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庭筠与秦少游的《浣溪沙》对比,看宋词为何能超越《花间集》


从温庭筠与秦少游的《浣溪沙》对比,看宋词为何能超越《花间集》

提起中国文学,我们经常说的就是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些都是不同时代的代表作,是我们优秀文化灿烂的组成部分。

但是这些不同时代之间的问题又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其中每一种文体的兴起都经历了一个慢慢崛起的过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比如我们常说的唐诗宋词,实际上在唐宋之间还有一个五代十国,时间大约五十年,这五十年是词的一个初步发展时期,尤其是后蜀《花间集》的出版,更是奠定了词的基本调性和形式,开创了中国文学一个新形式的到来,词的繁荣发展。

正如《昭明文选》中所说的那样,文学的发展都有一个“后出转精”的过程,文学都是越到后期越华丽精美,在经历了五代十国的《花间集》之后,宋朝迎来了词的一个高峰期,今天我们就来通过两首《浣溪沙》来比较一下,看宋词如何能超越五代词成为词的巅峰时代。

从温庭筠与秦少游的《浣溪沙》对比,看宋词为何能超越《花间集》


(1)工作娱乐两不误

北宋庆历元年的一天,著名的富贵宰相晏殊在花园里宴请宾客赏雪,如此文人雅士自然少不了吟诗作赋,于是当时一腔热血满怀报国之志的欧阳修做了一首很不应景的七言古体诗:

阴阳乖错乱五行,穷冬山谷暖不冰。太阴当用不用事,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主人与国共休戚,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馀万屯边兵。

是写的荡气回肠,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欧阳修好不客气的抨击了作为宰相的晏殊,居然有心情在这里办酒会赏雪,你怎么不想一想边关那四十万将士都快冻死了,当时的北宋正和西夏打仗,欧阳修指的正是这件事。

按理说欧阳修如此的忧国忧民应该得到大多数的人认可,晏殊也不是一个糊涂宰相,在历史上的名声也很不错,但是欧阳修如此煞风景的做法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晏殊很是愤懑的说,“裴度也曾宴客,韩愈也作文章,就连这两位忧国忧民的楷模也只说“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而已”,有谁会像欧阳修这样来搅局呢。

欧阳修的确是一个搅局者,当时的主流观点是,工作是工作,娱乐是娱乐,就算是国家正在打仗,那也不能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偶尔娱乐一样也是可以的,娱乐的时候就要尽情娱乐,歌女们跳着曼妙的舞姿,客人们填词一首让歌女们现场唱上一段,如从宾主尽欢岂不美哉。

词产生的环境大概就是这样,是文人雅士们在娱乐的时候就着歌女们的乐谱填出来的,写词正确的说法应该叫做填词,是先有的曲调再有的词,古代的词都是以唱为主,是当时的流行歌曲。

诗本来也能唱,但随着诗的地位越来越高,很多人都把写诗当做是一项正经的事业,孔子说过“不学诗无以言”,诗的崇高地位很不适合在宴会这种场合表达一点小情小爱什么的,尤其是在这种风月场所诗人们与歌女之间总是或多或少,或真或假或精神或肉体上发生点什么关系,这个时候写一首严肃的诗,就显得有点不合适因,于是更适合表达细腻感情变化,长短不一的词便开始出现,词的出现一开始就烙有“艳科”的印记,这一点正是从《花间集》奠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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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人的集体奢靡

《花间集》是第一部词的汇总,是五代时期后蜀的一个高级官员赵崇祚整理从晚唐到当代的十八位文人士大夫的词作五百首词,并请欧阳炯做序,这十八位绝大多数都是蜀地人士,欧阳炯后来在后蜀做到宰相,官职不可谓不大。

现在我们看《花间集》的名字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花前月下的感觉,实际上这本词集也的确写的基本上都是风花雪月的故事,如果你单看一两首还行,看多了你就会觉的腻得慌,举一个例子欧阳炯自己写的:

天碧罗衣拂地垂。美人初著更相宜。宛风如舞透香肌。独坐含嚬吹凤竹,园中缓步折花枝。有情无力泥人时。

乍一看写的直白有趣,意思很简单就是写的一副美人图,上阕写穿着,下阕写动作和神态,乍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作品,但如果正本书全部都是这样的调调,估计你看到十首的时候,就已经腻的不行了,而且里面还有很多很香艳的词写的非常露骨,完全就是少儿不宜的内容。

因为这些词作大多都是在歌舞场合写的,文人们用写诗的余力来抒发一点自己的私人感受,主要是男欢女爱的个人感受,毕竟大好河山忧愤国家这种事有诗这个高大上的题材在前面顶着,词就慢慢演变成了这种靡靡之音的题材。

