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鞠通籍貫摭談

吳鞠通籍貫摭談

吳瑭(1758—1836),字配珩,號鞠通,系清代乾嘉道間的大醫,著名的溫病學家。關於他的籍貫問題,曾一度引起過爭論。由於有些資料當時未被發現,難以獲得全面瞭解;有此資料雖被發現了,但利用不到位。於是留下了繼續探討的可能和必要。本文想就這方面的內容,置喙獻疑。
“淮陰人”問題 “淮陰人”一說,典出《清史稿》卷502“藝術一”《吳瑭傳》(附《葉桂傳》後)。該傳雲:
瑭,字鞠通,江蘇淮陰人。乾、嘉之間遊京師,有名。學本於桂,以桂立論甚簡,但有醫案散見於雜證之中,人多忽之。著《溫病條辨》,以暢其義,其書盛行。
“淮陰人”之說是沒有錯的。吳瑭自己就這樣說的。他在《溫病條辨》自序末尾署名,就赫然寫的是“淮陰吳瑭”。難道他自己還能將自己籍貫搞錯嗎?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作為地名來說,“淮陰”是有許多講究的。
一般說來,自秦漢以至於宋代,淮陰是一個確切的概念,它是淮河南岸的一個縣。南宋鹹淳9年(1273)在大清河口置清河軍、清河縣,屬於泗州。後來撤銷清河軍,只保留清河縣。由此至元,清河縣與淮陰縣並存,同屬淮安路。元至元20年(1283),淮陰縣併入山陽縣以後,以至於明清兩代,歷史上便再也沒有淮陰縣這個建置和地名了。元泰定中,清河縣遷居淮陰故城,並在舊縣、甘羅城等處來回搬遷。後來清江浦及其周邊劃給清河以後,儼然淮水以南的一個縣,人們即以清河縣為原淮陰縣的繼承者。特別是進入民國以後,取消同名縣,清河縣徑改名淮陰縣,這一觀念得到了加強。人們由此產生一個錯覺:清河縣就是古淮陰縣,淮陰就是明清時代的清河縣。


其實秦漢時代的淮陰,與淮河以北毫無關係。古人為地方命名,習慣以山和水為標誌:山南為陽,山北為陰;水南為陰,水北為陽。古淮陰縣是因為在淮河以南而得名的,所以那個時代的淮陰縣,只能是今古黃河以南地方,它應包括今清河、清浦、楚州、洪澤以至更南更東的一些地方。後來因為不斷劃出新的縣來,一些本來叫淮陰的地方便才不叫淮陰,而以新的縣名來稱呼。以山陽縣(即今淮安區)為例,漢武帝元狩六年分淮陰縣所置,當時叫射陽縣。東晉義熙間7年(411)又分射陽置山陽縣。山陽縣雖然本屬古淮陰縣,至此便不再稱淮陰了。
相反,淮河以北的地方,因為後來與淮河以南地方合為一縣,原來淮河以南的人,繼續自稱是淮陰人,當然是是正常的;而原來就是淮河以北的人,本非屬古淮陰縣的人,於是也就成了淮陰人了。
同時,古淮陰縣的地方處於清口以南地帶,經常氾濫成災,縣城遷徙靡常,以致常併入山陽縣。使山陽縣又常為古淮陰縣的繼承者。而唐代楚州又曾一度稱淮陰郡,倚郭的山陽縣的當然也就是淮陰人了。
由於上述種種情況,淮陰與清河、山陽的關係搞得很複雜,不易分辨。
中國曆代文人,甚至今天的人,常喜歡用古稱說自己的鄉里,山陽本古淮陰縣地的一部分,特別是明清時代,古淮陰縣就併在山陽境內,所以許多山陽人常習慣將“淮陰”二字冠於自己名字之前。如吳承恩就常在書畫和文章中,自稱“淮陰吳承恩”。沈坤在南京做官,母親死了,運回山陽安葬,吳承恩不說他回山陽,而說“還葬淮陰”。總不至於把吳承恩、沈坤當作山陽縣以外的人吧。

周恩來早年寫過一篇文章回憶淮安(山陽)舊事,題為《射陽憶舊》,這個“射陽”就是山陽縣的古名,要是理解成今天的射陽縣就是大笑話了。此文講了幾件往事,其一是講有一人盜竊山陽“東長街”一家財物,被山陽縣捕獲後,又得便殺死“護兵”而逃脫。4年後在“清江”被捕,“帶其回淮”,被殺於“西門外”。總理此文中第一句就是“淮陰,古之名郡”,顯然,此“淮陰”即山陽城,而非清河縣或今淮陰區。
但是這種習慣風氣,一般都是在自稱或對稱時使用,在史書上就不能這樣了。稱吳瑭為“淮陰”人,在普通人則可,在《清史稿》則為不妥。因為在人們心目中,《清史稿》是一部“國史”,應當用規範的語言表述。清代在正式區劃地名中,根本就沒有一個地方叫“淮陰”,所以稱吳瑭為淮陰人是不妥當的。但《清史稿》還不是一部正式的“國史”,它是在北洋政權頻繁更迭的情況下,由一些遺老們,僅用很短時間閉門編就,無論是體例還是內容,都存在很多錯誤。更因為本書成於眾人之手,彼此照應不夠,完稿後又未經仔細核改,刊行時又不認真校對,是以體例不一,繁簡失當,以至年月、事實、人名、地名的錯誤往往可見。趙爾巽在《發刊綴言》中指出,本書是“作為史稿披露”的“急就之章”,“並非視為成書”。當年為了防止初稿散失才匆匆付印的,所以目前史學界正在組織重新編纂。對於它用含混的詞語“淮陰”表述吳瑭的籍貫,也就沒有必要作過多的責備了。

於是,就產生這樣一個問題:稱為淮陰人者,需作具體分析,不能簡單地都只以某一地名來對應。也就是說,明清時代書上講某人是淮陰人,這當中可能有三種情況:一是明清時本來就是清河縣人,即今淮安市清河區、清浦區或淮陰區人,二是本來就是山陽縣人,即今淮安區人。三是還有一種可能,原為山陽縣人,後在清江浦劃給清河縣時,其人便劃屬清河籍了,當然也就是今市區或淮陰區人了。對於吳瑭,也應該如此來分析考慮。不能一說吳瑭是淮陰人,就簡單地說他是市區人、淮陰區人,要作具體分析。
朱士彥《吳鞠通傳》說他是山陽縣人
吳瑭的籍貫問題,其實本來無須討論,因為寶應朱士彥撰的《吳鞠通傳》,第一句話就已明白地直言,吳鞠通為“江蘇淮安府山陽縣人”。“山陽人”與“淮陰人”並不矛盾,如上所述,“淮陰”是個大概念,“山陽”是個小概念,“山陽人”是“淮陰人”中的一種情況。大約與“蘇北人”與“淮安人”的關係差不多。
我認為朱士彥的說法是具有權威性的,因為他本人與吳瑭的關係非同一般。
說起朱士彥,首先要講他的父親朱彬(1753—1834),就是那個為《溫病條辨》作序的朱彬,也就是那個為《溫病條辨》作注的朱武曹。朱、劉、喬、王是寶應四大家族,宜祿堂朱氏是寶應四大家族之首,是明代朱應登的後裔。從明代起朱氏歷來與淮安士人交往頻繁。朱曰藩與吳承恩的關係情同手足,曾住在河下躲避過倭寇。河下牛蟠、牛鬥父子與朱應登、朱曰藩父子兩代應天鄉試同年。朱曰藩兒子朱方中,是淮安新城顧達的孫女婿;孫子朱納夏是淮安探花蔡昂的曾孫女婿。朱氏有良田和園林在涇河,涇河明清時代都屬山陽縣。

