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事的父亲


碍事的父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觉得父亲碍事。

自从退休以后,他更加关心我的工作。每天下班以后人累得要死,只想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好好静静。

但父亲总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冲我招招手,让我过去陪他聊聊。我敷衍的和他摆谈,但他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我的不耐烦,还在追问我工作的细节。

聊完工作的细节后,本以为谈话结束了,但他又要给我传授他的经验。他说的一本正经,但却不知道,他那一套早就过时。

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准备踏踏实实睡个懒觉。但父亲非要一大早叫醒我,让我陪他出去锻炼身体。

终于有一天,我忍受不了,冲他发了脾气:爸爸,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你能不能不再要求我听你那些没完没了的经验,不再要我大清早的就陪你去河边上锻炼身体。你知道吗?大清早的,全是老头、老太太在河边,没有一个年轻人的影子。我去那种地方,感觉很尴尬。

父亲看我发了脾气,没有说一句话,一个人默默的走开了。很长时间,我们父子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他总是默默的给我准备早饭、晚饭。给我洗衣服,然后晾干,再用熨斗熨平了放在我的衣柜里。

他开始回避我,怕打扰到我的生活。

有一天回家,在楼道里碰到小区的保安李大爷。他好心提醒我:小王,抽空多陪陪你爸。我常常看他一个人坐在小区外面的椅子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实在想像不到,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我开始心酸起我的老父亲。

一个星期六,父亲像往常一样,早早为我准备好早饭,就一个人出门去了。我想亲眼看看,父亲的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就等他出门后,在后面悄悄跟着他。

父亲在小区门口上了一辆302的公交车,我也跟着上了。怕被认出来,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可后来想想,我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三年前父亲的白内障就很严重,我就是坐在他邻座,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来。

父亲虽然眼神不好,但坐在公交车上的他,却总是拿眼睛往着窗外。一直看,却一句话也不说。

302公交车一直开,到了终点站―万福桥小区。这是我们以前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但自从妈妈过世以后,我们就搬离了这里。

父亲下车后,顺着府南河的堤坝一直往前走,到了林业医院下面的河段才停下来。那里是我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来的地方,96年河段改造之前,那里还有个供孩子玩耍的跷跷板。

但跷跷板的位置现在已经改造成了一个大的花坛,里面种着旱地莲、金盏菊、风铃草。花朵被人工圈成了图案,一层一层的,娇艳而冷清。

父亲的手脚也不如往日那样矫健。我看他颤巍巍的走下台阶,沿着水泥小路小心翼翼的来到花坛。他在花坛前迟疑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傍边的一条石凳。

父亲用餐巾纸擦了擦石凳,然后就坐了下去。坐下去的那一刻,他好像轻松了很多,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但这笑容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被一种忧愁替换。

我不知道他在忧愁什么,他只是看着花坛里的花朵发呆。可能他也看不清花草的颜色,但他的脑海里还有一个跷跷板,还有跷跷板上玩耍的孩子。

父亲就这样坐着,像尊凝固的雕塑,很久也没有变化一个姿势。这时河边的风阵阵吹来,连我都感觉阵阵寒意。

风吹起了父亲的满头白发,吹乱了他额前的刘海。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父亲真的老了,因为他满脸的皱纹在凌乱的头发下更加明显。

父亲凝望着花坛,而我凝望着父亲。而这凝望只是我们漫长生命中的三个小时。哎,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和他之间总有一段距离,这距离远的我们找不到一句话。

父亲很长时间都没有和朋友走动了。记得那年我脑子里得了肿瘤,父亲为了救我,东拼西凑借钱。他不敢再乱花一分钱了。为此,他戒掉了烟,戒掉了酒,戒掉了和朋友的正常应酬往来。

挨近中午十一点半钟,我看见父亲起了身。他又颤巍巍的沿着来路返回。路过福德禄的饺子店,他在里面卖了五个锅贴饺子。

我当时就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艰难的掏出二十五元递给那位收银的老阿姨,然后对老阿姨说了句:我儿子喜欢吃你们这里的锅贴饺子。

我瞬时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整个人抽泣着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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