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文|水面清溪

導讀

正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開篇所說,“史書上談及的是一樁不會重現的往事,血腥的歲月化成理論文字,歷史變得輕如鴻毛”、“一切都預先被諒解和被許可”,我們有理由不必過分地看重歷史。

從歷史延伸到生命,是同樣的道理。每個人的生命也只有一次,無法完全重演,既沒有前世經驗可供借鑑,又沒有升級版的後世可供對比,我們根本無法客觀地判斷出抉擇是對還是錯。

“期盼嫁人的年輕女子完全不瞭解婚姻,追逐榮譽的年輕人根本不識榮譽為何物”,這預示著追求的終極是朦朧,我們並不明白該賦予所追求的目標什麼樣的意義。

不論目標是崇高還是庸俗,極有可能我們只是在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不斷重複著前人的路。生存還是毀滅?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限制了人類的可能性,描劃了人類的生存界限。

米蘭昆德拉否定了歷史的沉重,也否定了人生既定的意義與抉擇的艱難,主張以輕與重來衡量生命的份量,生命的價值應該體現在內心達到一種輕盈般的自由狀態。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薩特所提出的存在主義哲學理論,側重用“存在先於本質”來闡釋存在的終極意義,帶有極強的鼓勵性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的創作則是為了結合現實進行深刻的思辨,解決存在的解釋問題,積極專注於探尋“存在是人類可能性的領域,是人可能成為的一切,是人可能做的一切”。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圍繞多種生存主題境況,通過兩對男女主人公反覆探尋生命意義的歷程,引領我們提高對存在之本質的認知,探尋生命最終該有的份量。

托馬斯:承受現實生活之重,忠於精神世界,走向生命之輕

中年的托馬斯,離婚後,除了被判決支付贍養費,還想要探望兒子,卻遭到前妻的阻撓。在這種可悲的情況下,他覺得沒必要再強迫自己以所謂父親的名義履行權利。這種想法導致他與“正義”的老父老母斷絕了關係,捨棄了家庭情感與責任。

每當托馬斯的生命天平因世俗生活固有的觀念而處於重的狀態,托馬斯會選擇在精神世界裡尋找新的意義,以迴歸到生命之輕。

托馬斯信奉關於《俄狄浦斯》的傳說,從這個寓言中找到了自己所需要認真固守的意義:即使是在不明真相和無法預知情況下,人做錯事情,也不應該認為自己是無辜的。

“多少古老的神話,都以棄兒被人搭救的情節開始”,托馬斯一直珍惜被遺棄的孤兒的形象。

這是最無私的人性與良知,是托馬斯生命天平上不可拋卻的重,也是托馬斯生命的份量。它使得托馬斯能夠衝破世俗生活裡道德、責任、情感等固有觀念的束縛,在精神層面上保持人性的忠誠。當他不知道自己受情感支配是對還是錯時,能夠確信自己做的是非如此不可的事情。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當軟弱的小鎮酒吧女招待特蕾莎放下一切來到布拉格,托馬斯無法拒絕這份忠貞的愛情。他把特蕾莎詩化為一個被人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裡順水漂來的孩子。這是他愛情的非如此不可。

即使和特蕾莎相愛並結婚,托馬斯與老情人也不斷線,同時還擁有眾多露水情人。他的目的並不是貪歡求樂,而是被慾念所驅使,想佔有樂觀女性世界裡無盡的多樣性。

他明白與眾多女人做愛的慾望和與一個女人共眠的渴求是兩種完全對立的感情,也清楚自己絕對不會愛上其他人。

而他對特蕾莎的愛情,建立在一種至高無上的情感境界之上——同情心。所以,他能夠理解特蕾莎的痛苦、嫉妒、不安,不顧後果地追隨特蕾莎回到災難的布拉格。儘管特蕾莎始終無法理解托馬斯所尋求的肉體之輕鬆,與特蕾莎的愛情,卻被托馬斯看作是一種最自由最忠誠的情感。為此,他承受著非如此不可的愛情重擔。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他曾發表文章譴責當局的政治失誤並非無辜,回到動盪的布拉格後,因拒絕在後悔申明書上簽字,被迫辭掉理想的工作,轉而到私人診所從事機械地門診以謀生。期間,他再次被當局威逼利誘,淪落為擦玻璃窗的清潔工人。

