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岐山,有個叫白家堎的地方

在中國,誰給你說那一個地方你都不會感到驚奇,地名太多,沒有典故,想記住都難。就像我的家鄉---白家堎村,少年時,出於好奇,看見地圖就找我的老家,並非白雲生處有人家的地方,沒有那麼源遠流長。在《陝西地圖》上根本找不到 ,這讓我好生失望,然後就在《岐山地圖》上找,結果也就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我就好生納悶:諾大一個村子,活生生的,地圖上咋就會沒有呢?

我的家鄉白家堎,坐落在渭北旱塬的一個溝坳裡,溝底有一條逶迤的小河--湋水河。村子不大,也就一百多口人。白家堎姓氏很雜,分別為白、郭、柳、範、惠、羅等。村子雖然叫白家堎,但是我們姓白的人口也不佔優勢。關於村子誰家來的早,是原住民,曾經還有過一番爭議。郭家喜民叔說,他們姓郭的來的早。父親嗡聲嗡氣的回頂:那村子咋叫白家堎,不叫郭家堎?村民聽得直樂,從此以後也沒有人再懷疑白家堎姓白的人來的早的事實。

我小的時候,父親是生產隊長。隊裡要用記工表,我記不太清楚,應該我已經上小學三、四年級了,簡單認識一些字。我不知道隊上以前記工表是怎麼印製的。父親當隊長以後,記工表都是寶雞在村子的下鄉知青帶回來的。讓我記憶猶新的是,當時印刷業不發達,印回來的記工表,把白家堎的堎寫成了‘塄,’土塄的塄。在我以後給鄉政府當打字員,字碼裡頭也沒有堎字。我在2003年開始用筆記本電腦,當時打不出來白家堎的‘堎’。這些年社會發展快,一日千里,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字碼更新成無所不能,或拼音,或五筆,隨便打個‘堎’字出來 。

白家堎村依河傍居,溝底小河流淌,兩岸綠樹成蔭,特別是垂柳倒影在微風中嫋嫋飄動,畫眉鳥歌聲悠揚。清澈的河水一路向東,永不停歇。河裡,有浣衣姑娘開心的潑水打鬧,有村姑用棒槌搗衣的聲響。

陽春三月,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季節,李樹白色聖潔的花朵,把小河兩岸裝扮成了一片花的海洋,蜂蝶飛舞,香氣四溢。河岸的垂柳上,柳條吐綠。田野裡,麥苗一望無垠。小孩子家家的,提個籠子,拿著鐵鏟鏟,在麥田裡溜達,挖豬草。挖上一籠子豬草:有薺菜,麥禾平,羊蹄甲,麥蒿蒿等。草很肥,在籠子裡鼓鼓囊囊。抬頭看西邊山樑火紅的太陽,離天黑還有些時辰。我和小夥伴們在地裡挖一個碗口大的小坑,兩個人一組,站在三米開外往坑裡扔石子。這就是‘丟草窩’,把石子丟進坑內算贏,沒有丟進去的給丟進去的夥伴一次一把草,兩個人都把石子扔進坑裡,算是平局,誰不給誰給啥。記得有一次和鐵蛋丟草窩,我輸了個籠子朝天,回家可是捱了父親狠狠的兩鞋底。

入伏以後,驕陽似火,小河便成了小孩子的天堂。整個伏天我們都會在清澈河水中嬉戲,一整天光屁股蛋。在河裡除了戲水,就是撈魚。首先在河灘沙地挖一個洞,掏兩把沙子,水就冒了出來。然後轉身拿上籠子,沿著河岸的魚草逆水一刮,把籠子從水裡提出來,裡面就有活蹦亂跳的魚兒。我們把這些小魚兒倒進沙灘上挖好的水洞,爬在洞口看魚兒在水洞裡敏捷的遊動。到了晌午,太陽冒花花,大地像個蒸籠,魚兒也在沙灘上水洞裡露出了魚肚白,一命嗚呼,小夥伴們便帶著遺憾自責離開小河。

這都是過去,殘存在記憶深處的家鄉小河。如今,隨著工業化步伐的加快,河裡水質已經徹底汙染,早已經沒有了魚和其他生物的影子,水質烏黑,發臭。河岸的楊樹,柳樹也死亡枯萎了……

