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轻巧


01 李轻巧


“喂?妈妈。”微信语音响了很久的声音,李轻巧才接通妈妈的电话。

“哦,轻巧啊,有什么事吗?”电话那边的声音好像很失望,仿佛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一样。

“没事。”

“没事那妈妈先挂了,妈妈在忙,下次跟你聊。”

“好吧。”说着轻巧便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想起上一次跟妈妈通话的时候,是在春节,用的是爸爸的手机。好不容易将妈妈的新手机号存下来,但从没有打通过,不是无人接听,就是空号,或者干脆是另一个使用这个号码的人。

轻巧把手机还给小玉阿姨,向阿姨哀求道:“阿姨你能帮我给我爸发个微信告诉他我手机坏了吗?拜托你了!”

小玉阿姨抱着五个月的孩子,连连说好,接着便打开微信对话框发送语音:“诶,李国荣啊,轻巧的手机坏了,现在孩子都没办法给家里奶奶打电话了,你赶紧给她买一个新的吧,没有手机学习也不方便,查资料都没法查的呀。”

小玉阿姨一连串说了那么多,轻巧心里很感激:“太谢谢阿姨了,你家有什么活还没有做的吗?我帮你做了吧?”

小玉阿姨笑着说道:“能有什么事啊?我天天就带带孩子,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帮我抱一下妹妹吧,阿姨去趟厕所。”


轻巧把小妹妹接到怀里,阿姨就起身弯着坐麻的腿走进洗手间了。

小妹妹在轻巧怀里依然睡得很熟,睫毛乌黑浓密,又细又长,皮肤也白里透红,娇嫩娇嫩的。轻巧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脑海里好像一点都没有关于妈妈的记忆。

刚才不小心在小玉阿姨的手机里看到了妈妈发的朋友圈,一条接一条地晒着孩子。一个女童坐在学步车里满屋子游走,妈妈在她后面追,她在前面手忙脚乱地跑,俩人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妈妈又是晒奶里奶气的孩子,又是晒正在家里装马桶的全能型老公,叫她怎么都别不开眼。即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妈妈应该会有更好的生活,但亲眼目睹的时候,她还是仿佛被什么扎了心脏一般,感受到了深深的刺痛感。


妈妈的朋友圈是把她屏蔽了的,现在仔细琢磨过后,才想明白原来妈妈也把她的消息给设成免打扰了。“或许给我一个红色感叹号还爽快些,大家也不必装什么母女。”轻巧在心里恨恨说道,并下决心一拿到新手机就立刻把妈妈删了。


“轻巧!你去哪儿了?”凤呢从坡道上走来,碰巧看到了轻巧。

“哦,我刚才去找小玉阿姨了,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想叫她给我买个手机。”

“怎么样?她给你买吗?”

“我都还没说呢,她在忙,给我爸留言了,不知道他给不给我买。”

“我家里还有个旧手机,上次我表哥给我的,你要不要先用着?”

“没事,先不用了,我也不知道拿来干嘛。”

其实轻巧拿手机只是想跟妈妈聊聊天,但是她并不常回,有一搭没一搭的,也很无趣。每次她遇到什么开心的事,第一件事就是要跟妈妈分享。


“妈妈,我体育考了班里第一名”,“妈妈,奶奶让我养狗了”,“妈妈,我放暑假了”……现在想来,都是她一个人的狂欢,在自我感动着,以为妈妈也一样挂念着她。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你看她现在的新家,那么宽敞,小孩子在学步车上划了好久都碰不到客厅的墙。实木的家具,超大屏的电视,光滑锃亮的实木地板,年轻和善的公公婆婆。再看看自己家,两层的毛坯房还是在政府的扶贫工作下建起来的,爷爷自己敲敲打打拼拼凑凑的桌子、椅子、香案,连电视都是姑姑家淘汰了的大脑袋彩电。不思进取的爸爸,嚣张跋扈的奶奶,闷声不响爱酗酒的爷爷,任谁嫁过来,都不会呆太久吧?


轻巧的朋友们几乎都是没有妈妈陪伴的小孩,要么父母离婚,要么跟轻巧一样,生下她就走了。或者是越南买来的,说回趟娘家就不回来了。她们比任何人都懂得彼此的悲哀,以致于她们上了初中后还保持紧密的联系。

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谈彼此的妈妈。谁的妈妈给她买了礼物,谁的妈妈给她打了电话,谁的妈妈给她发了微信红包做零花钱等等。而此时,李轻巧和妈妈跑回越南的谢琴都没什么发言权。


“李轻巧,你怎么不回我信息啊?”周一达没好气地冲着轻巧说道。大家背后都叫他周日达,调侃他快递公司一般的名字。而他们家正好就是做物流的,叫“周周达”。

“我手机坏了呀,怎么回?”李轻巧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无精打采的,绕过他脚步沉重地走进教室。

她看到白板上写着“值日生:李轻巧/谢琴”,这才想起来今天到自己值日,便顺手把白板上的字擦掉了。天可怜见,白天的卫生估计都是谢琴完成的。自己光想着手机的事,完完全全给忘了。

周一达掏出身份证伸到轻巧面前,吓轻巧一跳:“什么鬼?”

“我改名了,不叫‘周一达’了。”周某达的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排细细白白的牙齿以及一颗调皮的小虎牙。

“什么呀?”轻巧把周一达的身份证从他手上抽过来,一看,好家伙,上面改成了“周围”。


轻巧一脸“???”地看着他,“‘周一达’已经够随便了吧?你还要改个那么随便的名字,有这必要吗?”