“由外科醫生降落到清潔工人”這種不正常的知識分子境況是令人不舒服的。大家對托馬斯懷有尊敬,但又不得不躲著他,甚至沒有病人再與他暢飲香檳。

這是他事業的非如此不可。

殘酷的戰爭使肉體的死亡蔓延到精神的死亡,他已沒有力量承擔特蕾莎一個噩夢所帶來的悲哀。

現實的種種令托馬斯絕望,感懷柏拉圖“尋找與另一半夢想的生活”之際,托馬斯選擇與特蕾莎迴歸田園,一起過著離群索居的鄉村生活,這是夢想的非如此不可。

在結尾,男主人公托馬斯說:“當你發現自己是自由的,沒有任何使命時,便是一種極大的解脫。”托馬斯勇於衝破現實生活,忠於精神世界,認定自己的選擇,承擔生命中那些必須承擔的,最終達成了一種輕盈般自由的存在。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特蕾莎:在歷代愛情詩中,女人都渴望承受一個男人身體的重量

當九個各有特質的男人擺在面前,特蕾莎的母親並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先後兩次選擇了錯誤的男人,開啟了馬拉松式的人生悲劇。

意外產下的女兒特蕾莎被母親當成罪人,過著壓抑的家庭生活。特蕾莎的成長被一種極其消極的人生觀所包圍。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肉體集中營。青春和漂亮會在無意義中老去,人不應該再抱有任何的追求。

和大多數傳統女性一樣,特蕾莎在事業上並無野心和虛榮心,所追求的是逃離母親精神恥辱的世界,追尋自己想要的愛情。

與托馬斯一系列偶然巧合的相遇,由美輪美奐的貝多芬樂曲所萌生的愛情,給了特蕾莎離家出走和改變命運的勇氣。她對愛情毫無保留,忠貞不渝,想要藉助愛情洗刷粗俗的靈魂,卻因托馬斯的風流豔史而連遭噩夢。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為了尋找新的快樂環境,特蕾莎滿懷激情地和托馬斯去到蘇黎世。求職時,她被要求拍攝不會過時的仙人掌。特蕾莎清楚自己成功拍攝到俄國入侵捷克時關於仇恨激情的照片,並非因為自己攝影的激情,而是來源於自己想和托馬斯共同生活的激情。

她對報社的人說:“我的生活,就是我的丈夫。”報社的人卻毫不客氣地嘲笑她落伍。

特蕾莎果斷地放棄了毫無興趣的攝影工作,但同時對自己所寄託的愛情產生了嚴重的懷疑:她與托馬斯的愛情是不對等的。她不敢想象每天生活在失去托馬斯失去愛情的恐懼之中,獨自一人躲回布拉格。

雖然托馬斯如她所願追隨她回到布拉格,但後來受布拉格政治形勢所迫,特蕾莎還是陷入了精神絕境。

街道房屋失去了原來的名字,被改成了俄國名字;秘密警察把公民的錄音在電臺公開播放……


所有人生活在一座被永遠擠著壓著的集中營裡,殘酷與暴力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個人私生活被徹底剝奪。

特蕾莎雖然逃離了母親,但令人羞恥的生活無處可逃。為了不再成為托馬斯的負擔,為了找個出口走出生活的迷宮,特蕾莎決定放棄自己一貫認真、嚴肅的原則,重新審視自己所堅守的愛情。

托馬斯的風流韻事真的和愛情毫不相干嗎?特蕾莎嘗試與眾人調情,嘗試與一位陌生的工程師做愛。

她發現愛情誕生於這樣的時刻:女人無法抗拒呼喚她受了驚嚇的靈魂的聲音,男人無法抗拒靈魂專注於他聲音的女人。

依此對轉位置後,她更加為托馬斯擔心受怕。特蕾莎所信仰的愛情帝國再一次被動搖,瀕臨坍塌。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為了逃避當前痛苦的生活,特蕾莎和托馬斯躲進了鄉村牧歌式的未來。出於對他們的狗卡列寧無私的愛,特蕾莎懂得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將牧歌獻給另一個人,只有動物能做到。