《清史稿》列傳268儒林二有朱彬的傳,附劉臺拱傳後。他字武曹,號鬱甫。幼穎異,與外兄劉端臨臺拱齊名。乾隆60年,舉京兆試。自少至老,好學不厭。凡手寫書數百卷,丹黃者不下千卷。卒年82歲。他是清代治《禮記》的名儒,有《禮記訓纂》49卷。朱彬有三子:士彥、士達、士廉,皆進士。士彥在京為官,朱彬嘗就養於京師,故得與吳瑭有交往。朱彬《溫病條辨序》中說,“餘來京師,獲交吳子鞠通,見其治疾……往往神明於法之外。”在吳瑭的《溫病條辨》中,有人將朱彬的序排於貴官汪廷珍、醫友徵保的序之前,恐怕不光是因為朱序時間早於後二人的緣故,大概與吳瑭和朱氏關係更為密切一些有關吧。
朱彬給《溫病條辨》作點評時,署的名字是“朱武曹”。他點評的內容多為讚賞、提示性的,如“醒透”、“獨具隻眼”、“妙語可以神會”、“風字從無人辨析如此”、“提綱”、“吃緊語”“精能之至”等。也有很多心得體會,頗有同道者之感的評語,如“全書力闢以溫治溫之非,而以桂枝發端,明乎外塞搏內熱,或非寒而感寒氣者,本可用之,而純乎溫病者不可用明矣。”“此論反覆詳盡,無一字非的義,誠得《內經》、《金匱》之精。”“不知陰陽相抱之理,亦不知傷寒必當救陽,溫病必當救陰之妙”等。從這些點評來看,朱彬不僅是《禮》學名儒,對醫道也頗精通。他對吳瑭的醫學理論、醫療技術非常瞭解。他雖比吳瑭大5歲,但對吳的欽佩之情,不時流露於字裡行間。

朱士彥(1771—1838),字休承,號詠齋。少穎異,年15即入學為諸生,為“揚州十秀才”之一。嘉慶7年(1802)以第三人考中進士,即中了探花。當年同榜的第二名進士即榜眼,就是山陽縣人李宗昉。李是吳瑭好友汪廷珍的內侄和弟子,因此,他與汪、吳的關係不無又要增進一些。朱士彥曾官翰林院編修、禮部侍郎、兵部侍郎、吏部尚書。吏部尚書俗稱天官,故寶應人皆知朱天官。道光4年高堰決口,朝廷曾派汪廷珍與文孚為欽差大臣,來淮處理失職官員。朱士彥家鄉寶應與山陽同為裡下河城市,對於河患有同樣的感受與立場,所以他對於淮安河工事務極為關心與熟悉。此年,汪廷珍曾上書言河事,朱士彥也曾上條陳言高堰河工五事。
朱士達,字公孚,號恕齋。嘉慶丁卯舉人,丁丑進士。官安徽黟縣、南陵、霍山、懷寧等縣知縣。升鳳穎捕盜同知,擢鳳陽府知府,署廬鳳道。調署徽寧池太廣道,升廣西左江道。丁父艱。服闋,授雲南迤東道。升四川按察司,調陝西按察使,擢湖北布政使。以老疾致仕,年79卒於家,祀鄉賢及壽州名宦。著有《知足知不足齋詩文集》。他亦與山陽人過從甚密。吳昆田《柘翁先生年譜》記載,咸豐2年(1852)他致仕家居,已七十餘歲。4月29日,丁晏妾孫氏生其第六個兒子,他尚登門賀喜。有高壽老人相賀,故而丁晏即以“壽寶”為此子命名。

朱士彥撰的《吳鞠通傳》,載於吳瑭的《醫醫病書》之首。此傳除了說吳瑭是“淮安府山陽縣人”外,還似“獨家新聞”般的為我們提供瞭如下重要信息:
1,其父名守讓,淮安府學生以教書為業,從者甚眾;
2,19歲父死,棄儒,進京入四庫館傭書,得閱諸醫籍,學大進。著《溫病條辨》,創霹靂散,著《醫醫病書》;
3,初娶鮑氏,生子廷蓮,順天增生,既卒,有孫二人:繼祖、念狙。繼室崔氏,有子廷芷,國子監生,廷荃,婿周宗信,同里人,庶乎守君之教。
從該傳的全文來看,作者對吳的家世、如何從醫及醫學成就,以及吳之為人,說得清清楚楚,這是他與吳是好友的明證。又說:“同裡參知汪文端公(汪廷珍),知君最深,未幾卒,既士彥以憂歸,君遂無可語者。”汪廷珍死了,朱彬也死了,朱士彥回家為朱彬守孝以後,他便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由此可見,汪、朱、吳三人關係非同一般,用現在話來說當是特別知心的“鐵桿哥兒們”。特別是朱家父子與吳瑭是兩代人的友誼,幾十年的接觸,更應該十分相互瞭解。作為這樣一位探花翰林太史公,為這樣一位有兩代人密切交往的知心朋友立傳,不至於第一句就錯,將傳主的家鄉搞錯吧。

朱士彥不光熟悉山陽縣人,與清河縣人關係亦很密切。光緒《淮安府志》卷32清河縣人物中有《王照芳傳》,該傳說“照芳字德芬,邑增生。祖依濤、父寶樞皆有士譽。……初,寶應朱尚書士彥少跅弛,父彬惡之。照芳曰:‘此不凡器,奈何常兒繩之?’道光初,士彥銜命河上,威重一時,自監司以下,莫敢燕見。一日肩輿過小市,叩照芳門。照芳年七十餘,深衣大布,疏須飄然,扶杖而出,尚書升堂再拜,禮甚恭;照芳裁一揖。為設蔬食,諸子執器傳餐,進退秩如,成禮而去。”光緒丙子《清河縣誌》也有此傳,在卷21。朱、王老輩如何結識,有過什麼樣的交往,現無資料,但從文中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像這樣既熟悉山陽縣,又熟悉清河縣的人,應該不會將自己朋友的故里是山陽還是清河分不清的。
淮安地方誌中吳瑭是山陽人,從未列入清河縣
除了朱士彥的《吳鞠通傳》說吳瑭是山陽縣人以外,淮安地方誌(包括《淮安府志》、《清河縣誌》、《山陽縣誌》等)的記載,都將吳瑭列為山陽縣人,而不列入清河縣。
吳瑭生於乾隆,卒於道光,乾隆時期的志書是不可能有記載的。乾隆以後的淮安府志編於光緒初年,縣誌則編於咸豐、同治以後。我們即以此鹹、同間的方誌,作如下考察。

