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著名戲劇家亨利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講述的是娜拉為給丈夫海爾茂籌集鉅額療養費用私自向柯洛克斯泰借款並無意中觸犯法律，多年後升任銀行經理的海爾茂想開除柯洛克斯泰，柯洛克斯泰以此為要挾拒絕離職，海爾茂得知往事怒斥娜拉可惡下賤。因林丹太太居中周旋，柯洛克斯泰放棄威脅海爾茂，海爾茂又立刻恢復對娜拉的甜言蜜語，娜拉在見識了丈夫的無情虛偽後憤而出走的故事。
1879年挪威的女性解放運動正如火如荼地開展，《玩偶之家》一經創作便被頻繁搬上舞臺，成為女性人格獨立的代表之作。1914年，中國首場《玩偶之家》在上海春柳社上演，劇中提倡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思想與當時的民主氛圍不謀而合，隨後這部戲劇就在中國大地上廣泛傳播，並一度掀起了“娜拉熱”的潮流。
今天拋開這些時代特徵和女性象徵意義不講，我們從婚姻的角度來思考，娜拉到底能不能不走？
“理想主義者” 娜拉
- 早年的富足為理想主義提供土壤
娜拉是一名婚姻上的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對婚姻抱有美好甚至完美的期待。娜拉從小生活在一個富裕的家庭。這從老同學林丹太太說她從小就愛花錢可以看出，因為愛花錢的前提是有錢可花。而娜拉以她父親的名義為借款做擔保就可以借到足以支付她和海爾茂在意大利生活整整一年的費用，進一步說明她的父親有一定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能夠給娜拉提供優渥的物質環境。也正是這種孩提時代在物質上的富足使她對理想婚姻有所期待。
- 婚後的生活磨礪給愛情更添光彩
娜拉決定嫁給海爾茂時，海爾茂只是一個剛從政府機關辭職的小職員，為了多掙點錢，不得不接各種各樣的活，起早貪黑辛勤工作才患上了不得不去南邊療養的重病。他們很是過過一段時間苦日子，但是在娜拉看來，這種生活的磨礪是對婚姻的考驗，只要海爾茂對她真誠相待，她就能從艱苦的生活中汲取甜蜜。
海爾茂也滿足了她的期待，讓她覺得自己是嫁給了愛情。這一點，在她問林丹夫人：“喔，別生氣！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愛你丈夫？既然不愛他，當初你為什麼跟他結婚？” 更得到了印證。 那麼娜拉是否具有成為理想主義者的條件呢？答案是肯定的。
當包括丈夫海爾茂和老同學林丹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娜拉是一個喜歡享受生活、花錢不知節制、被嬌慣壞了的女人時，她獨自揹負著償還鉅額債務的壓力，一直在從海爾茂給的家用中擠出零錢，並且偷偷兼職做刺繡抄寫之類的零工。與此同時，她還將丈夫和孩子的生活照顧得井井有條。即使是在沒有錢買裝飾的聖誕節，娜拉也試圖通過自己的雙手給家人幸福的聖誕氛圍。勇敢勤勞的娜拉完全具備成就理想婚姻的能力，但她的丈夫海爾茂卻恰恰相反。
“現實主義者”海爾茂
《玩偶之家》是一部三幕劇，直到第三幕矛盾爆發之前，海爾茂都保持著對工作認真、對妻子體貼對朋友真誠的好男人形象。他認為自己是一個道德上沒有缺點的老實人。在當律師的時候，即使窮困潦倒他也沒有收過不該收的錢；作為丈夫的身份，他也從未表現出對妻子的不耐煩，他寵愛地稱呼她的妻子為“小松鼠兒”“小鳥兒”，在娜拉為化妝舞會著急的時候，幫她選角色和服裝，在她練習舞蹈時給她彈琴伴奏。