特蕾莎聯想到自己耗盡一生的愛,並非無可指責。她對托馬斯咄咄逼人的愛,無異於是在扼殺人類脆弱的愛情。她濫用女人的軟弱考驗托馬斯,無異於是在謀殺強大的托馬斯。

特蕾莎終於意識到人性的世界裡本沒有無辜。當托馬斯已安然變成了她懷裡的一隻兔子,她才能不再為愛情而憂慮,才能心甘情願地重複著單調而幸福的田園牧歌生活。

與丈夫托馬斯一樣,特蕾莎篤定地追求理想化的愛情與生活,是在追求自己所認為的“非如此不可”。她飽受愛情的折磨,承受過重重痛苦,最終找到了生命的真相,獲得生命的釋然。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懂得為愛情穿上最漂亮的衣裙,在自由的舞蹈中,感受生命不能承受的輕盈,享受最後的美麗。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薩比娜:表面是清晰明瞭的謊言,背後是晦澀難懂的真相

薩比娜是事業有成的女畫家,去過很多地方,擁有多個情夫,也是托馬斯所珍惜的情人。

年輕時期,薩比娜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一個有離經叛道的壞名聲的布拉格演員。在母親過世後,父親因悲痛而自殺。薩比娜因對親人的內疚,離開丈夫。薩比娜的背叛,如同連鎖反應,一次次地使薩比娜離最初的背叛越來越遠。

吸引她的是背叛,擺脫原位,投向未知。她覺得再沒有比投入未知更美妙的了。

她背叛祖國捷克,因為那些流亡同胞並不在意她的繪畫才能,也不懂捷克文化精髓。她認為那些人共同之處除了失敗,就是相互的斥責。

她背叛情夫弗蘭茨,因為弗蘭茨將與她的私生活公諸於眾。她認為活在公眾中,便意味著謊言,將會是一種可悲的生活。而隱藏自己情感生活,是惟一“活在真實中”的方式。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薩比娜極度反感在畫展上被人標榜為“她用自己的畫為自由而戰”。她寧願生活在現實的世界裡。因為理想媚俗的世界一旦實現,在那個到處是愚蠢的笑臉的世界,她會因恐懼而死。

薩比娜認為蘇聯所描繪的理想世界是媚俗,即用一份堅信和簡單化的真理來得到最大多數人的理解並感化整個集體。

這種理想化的世界帶著漂亮的面具,而現實要遠遠灰暗得多。

媚俗的第二滴眼淚:看到孩子在草坪奔跑,跟全人類一起被感動,真美啊!

薩比娜把媚俗看作是自己一生的敵人。雖然自己蔑視媚俗,但又不可能完全擺脫媚俗。

晚年的薩比娜渴望“看到”寧靜而溫馨的家,家中母親慈祥溫柔,父親充滿智慧。因為她的生活經歷與這一“美麗”的夢想相去甚遠。在可愛的老夫婦家中一次短暫停留,薩比娜不止一次感到雙眼被淚水打溼。

事實上,薩比娜並沒有真的找回自己的老父母,只看到了兩個小孩。她內心明白那眼淚是由媚俗引發的感動,又迅速回到一個人的現實生活。

薩比娜的生活像是藝術創作,一直堅守“美是被背棄的世界”的原則。但當親人、丈夫、愛情和祖國一樣也不剩時,薩比娜並不清楚隱藏在自己叛逆的慾望背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晚年的薩比娜表面上安於美國的生活,實際上,美國背後的世界對她而言依然是陌生的。她害怕被關進棺材,被埋在美國的土地下。她選擇火化遺體,並拋撒骨灰。

當薩比娜不斷背棄,只求把自己投向未知,也意味著正在失去生命的意義。當生命沒有負重,不可避免也會走向盡頭,最終令她無法承受的是生命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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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茨:承受無法被理解的夢想之重,迴歸現實生活,走向生命之輕