一,光緒《淮安府志》。該志第28至第34卷皆人物傳,它的排列方法是按縣分卷的:第28、29兩卷是“山陽縣人物”,第30卷至第34卷依次是“鹽城縣人物”、“阜寧縣人物”、“清河縣人物”、“安東縣人物”、“桃源縣人物”。在第29卷30頁A面《吳水雲傳》中有吳瑭的記載:“嘉慶中有吳瑭,字鞠通,有學術,工為醫。嘗著《溫病條辨》,發前人所未發,業是術者多遵之。”第32卷是“清河縣人物”,其中並無吳瑭的記載。這說明吳瑭是山陽縣人,不是清河縣人。請注意,光緒《淮安府志》是乾隆年間將清江浦劃給清河縣120多年以後編纂的,不會再把乾隆26年已劃給清河縣的人當作山陽人來記載了。
二,同治《山陽縣誌》。卷13《人物三》第33頁A面《童養大傳》傳載:“嘉慶中,又有吳瑭,字鞠通,有學術,工為醫。嘗著《溫病條辨》,發前人所未發,業是術者多遵之。”卷18《藝文》載山陽人著作中,在第7頁A面有“吳瑭《問心堂溫病條辨》”一條。該志“凡例”雲:“舊志《藝文》,於本籍外籍人詩文,概為收載,殊失裁製。今用班書《藝文志》例,止載邑人書目。”此說明,同治志編者對於入志者是否是山陽縣人,是經過認真考訂的,他們認定吳瑭是山陽縣人,所以才將他的著作記入同治《山陽縣誌》。

光緒《淮安府志》的主要編纂者有兩個人,一是刑部郎中吳昆田,二是監生高延第。魯一同亦列名編纂。吳昆田(1807-1882),原名大田,字雲圃、伯海,號稼軒,晚號漏翁。先世元末由滁州遷清河之漁溝。後有吳泓者,字德源,受業於相國張玉書,以文學重當世,任教習,授知縣。曾孫朝觀,字殿升。朝觀子以詔,以詔子昆田。昆田早年師從山陽高士魁、丁晏,成人後又到車橋拜入潘德輿門下。道光14年中順天榜舉人,官中書舍人、刑部員外郎。因大興莊有他家的田,從昆田起始遷居吳城大興莊,他的後世子孫皆在大興莊,所以他也是大興莊人。在老輩文人凋謝之後,吳昆田成為當時績學名人,地方上修志都請他出山。他主持或參與修纂的方誌有光緒《淮安府志》、咸豐《清河縣誌》、同治《山陽縣誌》、光緒《安東縣誌》等。
同治《山陽縣誌》掛名編纂者是何紹基,實際主要編纂者是我國著名經學家丁晏(1794-1875)。他是道光元年(1821)舉人,《清史稿》中有較長的傳。他與雖比吳瑭小三十幾歲,但他們卻有過交往,(詳見後)對吳瑭有相當的瞭解,事情是不搞會錯的。另據段朝端《淮著收藏記》載,丁晏當時年齡較大,同治《山陽縣誌》之實際工作是高延第、吳昆田、魯蕡三人所做。
對於吳瑭是清河還是山陽人,對於丁晏、吳昆田來說,是非常清楚的,他們都和吳瑭有過直接或簡接的接觸。丁晏的懷念吳瑭的詩可證,見後文。吳昆田道光12年(1832)26歲,即去北京應北榜鄉試,道光14年在北京中了舉人,15年又去應春試。每次入京應試都是陪同其師潘德輿一起來去。潘在京曾與吳瑭有交往,昆田當然應該知道或參與的。吳瑭卒於1836年,距咸豐4年(1854)吳昆田編《清河縣誌》才18年;至1884年吳昆田編的光緒府志刊成,才46年時間,編志者吳昆田等當仍然對他有清晰的記憶。對吳瑭是哪縣人,在當時來說,是不需要作什麼考證的。

吳昆田編纂的咸豐《清河縣誌》,及其坿編、再續編,均無吳瑭的記載。上述三書後由吳昆田、魯蕡整編增續為光緒丙子《清河縣誌》,也無吳瑭的記載;民國8年續纂《清河縣誌》,吳昆田孫吳仲谷曾“討論潤飾”,亦均無吳瑭的記載。
上述幾種府志、縣誌,多出於吳昆田、魯一同、魯蕡之手。吳昆田就是清河縣大興莊人。魯一同雖是山陽人,但長期居住清江浦。他與吳昆田私交甚厚,吳曾將大興莊的一塊贈與他,因而他晚年即定居在大興莊。魯蕡是魯一同之子,當然也可算是大興莊人。如果吳瑭是清河人,怎麼能在他們這些清河縣大興莊人手裡搞錯呢!大興莊人總不至於將大興莊先賢說成是山陽人吧?
三,《淮安藝文志》。此志是淮安府六邑(山陽、清河、鹽城、安東、桃源、阜寧)人的詩文。全書10卷,其中文8卷,詩2卷。前有目錄,目錄的體例是,先列作者名,後另行列作品題名。在作者名下有小注,注其字、號和簡略事蹟。其中有一要素,就是註明作者為何縣人,且無一例外。如卷5陸騰駿、丁象臨、胡應華、卷6楊穆等均注“清河人”,卷6劉沁漚、成永健等注“鹽城人”,程鑾、程崟等注“安東人”,(實際此二人均寓居山陽河下)項樟注“阜寧人”。吳瑭在第7卷,名下注“字鞠通,山陽人。”他的文章只有一篇:《問心堂溫病條辨自序》。他之前為汪廷珍,汪文目中有《溫病條辨序》。此卷中,吳瑭之前的薛懷、汪汲則分別注為“桃源人”和“清河人”,他之後的汪椿則注為“清河人”。(此三人實際上也都寓住山陽)這說明此書編者對書中的書目文章作者的鄉貫是明確的,他們認定吳瑭是山陽縣人。