海爾茂的現實不像柯洛克斯泰一樣直接。放貸給娜拉的柯洛克斯泰得知自己將被海爾茂辭退，立刻利用娜拉偽造保證人簽名的弱點要求娜拉向海爾茂求情。當他收到海爾茂開出的辭退信，得知娜拉求情無果後，他就直接寫信威脅海爾茂。柯洛克斯泰的現實沒有任何猶豫和掩蓋。
海爾茂的現實也不像林丹太太這麼坦誠。雖然和柯洛克斯泰曾是情人，但是因為有重病在床的母親和兩個弟弟要照料，林丹太太選擇嫁給了一個對生活有幫助的男人。而當她終於從照顧原生家庭的生活解脫出來，又想要有人依靠並被別人依靠時，她又去找柯洛克斯泰複合，直言“現在咱們兩個翻了船的人湊在一塊兒，你看怎麼樣？”林丹太太的現實在於她知道自己想要過得去的生活，也不避諱自己現實的想法。
海爾茂的現實則是用理想主義的美好掩蓋了的，刻在了骨子裡的現實，這種現實在第三幕裡表現得淋漓盡致。
海爾茂收到阮克先生畫上了黑色十字的名片，得知老朋友生命將走到盡頭時，冷淡地說 “他的痛苦和寂寞比起咱們的幸福好象烏雲襯托著太陽，苦樂格外分明。這樣也許倒好——至少對他很好。娜拉，對於咱們也未必不好。現在只剩下咱們倆，靠得更緊了。” 這樣毫不傷感的話來，以至於連娜拉都覺得不可思議。
“娜拉：想著快死的朋友你還有心腸陪我？”
“海爾茂：你說的不錯。想起這件事咱們心裡都很難受。醜惡的事情把咱們分開了，想起死人真掃興。咱們得想法子撇開這些念頭。咱們暫且各自回到屋裡去吧。”
阮克先生的死對海爾茂來說只是一件醜惡的事情，因為即使是日日前來拜訪的老朋友，也是隨時可以替代的。
同樣，海爾茂對於婚姻也有著非常現實的看法。妻子是丈夫擁有美滿婚姻的工具，在小事上為了妻子做一些讓步是無妨的，但是因此而斷送自己的大好前途則是愚蠢至極的做法。
因此當海爾茂得知他能夠從重病康復的意大利之旅的經費並不是來自娜拉的父親，而是娜拉私下向柯洛克斯泰借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有把柄落在了柯洛克斯泰手裡，從此要受一個品行不端的下屬的擺佈，自己的道德和尊嚴沾染了汙點，而這一切都是自己妻子的錯。
“海爾茂：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讓你斷送了。喔，想起來真可怕！現在我讓一個壞蛋抓在手心裡。他要我怎麼樣我就得怎麼樣，他要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他可以隨便擺佈我，我不能不依他。我這場大禍都是一個下賤女人惹出來！”
但是幾分鐘後，危機就解除了。柯洛克斯泰放棄威脅海爾茂，把娜拉借錢的字據寄回給海爾茂，海爾茂就又立刻表現出了對妻子的弄情蜜意。
“海爾茂：受驚的小鳥兒，別害怕，定定神，把心靜下來。你放心，一切事情都有我。我的翅膀寬，可以保護你。喔，娜拉，咱們的家多可愛，多舒服！你在這兒很安全，我可以保護你，象保護一隻兒鷹爪子底下救出來的小鴿子一樣。我不久就能讓你那顆撲撲跳的心定下來，娜拉，你放心，到了明天，事情就不一樣了，一切都會恢復老樣子。”
“海爾茂：我不用再說我已經饒恕你了，你心裡自然會明白我不是說假話。難道我捨得把你攆出去？別說攆出去，就說是責備，難道我捨得責備你？娜拉，你不懂得男子裡的好心腸。要是男人饒恕了他老婆－－真正饒恕了她，從心坎兒裡饒恕了她－－他心裡會有一股沒法子形容的好滋味。從此以後他老婆越發是他私有的財產。做老婆的就象重新投了胎，不但是她丈夫的老婆，並且還是她丈夫的孩子..."