弗蘭茨是一位大學教授,聰明健壯,家庭美滿幸福,事業順利。以世俗眼光來看,他是令人羨慕的模範人物。

父親過世時,母親所展現出的痛苦和忠誠,深深打動了弗蘭茨。他結婚並不是因妻子討他喜歡,而是妻子對他的愛與忠誠無人可比。

他要求自己永遠不傷害妻子,尊重妻子的忠誠人格。為懲罰自己出軌,他苦苦地固守著不在妻子所在的城市與情人薩比娜做愛的原則。

對弗蘭茨來說,愛情是一種甘心屈從於對方的意願和控制的熱望。他願意為愛的絕對忠誠而放棄自己的力量。

與薩比娜的看法相反,弗蘭茨認為“活在真實裡”意味著私人生活和公眾生活保持一致。

他常引述安德烈布勒東的話說他情願生活在一間玻璃房裡,沒有任何秘密,對所有的目光敞開。

當妻子含沙射影地針對薩比娜,他無法忍受妻子的虛情假意,便和妻子攤牌。自以為把自己從二十三年婚姻生活中耐著性子以善相待的重壓之下解脫出來,又重新開始“活在真實裡”。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弗蘭茨崇拜著已離開的薩比娜,同時與另一位年輕女情人公開生活在一起。年輕的女大學生被弗蘭茨所吸引,認同弗蘭茨的一切,弗蘭茨享受著塵世之愛與超凡之愛的和諧完美。

如果說與薩比娜的超凡之愛中必然有著極多難以解釋和不可理解之處,那麼,他的塵世之愛則建立在真正的相互理解之上。

但實際上,弗蘭茨並不滿足於此。他內心仍夢想過另一種更具衝突性、戲劇化的“真實”生活。弗蘭茨痴迷於偉大的進軍。他想象自己是跨世紀前行的隊伍中的一員,從未忘記這一“美麗”的夢想。

偉大的進軍,儘管障礙重重,但它是通向博愛、平等、正義、幸福乃至更遠的征程。

善良的弗蘭茨與一群既虛榮又可笑的明星、歌手、記者一起參加救援越南戰爭的行動,越南方只以沉默應對。他不能接受歐洲歷史的偉大喧囂消失在一片無盡的沉寂當中。

這次荒唐、絕望的出行讓弗蘭茨確信,現實遠大於夢想。弗蘭茨因此才明白自己真正的生活,惟一真實的生活,既不是列隊遊行,也不是薩比娜,而是那個戴著眼鏡的女大學生。

弗蘭茨再也不想做從前多愁善感的軟弱之人,他徒手與劫匪搏鬥,最終戲劇性地死於越南街頭。

生命垂危的他,無法動彈,只能任由妻子誤解。他的妻子認為他還是一個誠實善良的中年人,因出軌危機受道德感的折磨,有意去尋死,最後寬恕了他。

如米蘭昆德拉所說,弗蘭茨是一位夢想家。他活在自己所幻想的眾人目光之下,渴望著被所有人理解,夢想著與世界同行。但生活不是英雄史詩,現實只要求他獨自前行。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幸福是幻影,自由是涅槃

結語

關於歷史與政治、文化與道德、情感與責任、愛情與家庭、事業與夢想......這些賴以生存的主題,每個人必須親身經歷和承擔,然後這一切的幻影會被現實生活打破。我們必須學會逐漸認清所追求的目標,接受一切真相和虛無,從而自願與生命達成妥協和解,才能真正感受到解脫和輕盈。

幸福是生命啟程的幻影,自由是生命盡頭的涅槃,這樣的生命之輕,的確是所有人不能承受的。

弗蘭茨的碑文被妻子刻上了“迷途漫漫,終有一歸”,意思是弗蘭茨經過塵世間生活的迷途之後,最終歸於上帝的懷抱。這句話有著一種純粹的世俗意義。但臨死前,弗蘭茨眷戀著真實的塵世生活,而不再是理想化的上帝世界。

托馬斯的碑文也被兒子刻上了“他要塵世間的上帝之國”,意思是托馬斯如勇士般渴望一個由正義主持的塵間世界。但臨死前,托馬斯已從塵世中得到解脫。他不再有掙扎,並不需要正義的上帝。

托馬斯和弗蘭茨的兩句墓碑文分別由至親之人兒子和前妻所作,不約而同地曲解了逝者本人歷經生活的痛苦後所體會到的生命真諦,更像是對生者所尋求的兩種目標的註解。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書裡印象比較深刻的一句話:“在被遺忘之前,我們會變為媚俗。”人生沒有既定的軌道,人生的真諦永遠只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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