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有个侦查阶段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件通过法援中心指派过来，案件的受援人，处于偏瘫状态，基本上生活无法自理。会见时，他无法写字。偏着脑袋靠在背椅上，表示受害人投资他的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生病了，早都获利了。
一场重病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生命进程。我在法援时还见过不少患病离家出走，选择自己默默承担疾病的当事人，阿伟就是其中之一。
01病患
阿伟是个流浪汉，被起诉犯盗窃罪，但他一直处于取保状态。流浪汉意味着居无定所，且没有联系电话，这种情况还能取保，多是患有看守所不收的严重疾病。
起诉书显示，阿伟在天桥下扒走了一个睡着醉汉的钱包，但逃没几步就被醉汉抓住了，可谓人赃并获。阿伟在笔录中还曾辩解过：自己是怕醉汉露天睡觉着凉，好心过去盖被子时捡到钱包的。但被警察抢白几句后，又主动承认自己是摸出了醉汉的钱包后逃跑的。
尽管案件事实似乎都有证据支撑，阿伟也认罪认罚，但无论是程序还是实体，我都需要和阿伟见一面，聊聊案情。
按着起诉书上留的警官电话拨了过去，希望能得到阿伟的联系方式，接电话的李警官挺愿意和辩护人沟通的，他告知：阿伟平常住在某地的草棚子里，不过他这几天也一直找不到阿伟，不知道阿伟去哪了。他会安排队员巡逻时多往棚子那边看看，如果遇见了阿伟就及时通知我们。
此外，阿伟患有多种疾病，这些病带来的并发症已使得他双腿腐烂流脓，浑身散发腐败的气味。元旦假期后，李警官曾带本案检察官去棚子提审阿伟，两人被阿伟身上的气味熏得难以言说，建议我们会见时可以准备口罩。
02脱逃
没想到在开庭前，我们没等到警官的通知，却等来了法院中止审理本案的裁定。原来阿伟一直找不到，被列为脱逃人员，全网通缉了。虽然我们是体制外的，但也明白，这种情况应该搞得李警官很麻烦。
第一次遇见当事人脱逃，什么时候能抓到人，我们无法判断，加上手头案件太多太忙，这个案件就没放在日程上。
案卷记录下的阿伟，有着他那个年代不错的学历，但是突发的疾病迫使他花光积蓄，逼着他背井离乡，求医问药。可是病没治好，劳动能力却渐渐丧失了。再也找不到工作，只能开始乞讨。
他能去哪？病不看了嘛？回家了吗？
毕竟笔录里的他，把老家的地址及电话记得清清楚楚，但他又说不知何时起，电话怎么拨打都没人接听……
03某种意义上的浪漫
后来的某一天，我们收到法院电话，被告知公安在上海抓住了阿伟，现在安排了新的开庭时间，让我们做好准备。我抓紧机会问了一下阿伟的情况：原来阿伟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怕判刑后会死在牢里，便在开庭前跑到上海，多看点这个世界的样子。
我听着觉得阿伟挺浪漫的，病魔偷了他的健康，好在岁月手下留情，没偷走他对世界的向往。
开庭前再次和李警官沟通谈及阿伟，他丝毫没有怨怼的情绪，反而说阿伟的心情郁闷，想要放松自己才跑出去的，他能理解。
案子短平快地结束了，每当案件结束后，我觉得这些案卷更像是一部书，我不知道阿伟是真给家里打过电话而没人接听，还是他根本不想联系家里？毕竟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想要家人帮助，随时可以跑回记忆中的那个地址吧。
我倾向于认为阿伟是打算自己承受疾病带来的一切，或只是因为我也曾幻想过自己如果遭遇无法治愈的疾病会如何处理？大概也是花光所有资源好好看看世界，然后安静且孤独地死去吧。
真实的接触，能感受到底层的挣扎；
閱讀更多 鄧小宇刑事律師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