我所見《淮安藝文志》是同治12年6月刻本,書無編者署名。段朝朝《淮著收藏記》中雲,此書的編者是王琛(1807—1880),當時段先生還曾為王提供過資料。他的《淮人書目》中則徑將《淮安藝文志》列於王的名下。續纂《清河縣誌》卷15也將此書列於王琛名下。王琛字獻南,號玉航,清河人,拔貢生,亦寓居山陽河下鎮。續纂《山陽縣誌》卷10《人物·流寓》中有傳雲:“工分隸,好為駢儷之文。耽金石,精鑑別,手輯《淮安藝文志》若干卷。性謙謹,無競於世,人稱馬糞長者。”續纂《清河縣誌》卷10、光緒《淮安府志》卷32亦均有他的傳記,內容與此差不多。他是一位學者,多識遺聞軼事,編輯淮安地方掌故成書曰《淮郡故實》、《玭珠賦鈔》,他不可能將一個與他同為清河縣的人注為山陽縣人的。
另有一書,名《山陽藝文志》,是《淮安藝文志》同類書,不同的是僅限於山陽一邑而已。其書序中言明:“無取越俎,第就山陽人遺文墜什,慎加蒐採,斷地為之。大要以《淮安藝文志》為藍本,……他邑人概不闌入。”而該書卷4即收有吳瑭的《溫病條辨自序》,及汪廷珍《溫病條辨序》全文。這表明了吳氏為山陽縣人,即今之淮安楚州人。
四,《河下園亭記補編》。此書記載:“問心堂,吳鞠通先輩著書室也,在中街文昌閣右側,額為先文端公廷珍所書。”文端公即汪廷珍。作者汪繼先說:“餘先不知所在,系餘太姑丈嶽公寶書所云。”寶書名樹森,明末嶽鍾秀的後人,世居河下,精岐黃,亦一時名醫。嶽的家也在中街旁邊,靠近吳瑭故宅。

吳瑭父親吳守讓即山陽人
朱士彥《吳鞠通傳》中說到吳瑭的父親則雲:“父守讓,郡庠生。”檢《淮山肄雅錄》,吳守讓,字遜夫,是乾隆14年(1749)歲考中,以第2名考入淮安府學的諸生,與“郡庠生”說正相合。按,《淮山肄雅錄》是專門記載各次科考和歲考錄取的諸生名單的書。其中包括兩部分,一是山陽縣學的,二是淮安府學的。從明代萬曆40年起,至清代光緒30年停止科舉為止,基本上一科不少。從順治14年起,府學與山陽縣學新進的生員分列。從順治18年起,府學新諸生的縣籍,開始有標記區分。此書體例,每考先列淮安府學的新生名單,後列山陽縣學的。山陽縣學的新諸生不用說全是山陽縣人,府學則是各縣的人。為了區別是何縣人,便在名單中,於每人名下加其縣名的第一字為小注,如有“安”字是安東(今漣水)人,有“鹽”字是鹽城人,有“清”字是清河人,有“桃”字是桃源(今泗陽)人,有“阜”字為阜寧人。山陽縣錄取的人每佔多數,則不加小注。也就是說,府學諸生名單中名下無注者,則全是山陽縣人。此年山陽人考入府學者有14人,吳守讓名列其中,且名下無注。由此可知,吳守讓是山陽縣人。吳瑭當然也是山陽人了。

吳瑭與汪廷珍“同裡”
汪廷珍《溫病條辨敘》末,自己署名為“同裡愚弟汪廷珍謹敘”。此語明確表明,汪吳同裡。“裡”作何解釋?古書上有多種說法,一般解釋為“人所聚居的地方”,如鄉村宅院,市廛街坊,如今之巷弄社區。至今仍有些地方稱“××裡”,如“梅芳裡”、“均泰裡”等。這實際是古代城鄉最基層的社會行政組織名稱。但戶數多少說法不一,現從各種辭書典籍中撮錄如下:
第一種說法,25家為1裡。《說文解字》的解釋:“裡,凥(古居字)也。《鄭風》:‘無踰我裡。’《傳》曰:‘裡,居也,25家為裡。’《周禮》:‘載師廛裡。’鄭雲:‘廛裡者,若今雲邑居矣。裡,居也。’‘縣師郊裡。’鄭雲:‘郊裡,郊所居也。’‘遺人鄉里’,鄭雲:‘鄉里,鄉所居也。《遂人》曰:‘5家為鄰,5鄰為裡。’”
第二種說法,50家為1裡。《管子·小匡》:“制5家為軌,軌有長;10軌為裡,裡有司。”,《鶡管子·王鈇》:“5家為伍,伍為之長;10伍為裡,裡置有司。”
第三種說法,72家為1裡。《尚書大傳》卷2:“8家而為鄰,3鄰而為朋,3朋而為裡。”孔穎達引《論語撰考讖》疏《禮記·雜記下》亦云:“古者72家為裡。”

第四種說法,80家為1裡。《公羊傳·宣公十五年》“什一行而頌聲作矣”,漢何休注:“在田曰廬,在邑曰裡,1裡80戶。”
第五種說法,1百家為1裡。《舊唐書·食貨志上》:“百戶為裡,5裡為鄉。”看來此制唐代仍在使用。
第六種說法,110家為1裡。此是明代制度。《明史·食貨志二》:“以110戶為1裡,裡分10甲曰裡甲。”清代亦沿此制,《清史稿·食貨志二》:“凡裡百有10戶,推丁多者為長。”
綜上所述,直到清代,“裡”的概念是很小的,是一個不大的住宅社區,少則25戶人家,最多也未超過110戶,相當於一個街巷、裡坊。
汪廷珍是精通小學的,刊刻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時,他曾參與校字,其中第五篇(下)即為汪所校。他對“裡”字的理解是不會錯的。他一貫反對擬古,用古稱說今事。他的《實事求是齋遺稿》卷四《雜著》中有一篇《復阮定甫先生》的信,信中說:“文中有偶用古人成語習調,須撿點削去。地名、官名,不可用前代者。又如舉人為孝廉,以貢生為明經之類。小品尺牘中或可,傳志碑狀則必不可也。”他所用“裡”字一詞,肯定符合古制,不會是模稜兩可的。所謂“同裡”,雖不能拘拘地就定在110戶的範圍之內,但能表明汪廷珍與吳瑭家在同一里閈之中,住得很近。清代程晉芳為山陽縣吳進作《一詠軒詩草序》,也自稱為“同裡弟”。程住河下乾魚巷,吳也住河下,他的帶柳園就在蓮花街頭,確實住得很近。同樣道理,汪廷珍家在山陽縣的河下,吳瑭也應該住在山陽縣的河下。