想起幾多往事,說起白家堎,我內心會湧上莫名其妙的痛感。 生於斯長於斯對這片土地,有特別的感情。關於白家堎這個村子為什麼姓白的人口這麼少,而名字卻叫白家堎,我不會像父親那麼直觀,凡事我喜歡刨根求源。關於白家堎村最早的來源,是農業社包產到戶以後,我們幾家分一個場,夏天碾麥子的空隙,郭西叔給我無意中說起來的,他老人家精神矍鑠,當時應該有八十歲了吧。老人家非常健談,他說出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下了白家 坡,舉人秀才比驢多。’根據他說的,曾幾何時,白姓是當地的名門望族。白氏家族的衰落,主要緣於一次和長毛的戰鬥,長毛?我當時不大明白長毛為何物?郭西叔告訴我,白家人把長毛三匹馬連人一起,打下了‘馬肚子’,也就是我們白家堎北坡緊轉彎處,村裡人叫‘陰陰溝’。和長毛結下這個仇怨,讓白氏家族遭受了滅頂之災。長毛糾集大隊人馬到來之後,白姓人全部躲進了崖上高窯,用石塊和長毛決鬥。結局是長毛從我老家崖頂挖開高窯,把人抓出來之後,開始屠村。殺得血流成河,屍體如山。據說我家老屋門前的羊腸小道,就是劊子手殺人的血水衝出來的。經過這一場劫難,白氏家族一蹶不振,大部分人也就搬離了這個叫白家堎的小村莊,搬到眉縣馬家鎮如今叫白家塬的那個地方。父親告訴我,解放後,那邊白姓人,每逢過年,正月初一都會來人到白氏宗祠祭祖,最後慢慢也不來了。究其原因,父親說那時候他小,聽說人家走的時候把白氏家族先人的神主牌偷走了。當然,作為父親一家之言,也是無存考證。以後破‘四舊’,人也不講迷信,逐漸也沒有了祭祖的儀式。

我是一個懷舊的人,那個血流成河的場景經常會在我眼前若隱若現,讓我寢食難安。按照郭西叔的敘述,根據我對歷史的簡單理解,長毛,應該是清軍入關時的稱謂,因為他們腦後總拖著豬尾巴辮子。所以,我就構思了一篇小說《一段成年舊事》,我力圖還原當時的場景,塑造了一個白舉人這樣一個抗擊清軍的義士形象。這篇小說後來發表在《遼河》雜誌2013年第三期上。《遼河》雜誌主編白鳳德先生在收到稿件以後,給我打來電話,就清軍的稱謂進行溝通,他認為我文中管清軍叫:‘韃子’,這不太合適。滿清發源於東北,現在也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一員。所以,在小說發表的時候,去掉了‘韃子’的稱謂。

小說發表之後,我如舍重負,心靈才得到了些許安慰,也算是對祖先的一個交代。

歲月沉浮,會讓再大的事件輕若浮雲。也許是小說發表的緣故,也許是白家堎村名的緣故,我一直在瞭解‘長毛’的稱謂到底起源於何處?是清軍?抑或是陝西回民起義的叛亂者?查閱資料之後,得出一個讓我苦笑不得的結論,‘長毛’原來是太平天國軍隊的稱謂。新中國的教材,普遍是同情農民起義的,對太平天國的惡行,在我讀書時,也很少從教科書中看到。

小說畢竟是小說,白家堎作為一個地名,它是客觀存在的。不管我想象力如何豐富,對於那段沉寂在歲月長河中的血腥事件,也只能成為合理化的想象。因為《岐山縣誌》上也沒有這段歷史事件的記載,大多數也都是莊戶人家代代口碑相傳了。

如今,白家堎村,已經鮮有歲月的痕跡。老村莊人員全部搬遷,從溝底搬到了大平原上。老人口中那個舉人秀才比驢多的白家坡,業已雜草縱生,變成了山間羊腸小道。老村莊也被政府復懇,種成了耕地。

白家堎村人搬遷到塬上以後,隨著國家城鎮化步伐的加快,蓋起了大瓦房,二層小樓房,吃上了自來水,走上了水泥大馬路,。村組的合併之後,白家堎村子太小,搬遷的離半個城村太近,最好就直接被併入半個城村了,如果現在村裡人辦新身份證,上面住址就是半個城村,沒有了白家堎了。

說起來讓人有些唏噓,一個活生生的地名,就這樣消失在浩如煙海的歲月長河中。也許若干年以後,白家堎這個地名,就徹底從人的心目中淡忘,以後後代長大,縣誌若不記載的話,就只知道有個半個城村,而不知道白家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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