“有必要啊,四周环绕,多幸福哇!”周一达继续发出犬系笑容。

轻巧有点无语:“你是音响吗?我以为我爸给我取的已经够傻逼的了,没想到你比我爸更傻逼。”

“‘轻巧’不好听吗?李轻巧,多好听!”

“人好听的叫‘李清照’,好听的名字有我什么事儿啊?我这名字就透露着两个字“随便”,也可以叫‘便宜’。”

轻巧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忽然对自己的名字疯狂diss。况且名字其实是她妈妈起的,并不是她爸,她只是不轻易提起她妈而已。按他爸的解释就是说,她妈老嫌弃她爸说得轻巧却又做不到的种种承诺。

她爸爱耍嘴皮子,说得轻巧,她也来得轻巧,她妈妈也离开得好不轻巧。在她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这些更随意,更简单的了,但也没有太多艰难险阻。除了在跟妈妈互动这件事上有点难以如愿。


即使周一达一一告知同学自己的新名字,但大家还是习惯性地叫他“一达”或者“日达”,而“周围”便只是身份证上的两个符号了。

第二天是周六,大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只有轻巧和谢琴继续呆在宿舍里,其他姐妹也回家了。但是轻巧不想回,不想回去听奶奶念叨或者咒骂自己的妈妈,也不想去姑姑家,就只好呆在学校了。

吃完午饭没事做,轻巧便带着一本小说到教室里看。仲春的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脸颊,阳光暖中带烫地照在她的身上。亚热带的气候已开始宣誓自己的主权,不给人留一点春的诗意。

男生们脱下长袖穿着T恤在篮球场上打球,宇灏也从家中吃了饭回来,跟小伙伴们不温不火地投着篮。他家近,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就住在学校南边的家属楼里。

大家都在很好地运着球,大多数人运球投球动作都很好看,唯独宇灏动作笨拙,在里边像个二愣子。轻巧打得比他都好,按她的话说就是:“废话,校女篮队长白当的吗?”


但架不住他像一道明媚灿烂的光,穿透阴霾照入她阴冷潮湿的心里。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好看,站在晒得黝黑的男生堆中,显得格外耀眼。

这一刻,春风不重要,过去和未来也不重要,他就站在阳光下,在你面前触手可及。他是真实的、存在的,不是虚无的、疏远的。是漫画里男一号般的人物,也是短诗般干净透彻的光亮,出现在她闷热无聊的青春期里,带给她期许。

轻巧穿过操场,经过他们打球的篮球场,拾级而上,走到教室门口。她转身看了几秒球场上的人影后,便被热辣的阳光打回室内,坐在靠北的座位前看起书来。

阳光从南面的窗户爬进教室里,满满的明黄光块,照得地上影影绰绰。北面窗户钻进来的风,轻轻挑逗着厚重的遮光窗帘。


教室无人,岁月很静好。她希望自己能这么长久地待下去;希望时间永不流转,自己再无哀伤;希望自己永远止在这窗前,喜欢的男孩就在楼下的球场上打蓝球;希望自己的书永远也看不完;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物质的,因为物质是运动的。


她比任何时候都期待这个世界是唯心的,欢乐在一念之间,生死也在一念之间。你想拥有这样的事物,便凭空捏造一个事物,你想拥有这样的情绪,便凭空捏造一种情绪。如果不满意,随时可以推翻重来。而此刻,你便是自己的神,自己的子民。是为获得某样东西而捏造的一种游戏规则,是擤鼻涕的纸,也是茅坑里的屎……


没有什么比主宰自己的人生更有趣的创造了。


楼道里传来了很响的跑步声,对方在教室门口停下,然后张大口喘息。轻巧继续看书,并没有抬头,她不关心来者何人,无非就是一个忘了拿什么的小麻雀罢了。宇灏是不会这么跑的。


“轻——轻巧。”周一达一边喘着气,一边叫着轻巧。

轻巧抬起头来,惊讶问道:“你不是去市里过生日去了吗?忘记拿东西了?”

周一达喘着粗气走到窗边,坐在轻巧前排的桌子上,拿起轻巧的矿泉水一仰便往嘴里灌。

“呐,给你手机,我爸妈买撞了,多了一个,给你先用着。喜欢的话也不用还,我爸手机发烧友,老换手机,我光捡他的都用不完。”说完把崭新的手机盒往轻巧桌上一放,便像大侠一样转身走开,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走了。”颇有慷慨赴死之意。

“谢谢!生日快乐!”轻巧往一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说了一声,不知道周一达有没有听见。

她看着桌上的手机盒,高端的进口牌子,连塑封都没拆。自己连礼物都没有给一达准备,他却分了她一个手机用,想到这儿她便羞愧难当。


她在日记里写:周六,他依然在篮球场上打球,动作还是那么笨拙,但他还是那么好看。今天也是周一达的生日,没有送他生日礼物,他却送了我一部手机,对他说的谢谢和生日快乐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今天天气真好,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也过不完。


装上电话卡,轻巧登上微信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妈妈删了。她觉得这段关系已毫无意义,妈妈没有尽到抚养义务,回复更是如机器人般冷漠。在她们家只有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她,再无其他人了。

她再也不会期待第五个人的出现了。



未完待续


《少年》

第一章:李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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