吳瑭回淮省墓,就是回淮安山陽縣
關於吳瑭的家世行年,目前尚未見完整資料,惟其《醫案》中,略有涉及。在未遊京師之前,曾為自己的女兒治過痘證,並取得明顯成效。那時的施治思路與方式,即與常醫大不一樣。進京以後,先是傭書讀書,後即以醫人為業。中途上他回老家了幾次,說法不一。但是,道光4年下半年回淮了一趟,是不會有錯的。這有記載和醫案作證。胡沄《醫醫病書序》雲:“惜郟君已於甲申卒,而傳遂絕,餘深悔未曾習其傳也。是歲秋,吳君抵淮省墓。”此年年底去紹興遊玩,也是應胡沄所邀。後又遊嵊縣,會吳雲章遊越中山水也。作為一位名醫,他在淮、在浙,都免不了隨時為人治病。這時期的醫案,記載了他同時為淮安、紹興兩地人治病的事。
金本《吳鞠通醫案》卷3“肝厥”(裘本在卷2),有甲申(道光4年,1824)11月初2日,他在淮安為一49歲的姓楊的室女治病的醫案。此醫案記載:12月11日,“餘有由淮上至紹興之行”。次年乙酉2月底回淮,復為楊女治病。4月初3日,“餘復由淮至紹,初八日至蘇州,不放心此病,作書一封,令其調適性情。5月間又作書一封,痛以大道理開導之。10月間始得回書,據云竟以餘書作座右銘,每日諷誦一過,飲食又進,精神大長,闔家歡樂。”說明他雖去了浙江,心中仍想著淮安的病人,人不能到,便多次寫信調治。

金本《吳鞠通醫案》卷4“痰飲”(裘本在卷3),有乙酉年(道光5年,1825)正月30日,在紹興為一46歲的趙某治病的醫案。此案在時間上與上案交叉著。醫案中記載:吳瑭“4月初1至初5日,自淮安復至紹興”。吳瑭醫治趙某之病,一直延續到本年12月16日。在此期間,同時又給多人治過病,其中有為35歲的陳某治病的病案,從該年4月21日起,一直延續到次年正月初10。
此次回淮赴浙之事,趙彥暉《存存齋醫話稿》卷1第15條亦曾提及:“因憶族兄雲濤病痰飲氣喘,身軀肥胖,行不數武,輒喘甚。因偕同志聘吳鞠通來紹,時道光乙酉也。”
由以上的醫案和記載可知,吳瑭此次的行蹤為:道光4年下半年回淮安省墓,冬月初2為楊姓女子治病,臘月11去紹興,道光5年在紹興過春節,正月30為紹興趙某治病,3月初回淮,4月初3“復由淮去紹興”,此後以書信指導淮安楊女治療,同時繼續為趙某、陳某治病,直至次年正月。道光6年的春節肯定也是在浙江過的了。吳瑭此次省墓,實際在淮時間較短,在浙的時間較長。
這裡邊牽涉一個問題:吳瑭回淮,回什麼地方?醫案中有三個詞:“淮”、“淮上”、“淮安”。“淮”意頗廣,不能落實於淮之某地。“淮上”,明清時代通常就是指淮安。“淮安”則明確矣,淮安是府,府城所在地山陽亦可直接稱為淮安,而淮安府之他邑,如清河、安東則不行,這是古時之常識。就像如今到了金湖不能說是到了淮安,只有到了清河清浦城區才能說到了淮安,是一樣的道理。

友朋詩文的印證
一、呂兆龍的《偕容圃訪吳鞠通不遇,歸贈以詩》,言及吳瑭岳父家鮑氏是山陽人。呂兆龍與吳瑭有“蒹葭”之戚。
呂兆龍,字乘雲、澂雲,號御堂、遇堂,乾隆23年(1758)山陽縣學諸生,33年(1768)舉人。阮葵生說他“才藻震爆一時,歌行直追唐十四家。”呂當年在淮安地方上有“人倫領袖”之目,據楊慶之說,汪廷珍自其曾祖始來淮,大約初未入籍,至廷珍始以山陽籍應山陽縣考試。當時有人反對汪參考,是呂兆龍、陳師濂極力支持遊說,汪廷珍方能進學,以後才有可能得中榜眼,官副宰相。呂是汪廷珍的前輩,當然也是吳瑭的前輩,而且與吳瑭還有點親戚關係。他有一詩,題為《偕容圃訪吳鞠通不遇,歸贈以詩》,載《山陽詩徵》卷21,詩云:
十有五載辭皇都,伏櫪久忘千里途。
一朝命駕偕公車,前者唱喁後者於。
得佔即次樂蘧蘧,呼朋遠訪延陵吳。
家傍廊廟儼江湖,名花百盎羅庭隅。
門外闐闐九達衢,門內寂寂幽人居。
幽人遣興出閫闍,走馬攬勝恣遊娛。
中閨靜好雅且都,少君德曜古為徒。

潘楊之戚忝葭莩,離鄉廿載音訊疏。
入室淨少塵埃汙,短聯長幅皆手書。
詩情畫意超然殊,鄭虔三絕良不誣。
稚川囗人非凡夫,《肘後》仙方今所無。
坐久健羨心踟躕,似此清福誰享諸。
亦有小山桂千株,豈無濠濮同觀魚。
舍之奔赴胡為乎?甘作勞人毋乃愚,因君高尚轉愁餘。
此詩在“葭莩”後有一自注雲:“夫人為鮑中翰嗚岐先生孫女,予伯娣之侄孫女也。”朱士彥《吳鞠通傳》雲,“初娶鮑氏”,此鮑氏當即是此注中鮑嗚岐先生的孫女。據說鮑斐英以德義著稱,而且精通水利,同治《山陽縣誌》卷13記載:
鮑斐英,字嗚岐,舉人,文筆雅健。嘗究心河防諸書,傅澤洪纂《行水金鑑》多采其說。性慷慨尚義,撫族女孤貧者,給資嫁之邑人王某,父子相繼死,為殯葬之,並資其家。
光緒《淮安府志》卷29亦有傳,附周憲傳後,內容與上相同,並說“後官內閣中書”,與當時的杜首昌、徐轉迅、倪典學、邱聞衣、鄒增、王燦、邱起元、魯顗諸人齊名。據《淮山肄雅錄》記載,他是康熙46年(1707)山陽縣學諸生,56年(1717)考中舉人。同時記載其兩個兒子也是諸生,一是鮑驄武,字步永,乾隆5年(1740)山陽縣學諸生;另一是鮑蘭生,字紫崖,乾隆20年(1755)山陽縣學諸生。從他們考中諸生的時間上來看,鮑氏父子做吳瑭的岳父和岳父的父親,正好合適。但是,我們不知道鮑夫人是鮑斐英哪個兒子的女兒,也不知鮑斐英究竟有幾個兒子,或許鮑夫人的父親就是此二人中一個的。

