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1630年,53岁的鲁本斯再婚,新娘16岁。

这个年龄差,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称得上惊世骇俗。然而鲁本斯却泰然处之——作为当代最顶级的艺术家,他正处在人生最巅峰,富得流油,又广受爱戴。

一切都是最完美的。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爱之园

这幅画作于1632-1634之间,就在他婚后不久。

他生前画的大部分画,都是别人向他预订的定制件。而这幅画,是他为自己而画。如此大尺寸的画(198*283),一般用来描绘天堂诸神或凡间君王。这幅画的主题却是画家本人的私生活——一个世俗男人,在知天命的年龄,重新寻找到曾经以为永远丢失了的人间乐趣。

“从现在开始,我进入另一个新的幸福人生阶段啦!”他写信给一个朋友,“为我们欢呼吧!我的心充满了感恩,充满了合法的喜悦!”

爱的陪伴,生之乐趣,是这幅画的主题。

画中有三对爱侣。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左边,是一个男人温柔地环抱着他那金发碧眼的美娇娘,满眼柔情蜜意;旁边有一对爱侣蹲坐在地上,男人正对着娇妻窃窃私语,女人一脸娇羞,扭头看向画面外;右边是一对身着华服的夫妇走下台阶,男人亲切地挽着女人的胳膊。

中间是几位女士正倾听乐师的演奏。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男人身上的佩剑和女人的服饰显示出他们的高贵身份,即便不是贵族,也至少是上流社会阶层。周边围着一圈裸体的小天使,将恋人们彼此推向对方。小天使手里拿着爱之箭——不消说,就是传说中的小爱神丘比特啦!

仔细看画中的人物会发现,美女们都长得很像,跟韩国选美现场似的——高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白皙的皮肤,淡金色的头发,丰满的身材。

所有的美女都长得像鲁本斯的新婚妻子,几个男人(除了乐师)也十分相像,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脸上的五官胡须。所以,可以断定:这几对爱侣都是鲁本斯和他的新婚妻子!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西方的女性成熟早,这时候妻子也不过才18岁左右,娇艳欲滴。而鲁本斯,显然把自己画年轻了,看起来年纪比爱妻大不了多少。几年后的一幅自画像显示了他当时的老态毕现——毕竟已经年过半百。不过可以想见,鲁本斯甜蜜的婚姻生活让他容光焕发,青春再现!

情场得意,官场上也风生水起。

新婚前不久,鲁本斯刚被查理一世,英国国王授予骑士称号,并被授予一把镶有各种宝石的佩剑,使得他可以在典礼活动上佩戴。

鲁本斯摇身一变,成为了皮特爵士。

当然了,这项荣耀,不仅仅是因为鲁本斯的艺术成就,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外交成就。他卓越的绘画才能使得他轻而易举就俘获了其他国家君主的青睐,成为各国王室贵族的座上宾。其他外交官使出浑身解数耍各种阴谋诡计上蹿下跳才有可能获得晋见的机会,还不一定能完成任务。而对鲁本斯来讲,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更不用提,鲁本斯本人是个超级暖心,超级谨慎,超级亲和,超级有说服力的人。德国的画家及艺术史作家Joachim Sandrart曾经这样形容鲁本斯:“他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很友好,不管他去到哪里,都会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及热情的接待。”

鲁本斯在低地三国(荷比卢一带,曾归西班牙管辖)的安特卫普生活。1629年,他被西班牙国王招到马德里王宫接见,授予他一项光荣而低调的外交任务——去伦敦谈判,结束英荷之间的长期战争。任务完满完成,鲁本斯写道:“我不是吹嘘自己呀,这个最令人欢欣鼓舞的胜利随着我在荷兰和英国的旅程轻松获取。我在任期间,那些最重要的外交任务都可以顺利完成,而且双方都非常满意。”

鲁本斯曾几次被西班牙政府任命出使荷兰共和国(尼德兰七省联合国,现在的荷兰和比利时北部地区:1581-1795)执行外交任务,这个地区从1579年开始就摆脱了西班牙的统治,之后与哈布斯堡家族掌控的西班牙政府纷争不断。彼时法国正处在路易十三波旁王朝统治时期,红衣主教黎塞留是十三的左膀右臂。眼见得哈布斯堡家族日益强大,统治了大半个欧洲,路易十三坐不住了,令黎塞留勾结罗马教皇,又联合了新教国家,全力以赴对付天主教的哈布斯堡家族。