重重巧合推動了故事的高潮
易卜生的這個故事充滿了巧合，如果娜拉的父親不是恰好在海爾茂需要資金療養時病重去世，如果娜拉不是恰好缺乏法律知識自作主張簽上了保證人的名字，如果海爾茂不是剛成為銀行經理就要辭退柯洛克斯泰，如果林丹太太和柯洛克斯泰不是舊情人，柯洛克斯泰就沒有辦法威脅海爾茂，娜拉也沒有辦法看到海爾茂戲劇性的變臉，進而認識到海爾茂的現實與虛偽。
《玩偶之家》這個故事其實並不複雜，主要人物也只有娜拉和海爾茂，林丹太太和柯洛克斯泰，以及阮克先生五位。但正是
第三幕海爾茂的大發雷霆與前兩幕他和娜拉之間的柔情蜜意產生的巨大反差，以及危機解除後海爾茂重新恢復甜言蜜語的戲劇化反轉，將故事推向高潮，也為娜拉最後的出走埋下伏筆。
娜拉能不能不走？
現實生活中我不止一次聽到過這樣的觀點：遇到海爾茂先生這樣的男人你就嫁了吧。既不出軌，也沒有不良嗜好，給妻子零花錢，還把妻子當小孩子寵。借錢事件他本來就是受害者，娜拉私自借錢也沒有和他商量，柯洛克斯泰還用這件事來威脅他，他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也是有的，婚姻難道會是一帆風順的嗎？
其實沒有第三幕，沒有這次借錢風波的矛盾爆發，海爾茂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模範丈夫。但他們的婚姻真的能夠持續下去嗎？答案是否定的。就像我們都知道的那樣，婚姻不可能永遠都一帆風順，而理想主義者娜拉也絕不可能在認清海爾茂的現實面目後繼續維持這段婚姻。
對於理想主義者來說，愛情和婚姻必須是建立在心意相通基礎上的幸福美滿。娜拉曾經以為海爾茂是和她一樣的理想主義者，因此她能夠在窮困的婚姻中耐著性子等待八年之久，因為她心裡抱著幸福美滿的期待。但是海爾茂的變臉將她的期望踩得粉碎。
在海爾茂打開柯洛克斯泰的信之前，娜拉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只想再看一次奇蹟降臨。在她的想象中，正直的海爾茂絕不會答應卑鄙的柯洛克斯泰的要挾，他會堅決地對柯洛克斯泰說：“儘管宣佈吧”然後挺身而出將全部責任擔在自己肩膀上，並告訴大家：“事情都是我乾的。”
娜拉當然不會讓海爾茂承擔罪名，她會毅然自殺成全海爾茂的名聲。這才是理想主義者為了愛情獻出生命的方式，這樣的想象也符合娜拉對海爾茂一貫認知。
但是海爾茂理想外表下的現實本質無情打破了娜拉的幻想，也將往日甜蜜打成泡影。正是因為娜拉曾經為這段婚姻做出犧牲自己的準備，當她發現海爾茂根本不是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自己往日的感情都付錯了人的時候，心碎才更為徹底，出走也成了必然結局。
總結
娜拉沒有得到美滿的婚姻，是因為她錯以為海爾茂和她一樣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但海爾茂其實是偽裝成理想主義的現實主義者。所以娜拉和海爾茂的矛盾不可避免，娜拉的出走也是這段婚姻的必然結果。
我們期待的理想婚姻，其實是兩個理想主義者以真心粘合，像婚禮時的宣誓的那樣：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兩個人都能平等交流、攜手共進、相濡以沫。但在現實生活中，理想主義者少，理想婚姻更少。大多數人都是現實主義者，很難給出理想婚姻需要的真心。
執筆：芩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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