呂先生這裡還說到,此鮑夫人是他伯娣的侄孫女。“伯娣”,不知作何解釋,如果是大嫂的意思,則當作“伯姒”,不當用“娣”字,如作弟妹來解釋,又不當用“伯”字。疑“娣”為“姊”之誤植。如姑解作“大嫂”的話,則此大嫂當姓鮑,為鮑斐英的姐或妹,為吳瑭妻鮑夫人的姑太太;吳瑭為這位“伯姊”的內姪孫女婿。如解作“伯姊”的話,那麼呂的大姐則當嫁於鮑家,與鮑斐英為叔嫂的關係。然不管是“伯娣”還是“伯姒”,輩份則相同,呂兆龍與鮑斐英都是郎舅一類的姻親關係。難怪呂兆龍說“潘楊之戚忝葭莩”了。
詩題中所說的“容圃”是張廷傑(1747—1801),張字彙英,號容圃,乾隆35年(1770)山陽縣學諸生,44年(1779)舉人。河下人。曾與汪廷珍合編過《淮郡歷科題名碑》2卷。
乾隆26年,江蘇巡撫陳宏謀上書,請將山陽縣清江浦劃給清河縣做縣城,並將清江浦附近十幾個鄉同時劃給清河縣。不久,凡清江浦及其附近鄉人在和山陽縣學的生員,全部劃撥給清河縣學。在《淮山肄雅錄》中有全部具體名單,共35名。吳守讓是府學生員,自然沒有他的名字。上面所提到的呂兆龍、鮑斐英父子等,這些山陽縣學的生員,名字也不在其列。萬鏞《南清河肄雅錄》亦有這批人的名單,但也無他們的記載。這說明吳守讓的這些親友,都不住在清江浦或新劃給清河縣的其他地方,他們的家仍在這次區劃調整後的山陽縣,他們仍然是山陽縣人。而後面說到的阮鍾瑗、潘德輿、丁晏等人,在吳瑭長期在外的情況下,仍與吳瑭保持密切友好關係的人,都是他的老家山陽縣人,這為證明吳瑭是山陽縣人,起了很有力的佐證作用。

仔細體會此詩,就會知道他們是在北京去訪吳瑭的,因為詩中對吳府的住處、內部陳設說得很細。詩中說吳家住處靠近“廊廟”即皇宮,門外即“九達衢”,交通很方便,院內有“名花百盎”,“入室淨少塵埃汙,短聯長幅皆手書。詩情畫意超然殊,鄭虔三絕良不誣”,佈置很是雅緻。
呂兆龍是乾隆33年舉人,張廷傑是乾隆44年舉人。他們中舉後均要參加會試。這次來訪大約是在嘉慶6年(1801),參加本年會試之暇進行的。詩中說是在吳瑭“離鄉廿載”之後訪吳的。吳瑭離家來北京大約在乾隆48年(1783),距本年頭尾19年,亦可稱“廿載”了,詩中不一定要那麼落實嘛。再說張廷傑即卒於本年,再遲是不行的了。曹鑣《淮城信今錄》說:“明年辛酉會試,(張廷傑)大挑二等。歸途驟得疾,卒於汶上旅次。逾月,吏部銓選授沭陽訓導,而已不及聞矣。歿時年55。”詩中還說:“十有五載辭皇都,伏櫪久忘千里途。一朝命駕偕公車,前者唱喁後者於。”這說明呂兆龍中舉後參加了幾次會試,中途曾停了15年沒有應考,直到本年復又與張廷傑一起赴京參加會試。他在空暇時間,拿著同鄉兼親戚吳瑭的地址,“呼朋”即喊上張廷傑,一同得便來拜訪吳瑭。不巧的是,吳這次剛好不在家,只見到吳的“少君”即夫人。然而他留下的這首詩,卻給我們傳達了一些關於吳瑭當年生活的信息。

二、阮鍾瑗的《吳鞠通自京師歸過訪》,稱吳瑭為“故人”,歸來後見到吳當年親手植的“桑榆”和與阮“丁年”時的“釣遊處”。
阮鍾瑗(1764—1833)字次玉,號定甫,乾隆47年山陽縣學諸生,嘉慶22年歲貢生。其家原住淮安新城,後遷城內百姓巷。湖南學政阮學浩是其叔祖,阮葵生是其族叔。他雖然功名不高,但是學問很好。段朝端在《跰餘話》中談到淮安古文時說,乾隆中推任東澗、邱湘亭,嘉慶中推曹鑣、阮鍾瑗,道光朝推潘德輿、魯一同。他是淮安一位有影響的人物。同治《山陽縣誌》卷14本傳說,他關心地方公益事務,“凡邑中大利害,多侃侃與守令辨,無少奪。當事者聞其名,或先造門,不見,亦不報。”曾與曹鑣合編過《淮山兩庠上舍題名》1卷,即《淮山肄雅錄》之前身。阮先生的《修凝齋集》今不存,此詩見《山陽詩徵》卷23。詩云:
故人聲望重京畿,頭白歸來見令威。
睥睨貴人猶自若,經過華屋已全非。
心通《靈》《素》肱三折,手植桑榆拱十圍。
話到丁年遊釣處,夕陽休問舊烏衣。
此詩當是吳瑭回淮時,過訪阮先生,阮感慨而作。詩云“故人聲望重京畿,頭白歸來見令威。”既稱“故人”,當是早年之友,後來分別很久了;“頭白”,當已很老了;“令威”故事,則是說似有隔世之感。可不是“華屋已全非”了嗎?當年親手栽植的桑榆,已長成“拱十圍”了呀。考吳瑭回淮省墓當在道光4年秋,兼去越中一遊。當時吳已67歲,阮也61歲了。阮雖比吳小6歲,但小時候還是在一起遊玩過,一起垂釣過。今天雖同樣是夕陽垂釣之處,但不能再提當年的“烏衣巷”了,因為當年老屋已毀了。此詩末“烏衣”二字後阮氏自注雲:“謂城西北沈宅已墟。”這是說家鄉世易時移,“城郭是,人民非”,一切都不一樣了。此“城”指淮安城,“西北”則指河下,此“沈宅”當指抗倭狀元沈坤的故宅。此宅嘉道間毀壞,轉售於他姓。詩中“丁年”指成丁之年,但亦常泛指青壯年。若為干支紀年的話,應是乾隆42年(1777)丁酉,當時吳20時,阮14歲。從1777年到1824年,中間隔了近半個世紀,難怪有“故人”之嘆。

