱歌的這部“爛片”,實在誇不出口


主演謝園曾經寫過在電影拍攝過程中,製片、後勤是可以隨時跳出來罵導演的,製片還曾無理地要求陳凱歌自付全劇組人的聚餐費、讓每個演員自己買飛機票回去。陳凱歌憋屈著、壓抑著,氣到渾身發抖而罵不出口的地步,正如片中老杆面對現實時一個人傻笑、沉默和瘋魔。

陳導出身藝術世家,自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視角。他以為他站在了高遠的地方,俯視著可憐的人,其實是他禁錮了自己。影片中老杆剛被任命為老師的時候,本是歡喜積極的,是有希望的,甚至對其他知青說出了“將來你們生了娃娃,免不了跟著我認字”,這表明了他想一直做這個不錯的工作。

但是等他見到破敗的校舍、懵懂的學生、機械的教學任務時,這種希望之光立時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知識分子的自我唾棄和不堪一擊,被動而消極地對待這份工作。但值得欣慰的是老杆也沒有虛度幾個月的時間,至少他教了學生學著去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不要抄,要會自我思考。

可是他有沒有想過還有另一種結果?即利用難得的機會一直教下去,順勢而長久地去影響學生,而不是短暫地來了又走了。對於學生們來說,他的來去就是在黑夜裡曾經看到了一點火星,然後火消失了。沒受到感動的人會繼續麻木下去,而那些受到過一絲感動的人要繼續面對黑暗,反而會更加痛苦。

曲不高,卻偏要和者寡

有人會說《孩子王》8.1分的豆瓣評分足以證明它比大多數電影要好,為什麼要對它如此不假辭色?因為導演是陳凱歌,因為他本有能力讓和者不寡,卻偏偏玩起了曲高和寡、獨自陶醉的那一套。愛之深,責之切啊!

薛菇涼在2000年以後,也曾經歷過影片中不停抄寫的情況。那時候的鄉鎮中學沒有複習資料,只能跟著黑板一遍遍抄,抄到兩眼近視。還記得那時候在昏黃的燈光裡,白色粉筆字在黑板上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我只好睜大了眼在反射的光暈裡去尋找每一個字……

《孩子王》是一部如此寫實的對時代隱晦批判、對教育深刻反思的作品,並沒有高深到不可言說。要知道多年以後張藝謀的《一個都不能少》也是類似的主題,也有故事留白,主題的深刻和目光的尖銳遠不及陳凱歌,但從觀眾記憶角度來看,卻遠高於陳凱歌。

陳凱歌本可以讓觀眾去觸摸它的內核,他偏偏弄得雲山霧罩,就像電影裡永遠看不清的山林一樣,遙遠孤寒。

不可否認,細品《孩子王》裡的草蛇灰線的確用意深遠。比如老杆從開始到結束一直遇到的放牛娃,與一直勤奮好學、深受老杆影響的王福,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老杆看來,一個是沒有希望,一個是有希望,所以他離開時給後者留言“今後什麼也不要抄,字典也別抄”,他是對他有希望的。尤其滿山燒壩,煙熏火燎中包含著一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生生不息的隱喻,他覺得自己留下了希望。

但即便這樣,無論是在增加故事的戲劇性,還是改善敘事的鬆散和波瀾不驚上,陳凱歌導演本有能力去做的稍微不那麼晦澀,甚至稍微商業一點。但他偏偏要一味保持自己的藝術性,他就是奔著戛納國際電影節的獎項去的。所以當他聽說戛納的電影記者一致給了《孩子王》“金鬧鐘”獎時,迫不及待地向同組的人報喜,可是當弄明白“金鬧鐘”的意思是“最令人厭倦的影片”,他的失落溢於言表。


陳凱歌的這部“爛片”,實在誇不出口


這是緣於他的高傲吧,與其讓更多觀眾看懂他,他更願意讓懂他的人看。1988年,《孩子王》參加戛納電影節,著名製片人徐楓正是從這部作品裡看到了陳凱歌的閃光點,才決定讓他來執導《霸王別姬》,最終捧回了華語影壇的唯一一座金棕櫚。

但不是人人都是徐楓,《孩子王》也不是《霸王別姬》,後者的恢弘壯闊是有目共睹的,前者的晦暗沉悶只能成為小眾的欣賞品。他不是做不到,而是就喜歡玩曲高和寡。

另外,一直以為陳凱歌導演的作品是分“走事”與“走心”兩種。

“走事”型是人與外在世界的交互和發生事件,是向外放的。比如《黃土地》《大閱兵》《霸王別姬》。而“走心”型是人的內心世界的掙扎和包裹,是向內收的。比如《孩子王》《無極》《妖貓傳》。

所以不難想象為什麼陳導會在2000年以後拍了幾部觀眾不覺得好看,覺得很爛,但他覺得作品內涵很豐富、自己很委屈的作品,原來他的玄而又玄、曲高和寡是始於《孩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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