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家？哲學家？段子手！ 丨 孫過庭《書譜》
以下文章來源於馬吉的三言兩語 ，作者Maggie Tong
馬吉的三言兩語
看世界之光怪陸離，說內心之胡思亂想。不成體系，不求全面，得一寸、是一寸。
早早就開始躍躍欲試，小心靈撲通撲通地，終於到了9月，無他，因為9月的打卡作業是孫過庭的《書譜》。
《書譜》是什麼？是唐代孫過庭寫的一篇書法理論文章，夠長，三千多字，洋洋灑灑。一千多年來，不管是其內容還是書法美，一直作為理論和草書的豐碑而存在，被無數人膜拜和學習。
此篇曾經入駐赫赫有名的宋徽宗宣和內府，因此，卷首蓋有“宣和”、“政和”、雙龍等大藝術家趙佶的標誌性收藏印章（要了解更多，點擊“此處”）；眼高於頂的米芾，曾經說“凡唐草得二王法，無出其右”；曾入乾隆御府；現在麼，在臺北故宮博物院（你看看，都是撿最好東西的主兒）。
孫過庭，大概生於貞觀二年（無定論，這裡按啟功先生《論文卷》），一輩子沒當過什麼大官，最高做到了“率府錄事參軍”，管後勤打雜的，大約高不過七八品。大約寫完此篇（垂拱三年688年）後不久去世，活了六十多。如果沒有此篇，可能永遠沒人知道他是誰。
暗暗嘆了一聲，作為後人，好幸運！如果不是孫老爺子“不揆庸昧，輒效所明”（不管是不是太平庸，也要把自己的所感所悟說出來與人分享），把這些個金玉良言寫了出來，那我們的損失可就太大了，錯過了和這位集段子手和哲學家於一體的殿堂級大師學習的機會。
最最叫人感動的，就是發現他委實是個段子手：
文章開始就8王羲之，講他怎麼跟鍾（繇）、張（芝）比——
“王羲之雲：‘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又云：‘吾書比之鐘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
“所有名書家，也就鍾繇、張芝還行，其他就算了。我跟鍾繇應該差不多，說不準還能比他強點。跟張芝比，他草書比我厲害。但是他練得多啊，一池子水都染黑了，要是我跟他一樣勤奮，說不準比他厲害。”咳咳咳，王書聖這語氣，有點酸。
接著開始8謝安和小王（王獻之）。
“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後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雲：‘故當勝。’安雲：‘物論殊不爾。’於敬又答：‘時人那得知！’”
子敬（王獻之）給謝安寫信，篤定謝安肯定會收藏，但是謝安就在信背後直接寫上了回信，送了回來。並且還問王獻之：你的字厲害，還是你爹的字厲害？小王很傲嬌：當然我的厲害。謝安又說：但是大家不這麼覺得呀！小王一扭頭：哼，現在的人哪裡知道！
嗯……這個嘛，話說謝安比小王大20多歲，怎麼感覺這段像個不太忠厚的長輩，逗著小孩玩。反而這小孩有著比天大的信心和對自己正確的評價，就是混不吝，就是覺得我厲害，怎麼啦？！給小王鼓掌！再說，人家給你寫信，怎麼能在信背後直接寫回信呢，一點禮貌都木有，倒像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嫉妒小輩才能的主兒，謝安這肚量，估計寬不到哪兒去。
接著孫老爺子為了說明自己的看法，又講了一個段子：
“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忝（tiǎn）。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
說王羲之出差開會，臨走前在牆壁上寫了好些字，小王悄無聲息給擦了，自己寫了一個上去。羲之回來，嘆道：看來我走的時候真大醉了呀！小王聽了之後很慚愧。
所以，孫老爺子又對小王進行了嚴厲地批評：
“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牆！”……怎麼能夠羞恥於家學，這不就像面壁學習一樣嗎？
老爺子，抱歉，不得不跟您爭一下了。歐陽通學老爹歐陽詢的結字險絕，最後真的走絕了，沒法繼續了；文嘉學老爹文徵明的文靜秀氣，學到最後，病懨懨到氣息都快斷了。光學家學，木有突破，又怎麼能對得起小王的縱世奇才呢？！舊文“老子和兒子，到底哪個更厲害”中，曾經8過：晉代過後，小王的書法，橫掃眾星璀璨的南朝書法界，遠勝其父。
只不過孫老爺子生在太宗的年代，李世民殺兄軾弟、逼退老爹後，為了顯示自己尊重倫理，使勁捧大王而貶小王。時代的力量太強大，孫老爺子也不能免俗啊。（關於唐太宗如何造神“書聖”，可點這裡。）
講什麼才是好的書法：
“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
嘖嘖嘖，這一段美妙之極的駢文，真真又趕腳他是位被書法耽誤的文學家。
當然，技法也是不可缺少的，講各種字體的用途和關係、講羲之各帖、講書法和寫字人的性格特點等等，還講怎樣能出好的書法：要夠閒、天氣要好、心情要好、紙墨要好、最重要是“偶然欲書”——突然想寫。總之：“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工具神馬的雖然重要，還是心情最最重要。
人生大約也是如此，託生時機挺重要，好爹好媽好社會資源也重要，但最終還得是自己的天分和努力最最重要。
講著講著，就開始還原其哲學家的本質：
“至如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剛開始就老老實實寫，然後一定往險絕的路子上去靠，再然後，才能迴歸到平正。嗯，這是說螺旋式上升的樸素道理呢。
“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
“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恆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於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
厲害呀，每一句裡頭都有一對反義詞！這個“隨殊和璧，異質同妍”的境界怎麼達到，和小夥伴們一起慢慢參悟吧。
草書的魅力有多大？可以參照《非草書》（就是漢代罵草書的一篇文章）裡描述的：
“後世慕焉，專用為務；鑽堅仰高，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雖處眾座，不惶談戲，展指畫地，以草劌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角思）出血，猶不休輟……”
雖然不像古人，木有領子袖子，嘴裡牙齒上都黑黑的（估計是舔筆舔的？），也木有用手指頭畫地，指甲都斷了，血淋淋的，不過，抓緊所有業餘時間，經常不知不覺臨到深夜一兩點，黑著指頭、黑著手臂、黑著眼圈、頂著堅硬的脖頸，終於通臨了三遍。然後在心裡想：媽的，純粹是牛嚼牡丹，這裡頭的豐富滋味，真是連十分之一都木有琢磨到啊！
第一遍
第二遍
第三遍
世界很大，如浩沙；你我很小，如螻蟻。來來來，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愛好，大家都來積極踴躍地自我傷害吧！
哈哈！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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