三、潘德輿(1785—1839)的《秋夜就吳丈鞠通飲》,稱吳瑭是“我鄉”的“高士”,“七十如孩嬰”。
此詩作者潘德輿,字四農,山陽人。《清史稿》卷44《文苑三》有傳。傳雲:“其說經,不袒漢、宋,力求古人微言大義。其論治術,謂天下大病不外三言:曰‘吏’、曰‘例’、曰‘利’。世儒負匡濟大略,非雜縱橫,即陷功利,未有能破‘利’字而成百年休養之治者。道光8年,舉江南鄉試第一。入都,座主侍郎鍾昌館德輿於家,語人曰:‘四農乃吾師也。’大挑以知縣分安徽。德輿詩文精深博奧,有《養一齋集》。”因為清河吳昆田是其門人,故吳的簡短小傳即附於《清史稿》潘傳之後。詩載其《養一齋詩集》卷5內。詩為五古二首,詩云:
秋陰曖西陸,萬籟騰商聲。黃塵起通衢,誰與宣精誠?
入世蓄真氣,七十如孩嬰。我鄉有高士,觀物提鑑衡。
感愴民瘡痍,血淚相和傾。熱心抱古痛,豈曰身命輕。
我聞三太息,位賤猶怦怦。
飲酒亦何為,不飲彌味長。道淺悉自多,假酒伸迴腸。
嵇阮豈酒徒,悲時親醉鄉。此即根柢疏,所學難升堂。
讀書數十年,豈師晉士狂。歲月苦不居,世事真難量。

丈人勿幽憂,月上姑傾觴。
此詩作於吳瑭70歲以後,因為詩中有“七十如孩嬰”語。潘氏自道光8年(1828)中江南解元以後。從次年起,一直赴京參加會議試,其中經過了9年、12年、13年、15年4次會試,都未考取進士。潘先生一生科舉很不順利,雖然是江南解元,但考了12次方考上(13次應試,其中有一次因有病未入場考試)。考進士又考了4次,至道光15年,時年已51歲,已筋疲力盡了,不想再考了,便大挑安徽知縣而歸。潘德輿訪吳,並飲於其家,當在此7年之間。然細味此詩“七十如孩嬰”語,當在靠近70歲時,如在15年,吳瑭已78歲高齡,不當再說“七十如孩嬰”了,即使說成“八十如孩嬰”也不為過。甚至道光13年(吳76歲)、12年(吳75歲)也不合適。
比較合適的時間是道光11年。道光9年(1829),潘館於鄉試座主鍾昌家,課其二子讀,會試未中,至11年9月辭館回裡。就是在一年多時間內,潘在家書中曾多次提到吳瑭,一次是在道光10年2月25日信中說,周木齋(周寅,淮安山陽之書法家)曾請他在京求顧南雅的字,他就請吳瑭替他辦。信中要家裡人告訴周:“已託吳鞠通丈”了。
顧南雅名顧蓴(1765—1832),江蘇吳縣人。字希翰、吳羹,號南雅,晚號息廬。嘉慶7年考中二甲第7名進士,與李宗昉、朱士彥同年進士,並同年入翰林院為編修,當與李宗昉、朱士彥及吳瑭很熟悉。此時為通政司副使。他工詩文,善書畫。書法以楷書最工,學歐陽詢,兼行、草、隸書,深得山陽書法家周寅的寶愛。潘來京時,週一直將潘送到西門上船,多半是為了拜託潘辦這件事;畫以梅、蘭為主,深為山陽魯一同所喜歡。魯《集外詩》有云:“南雅先生絕世姿,鐵梅老子畫中師。百年粉本無人見,記取當窗月上時。”據胡沄《醫醫病書序》說,顧南雅是胡沄的老師,曾經在道光元年得過“燥疫”,是吳瑭為他治好的。顧因此曾贈吳瑭一副楹帖雲:“具古今識藝斯進,空世俗見功乃神。”以此表感謝。胡沄評價說,此聯“言之親切有味”。大約吳瑭在道光4—5年間回淮省墓時,曾對人講過此事,因而引起周寅的求字慾望,故有此一節。顧蓴明年5月卒於官,不知吳瑭最後搞到手沒有。

另一次是10年8月10日,潘在家信中說他生了小病,請了鮑太史馨山診視。他曾將其人醫術與吳鞠通比較過。這說明他在京一直與吳保持著聯繫。在《養一齋集》中,此詩被編在道光11年秋的作品內,在《將之蘭陽出朝陽門》詩前。潘去蘭陽向鍾昌辭行在9月初,9月13日搬出鍾昌家,住到淮安會館,20日啟程,與其弟子孔繼鑅等一同回家。也就是說,此詩就是這個時候所作,當時吳瑭已74歲了。詩中“西陸”、“商聲”,說明當時的節令是秋天。詩的第二首,潘向吳傾訴了自己“讀書數十年”,仍一事無成,窮困潦倒的窘迫心情。並且還互相安慰,一直飲到月亮升起的時候方散。這表明他們的家鄉情誼是深厚的,非一般外鄉人所能有的。
此詩在“豈曰身命輕”後,原有小注雲:“鞠通聞東南數省大水,民死無數,為之痛哭咯血。” 潘在11年秋一次家書中說,“今年共八省(貴州、四川、湖北、湖南、江西、江蘇、安徽、浙江)大水,民生嗷嗷,流亡滿道。此變為數百年所未有,不獨吾鄉一邑已也。”聞說家鄉水災,痛哭咯血,可見吳之仁愛之心。於是有 “我鄉有高士”的讚歎。
另外,上述的一些事情,不但反映了吳關心家鄉的一切,也反映了山陽人對吳的行蹤和生活情況十分了解,他與老家保持著良好的聯繫,到北京去求官求財的人,都曾去找過他。他的事蹟經聽到和見到的山陽人從京城帶回來,在山陽老家廣為傳說,播在人口。

吳瑭入了大興縣籍,死後葬在大興,後人留在了北京
一、丁晏《吳鞠通醫士》說吳瑭與自己“同籍”,吳“厚遇同鄉”,是“古之益友”。吳的兒子廷蓮“入大興籍,為上舍生”。
丁晏(1794—1875)與汪廷珍、李宗昉的關係至為密切。丁晏進京會試就是與汪的眷屬自淮同行北上的,在京就住在汪的家中。丁晏《重編汪文端公實事求是齋集後跋》:“嘉慶庚辰之歲,晏以優貢應廷試至京,主同鄉汪文端公家,自春徂秋凡八閱月。朝夕晤言,深蒙賞識。”汪廷珍寄給淮安阮鍾瑗的信中,談到丁晏時說,“接談數次,洵可謂豪傑之士,氣平心細,識見明確,吾淮後進,從未見有此人者。異日成就,當可追蹤前哲。”丁晏將他編的《山陽詩徵》給李宗昉看,李特為之作序,稱“邑孝廉儉卿丁君晏,風雅士也。……卓犖雄奇,敦行厲志,將摛掞天之才,儲妙選於顧問,朝章國典,用備史宬,非獨翶翔倫黨間,羽翼儒雅,為一鄉一邑之光。”丁晏自言與吳瑭“相善”,吳瑭在京“厚遇同鄉”,為“古之益友”,在京期間他們肯定有許多交往。
丁晏作過一首題為《吳鞠通醫士》詩,詩前有一小序,序雲:
名瑭,與餘同籍。久客京師,以醫術濟人。著《溫病條辨》,行於世。嗜學好奇,與餘相善。直諒多聞,古之益友。首春自署其門曰:‘雲呈五色,鳥畫雙睛’。本《拾遺記》:唐堯在位,重明之鳥一名雙晴,今人每歲元旦圖畫遺像。有達官醉過其居,遣奴子問出典,君叱而不答。又有孝廉官山東知州,地在濟北,啟事用‘濟陰’字,君謂‘水北為陽,水南為陰,爾未見《詩》孔疏耶?我嘗謂爾文理不通,爾不之服,今果然矣’。孝廉陰怒而陽謝之。在都中,厚遇同鄉,人懷其德。七十後返淮祭墓,旋入都,數年卒。其子入大興籍,為上舍生。