从温庭筠与秦少游的《浣溪沙》对比,看宋词为何能超越《花间集》


《花间集》虽然收录的词不少,写的闺情也很多,但是格调基本上都不高,都是从男性赏玩的角度来写,具体些女性如何如何之美,哪怕是写的再怎么优雅动人格调总是差了点,就拿这首著名的《浣溪沙》来举例,看一看宋之前的巅峰之作是什么样子,再对比同样一首秦观写的《浣溪沙》立马高下立现,多美的感念会提升一大截。

《浣溪沙》是词牌名,也就是曲子的名字,词人根据曲子来填词,一般不另外取名字,只不过是到了后来,词要表达的含义越来越丰富,吟唱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才需要给词再取个标题,甚至是写个序言,来交代一下背景。我们来看一下温庭筠的这首: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首词写的非常好,也非常有名气,描写了一个早起慵懒的女性,阳关洒进窗户之后对镜梳妆的样子,作者用非常优美的手法,非常具体的写了这个美女的气质神情,给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一个经典的意象,这种写闺情的词,这首基本上能算的上的最高峰了。

如果没有后来秦观同样一首的《浣溪沙》,你可能就觉得这已经是此类词作的巅峰了,但只要你仔细一比较,就会发现温庭筠的《浣溪沙》在立意上就已经立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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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什么是美

很多人在说道《红楼梦》后四十回为什么不是曹雪芹写的,提到最多的就是后写的作者没有真富贵过,一个真富贵的人不会把贾府描写的那么富丽堂皇,后四十回里写了很多贾府富丽堂皇奢靡的细节,但这些实际上都是没有经历过富贵之人的想象,真正的富贵之间,反倒是看上去有些清淡的。

北宋宰相晏殊也表达过类的观点,有一次他读到某人写的《富贵曲》,其中有“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又是金又是玉,很用力地渲染奢华,他很不屑地评论说:“真是一副乞丐相,写这种句子的人一定没有真富贵过。”

这就是真富贵者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很能反应到宋词上面,前面说道的温庭筠的《浣溪沙》写的的确师傅非常细腻,但无论手法多高明,但格调总显的优点猥琐,跟现在车展上那些拿着长枪短炮对着车模一顿乱拍的大叔们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要的都是再多一点的细节,能够看得再清楚一些,这些本质上都处在美的低级阶段,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没有摆脱人的本能。

为什么我们有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个东西是美的,还有我们平时说的高级感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这背后的本质就是美学家要讨论的问题,简单来说美就是要脱离工具价值,就是要脱离具体的目的,只有当我们脱离的具体的价值和目的之后,才能欣赏到美,才能产生高级的美,才不会被真富贵的人笑话成叫花子,比如秦观的《浣溪沙》就很能反应出什么叫脱离了具体形象的高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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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这首词很有名,很多诗歌赏析里都会有这首词,这首词的格调明显高了许多,不再把女性当做是具体的消费对象,而是描写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全词甚至都没有明说写的是一个女子,只有那么一句“漠漠轻寒上小楼”似乎让我们感受到这就是在写一个美女。

尤其是这种反向操作的比喻,把飞花比作是梦,把丝雨比作是愁,更让人有了一种距离感,很多时候距离产生美就是这么来的,这种反向比喻的远与近,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创作才华,更彰显出秦观写词的“富贵”境界,不再是华丽的铺陈堆砌,而是淡淡的一个“闲”字,来充分展示出宋词的那种淡雅和成熟。

只有当我们脱离了目的性和工具性的,才能体会到什么是美,什么是高级,当我们没有真的富贵过,我们总是想要更多,更新,更强来满足自己,但真的经历过富贵之后,对事物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望的时候,我们才能欣赏到一件事物真正的美。

总之美是需要培养的,美学更是一门学问,并不是我们本能直接驱使着那些炽热的目光下的事物就是没美,美更多的是需要去欣赏,而且是没有目的性的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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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词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花间集》作为第一本词的汇编,其奠定了词为艳科的传统,但随着时代和词的不断发展,宋朝的词已经慢慢脱离纯粹的靡靡之音,进入了对美,对个人情怀的另一种追求,通过对比不同时期的《浣溪沙》,我们就能够清晰的看出来词作的发展脉络,也算是由小见大的一种方式。

当然词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欣赏的,而不是用来分析的,如果你有兴趣在没事的时候,可以多读几遍词,可以让你领略到什么是美,是暂时脱离具体事务羁绊的灵魂的洗涤,在无形之中也可以慢慢培养你对生活的敏感,让你养成发现美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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