低地三国(荷比卢)成为了双方的主战场。多亏了鲁本斯,英国站在了天主教(哈布斯堡家族)一边。但鲁本斯再有才华,也不能逆转历史潮流。持久的和平协议没法签订,连低地三国的统一都受到了威胁。

在自己国家外交事物上的无力,使得鲁本斯在伦敦的外交辉煌告一段落。1633年,他敬重的一位西班牙执政者去世后,他就拒绝了所有的外交任命。

他想画画。

他对政务也感到了厌烦,果断告老还乡,卸甲归田。

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个艺术家同行,委拉斯开兹,则恰恰与他相反——接受了王室的任命,在国王旁边任行政大臣,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几乎不再画画。

不管怎样,鲁本斯一直不忘初心。他几乎是当机立断,“斩断了勃勃的野心上纯金打造的心结”,他写道。

有人建议鳏居且无官一身轻的鲁本斯爵士再娶一个贵族女子,鲁本斯也果断拒绝了:“那些贵族的臭德行我可是太了解了!他们的傲慢让人无法忍受,特别是对待另一半方面。我更愿意娶一个看到我拿起画笔不会脸红的女人”。在这封给朋友的信上,鲁本斯用近乎平静的口吻描绘对他的新婚妻子艾莲娜,一笔带过:“她美得惊人”。他的朋友,西班牙政府新任的执政官,则赞叹:“艾莲娜是这里最美的姑娘!”

与当今的审美不同的是,那个时代:美不露骨。形体要丰满,脖子要粗短,胸部也要硕大坚挺。总之,不能“骨感”。

此外,按照一本1655年出版的《女性之美》的说法:真正的美女需要穿着华贵端庄,四肢比例和谐,一头淡金灰色的浓密秀发,带点小卷儿,一双玉手洁白丰腴细腻柔滑香气扑鼻......
  

鲁本斯在数十年中,画的都是这种美女,这是他一以贯之的审美。这幅画中,有人说画的是艾莲娜以及她的姐姐,也有专家分析说是艾莲娜的不同年龄阶段:从少女到少妇,再到母亲。

按照这个理论,那么这幅画可以这样解读了。

左边,温柔的伴侣正耐心地劝说年轻的少女放下矜持。旁边,她坐下后,将一只手放在爱人的膝盖上,脸朝着画面外的观众,包括现实中画她的爱人。而画面中的爱人正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仿佛羞得她不敢直视。右边,是她骄傲地被爱侣搀扶着走下台阶。

中间的三个女人,则分别代表着爱情的三个形态:沉醉、沉着,和母性。其中代表母性的女人膝盖上,趴着一个小爱神。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爱之园

这种充满爱之主题的说法,在画中被很多细节验证,比如小爱神带来的鸽子,是代表着配偶之爱;小爱神举着的许墨奈俄斯[婚姻之神]的火炬),以及手持的新娘花束等。画面最右边的孔雀,也是婚姻的保护神。

鲁本斯的这段婚姻,比第一段更加完满。艾莲娜的陪伴使得鲁本斯的晚年“年轻化”。10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们生了五个孩子。鲁本斯没能见到最后一个出生就去世了。艾莲娜成为了富有的寡妇,后来再婚。

在斩断政治事业的“金纽带”之后,鲁本斯全身心得投入到私生活中。他追随精神导师尤斯图斯·利普修斯 (Louvain大学的哲学老师)的指引,将人生的重心,从外交政务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开始享受独立和充实的田园生活。

1635年,鲁本斯购置了一处乡下庄园,有一个华丽的小古堡,还带一处花园。鲁本斯专门腾出一个工作室,装饰为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这幅画中,鲁本斯也将自家的装饰风格描绘了出来——画面中间有几个罗马式的柱子,将房屋与室外空间分割开来。

17世纪,花园/田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尤为重要。根据阶层不同,有不同的用处。

普罗大众,如果有一块地,会优先用来种菜,或者种草药香,田中有道道沟壑方便耕作。

而对于贵族或者富裕的资产阶级,如鲁本斯们来说,花园是纯娱乐场所。园里装饰有各种门拱,棚架,凉亭,种各种奇花异草,养各种奇珍异兽等。许多王室贵族,如国王权臣等,在建造其他宫殿住所时,不仅大修园林,甚至不惜人力物力大兴土木,建造规模宏大的人工湖泊等​​(如凡尔赛)。