這裡透露兩點信息:一是吳瑭與丁晏“同籍”,即吳瑭也是山陽人。二是,吳瑭的兒子入了當地籍了,即入了大興縣的籍。明清時代北京為順天府,大興、宛平二縣倚郭,吳瑭加入了其中一個縣籍,實際人還是在北京城內。當時遊宦在外的人,佔籍順天是平常的事情,如孔繼鑅是原籍曲阜,後來就曾入過大興縣籍。其實,這在朱士彥《吳鞠通傳》中已經說到了。他說:“初娶鮑氏,生子廷蓮,順天增生。”按照清代規矩,考秀才非本地籍是不能參加當地考試的。因為每屆錄取名額是固定的,你參加考試,如果考上了,就佔了本地讀書人的名額,當地人當然是不會答應的。但是如果通過正常渠道加入了本地籍,便具備參考的資格了。由此可知,吳瑭早就由流寓而佔籍大興了。
此詩是《頤志齋感舊詩》中的一首,曾被山陽寓公羅振玉刻入《雪堂叢刻》。詩云:
桑生豁達人,坦白無芥蒂。
格物繪圖說,五行審真諦。
厚德重梓鄉,感嘆羈異地。
藥餌究俞跗,瘡痍思物濟。
直道獲令終,罔生何所冀。
桑生指長桑君,戰國時仙人良醫,能將醫術著書傳於扁鵲,見《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借喻吳瑭醫術高超。俞跗,黃帝時良醫,並能“論病以及國,原診以知政”。意思是說吳瑭與此二古代名醫一樣,關注瘟疫災荒,心繫天下蒼生。感舊詩一般都是為懷念亡友而作。“感嘆羈異地”,當是說吳瑭死了以後就葬在外地了,令人感嘆。“令終”即善終,保持善名而終其天年;“罔生”就是苟活,平淡地活著。“時醫乘命運,俗醫工便佞”,“便佞”是巧言善辯,阿諛逢迎的意思。如果能像俗醫那樣“便佞”,即可以混得一個美譽。而吳先生一生“心正口直,性剛氣傲”,故而“譭譽不一”。(胡沄《醫醫病書序》)以行直道而獲得善終,還有什麼追求呢!

二、孔繼鑅詩《吳鞠通布衣瑭》說吳瑭“燕薊覆抔土,不返淮流東”。
孔繼鑅,字宥函,原籍曲阜,孔子第69世孫。其先人遊宦入大興籍。其父孔傳坤,官南河主簿,住清江浦。光緒丙子《清河縣志卷》22“人物·流寓”雲:“孔繼鑅……道光丙申成進士,用刑部主事。性至孝,無兄弟。居京師年餘,思親心切,急歸。以家在河上,改官南河同知,為養親計。”母親去世後,在家中守孝。副都統德興將他起用,死於戰事,贈太僕寺卿。著有《心響往齋集》。子廣牧,改入寶應縣籍。(光緒《淮安府志》卷32清河縣人物“流寓”中也有他的傳,與此相同。)孔繼鑅的父親孔傳坤,道光中還曾在阜寧、安東任管河縣丞,在宿遷皂河管河,長期生活在淮安。他本人生長於清江浦,又在清江浦任過南河同知,故於寶應、山陽、清河情況都非常熟悉。他與吳昆田一樣,是潘德輿的門生,曾多次與潘一起赴京應試,在京也是住在一起,所以他與吳瑭也有過交往。他的《心向往齋集》卷4,有一組詩名《感逝十六章》,為五言古風。此詩為其中的一首,是吳氏逝世以後的悼念之作,題為《吳鞠通布衣瑭》。詩云:
一真際百物,七十猶兒童。
術粗道不曲,乃自嬰其窮。

在腹有羲皞,抵掌無王公。
燕薊覆抔土,不返淮流東。
觀其“燕薊覆抔土,不返淮流東”,可知吳瑭死於北京,葬於北京。如上所言,其後人入了大興籍,成了順天人了,就此不再回“淮流東”了。與上引丁晏詩“感嘆羈異地”正好相合。詩為戊戌年所作,戊戌為道光18年(1838),距吳瑭去世僅兩年時間,故此詩所說情況當不會有錯。
由上述材料可知,吳瑭是山陽縣(今淮安區)河下人,其父吳守讓是淮安府的秀才,“以學教授裡中,弟子從者甚眾。”(朱士彥《吳鞠通傳》)而吳瑭棄儒從醫,生前長期在北京行醫。對於他的身後,我作如下大膽的猜想:吳瑭長期在北京,為解決子女上學讀書等問題,加上子女在京城婚嫁,在北方紮下了根,就由流寓而佔籍大興縣了。他的元配夫人鮑氏死了,可能先葬在大興縣;長子也死在他之前,留下兩個孫子;續娶崔氏,生子廷芷為國子監生,在北京讀書。當時他們都跟隨他在北京,不在原籍。女婿周宗信,雖是“同里人”,但被從山陽帶去北京,並延請胡沄為其家塾師,與他的次子一起接受教育,使得其婿能“守君之教”,即能懂醫術,能接他的班。《溫病條辨》二次刻印時,其婿與兒子廷蓮參與校字,可見他們都是懂醫的。徵保序《醫醫病書》說:“幸其子及婿傳而習之”,吳瑭醫術是有傳人的。此外,《吳鞠通醫案》記載,嘉慶14年曾為他60歲的“堂伯兄”治肺癰,說他“坐熱炕,晝夜不寐”,好像也是在北京(淮安無炕)。為《溫病條辨》校字的有“受業姪嘉會”,可能就是這位堂伯兄的兒子,也是習醫的。醫生是有地域性的,吳瑭是在北京經營幾十年的名醫,後人當很珍惜這個熟地方,不會輕易離開的。有可能隨他在北京生活的還有一些本家族的其他人,他們多從事醫療事業,都決定在那兒安家。如果是這樣的話,吳瑭死後就葬在北京是合於情理的。他的墓當在北京大興縣,不是在淮陰的大興莊。他的子女應當都在北京大興縣,沒有人在淮安,所以在淮安是找不著的。據山陽醫派後人說,他的墓在大興縣杮子坡。(
作者:劉懷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