鲁本斯在这幅画中还展示了当时的田园美学品位。画中的野生自然风光极少,石栏小路等使得风景规整而有层次,充斥着几何美学。​这种人工修饰后的花园,装饰有喷泉、石栏、雕塑和各类花草,成为了当时人们聚会的户外沙龙。(注:沙龙,有客厅的意思。)​根据尤斯图斯·利普修斯的哲学观,人需要在这种环境下,漫步思索,或相互倾谈,考虑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彼时的上流社会,庄园主与心怡女性的约会中,最有格调的桥段就是双双漫步于花园中,吃点小点心,喝喝下午茶,享受田园风光的消遣。

在17世纪,花园和爱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首先,这是有现实意义的。

在宫廷中或在住所中,很难寻求片刻宁静。尤其是上流社会的贵族男女们,身边总是围绕着大堆仆人,在室内来回穿梭。建筑布局中的​卧室大多相互连通,为了便于通行,大部分时候都是必须要开放的,私密空间几乎没有。

如此一来,很显然,室外花园小树丛后面,或者人工洞穴里,就成为了男男女女推心置腹,谈情说爱的最佳场所。

(​嗯,想起《红楼梦》里傻大姐在后花园假山上里捡到春宫荷包,以及司棋与表哥在园子僻静处偷尝禁果,都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呀!)

另一个文化传统方面的原因,将花园与爱情联系在一起,源于宗教里描绘的天堂。从16世纪以来,天堂的爱之园就成为了艺术创作的一个永恒的主题。

在鲁本斯的这幅画中,诸多细节揭露了他所想要表达的“灵与肉”之和谐。​右上角的裸胸挤奶女神,为爱神维纳斯,代表着强壮的生育力。坐下的小海豚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着爱之泉。周边那些裸体的小天使们,不消说,定是维纳斯的儿子们:小爱神。​这幅画还曾经被一度命名为《维纳斯乐园》。

这个《爱之园》的题目直到18世纪才开始用。在鲁本斯生活的年代,这种题材所要表达的内容,可以用一个法语和弗莱芒语混种的词来概括:时尚对话

男女间的简短快速交流,又或者精神调情,被“时尚”这个词给定了个最高调子。

​这种时尚来源于巴黎。由女性制定标准,决定谈话的格调,并发展出一套全新的社交礼仪规范。阅读那个时期大量的私人信件,可以发现,学会"灵魂对话"在当时是如何重要。在鲁本斯这里,表达的也正是这种“美妙无止境的对话”。

另外一种服饰方面的时尚,也开始流行。之前的近一个世纪,西班牙风格的黑色统治着欧洲大部分地区的服饰文化。严肃刻板的黑色长裙,将女性特征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了头和手,而脖子也被硬挺的皱领所遮挡。

1609年,也就是爱之园这幅画的20年前,鲁本斯画了一幅与第一任妻子的自画像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鲁本斯和第一任妻子 1609

再对比《爱之园》中他的第二任爱妻的服饰

「鲁本斯」时尚对话:步入人生巅峰的爱之园

第二任妻子 艾莲娜 1632

年轻貌美的妻子身着色彩鲜艳的华服,有着流水一般的质感,珠宝般的光泽,她袒胸露乳,展示着傲人的身材。耳环上的珍珠以及脖子上的项链,都不如她的皮肤润泽。

这两种时尚,都来自法国。女性的解放运动撼动了西班牙传统对于女性的束缚。西班牙的女性受到严格的监管,被拘囿在家庭中,除了宗教书籍之外,其他书籍一律禁止。而法国女人,则获得了一定的解放和自由,甚至在社会中占据了一定的统治地位,有了话语权。鲁本斯笔下的妻子,身穿金色服饰,手持的孔雀羽毛,正是这种权力的象征。

在低地三国的西班牙领导阶层,对于布鲁塞尔和anvers(鲁本斯家乡)兴起的这种法式女性解放运动感到气急败坏。

法国在时尚方面的影响力是其政治影响力的反映。彼时西班牙是全球性的帝国,但是国力孱弱,江河日下。法国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了欧洲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国。从这个角度讲,这幅私人画也揭示了这场权力争霸的游戏中西班牙的衰落以及法国的上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