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视角的全球史观——读康拉德《全球史是什么》有感

作为新视角的全球史观——读康拉德《全球史是什么》有感

《全球史是什么》:塞巴斯蒂安·康拉德教授著,杜宪兵译

序言:在大约一个多月的阅读之后,总算是读完了塞巴斯蒂安·康拉德教授的《全球史是什么》,本文既是一份读书回顾和感悟,也算是对什么是全球史的个人解答。我曾被问到过多次这样的问题,你觉得什么是全球史,我的第一反应只有五个字眼——关联(connection)、互动(interaction)、缠结(entanglement)、流动(mobility)、交换(exchange)和全球语境(global context),但是显然,全球史并非是一个如此简单的概念,否则康拉德教授也不会在此基础上撰写了一本两百多页的专著了。因此,我想在完整地阅读了这本书的每个章节之后,再结合一直在看的《World Civilization: A Global Experience》简单谈一些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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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巴斯蒂安·康拉德教授:当下全球史研究领军人物,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历史与文化研究系教授

01、 什么是全球史?它是一种新兴的史学范式么?

如同书名所蕴含的那样,解答全球史的概念问题自然是全书的重点。概括而言,康拉德同样认同"全球史就是一种将现象、事件和进程置于全球脉络(global context)之中的历史分析"。但是显然,这样一句简单的概述并不能展现出全球史的独到之处。有些人将它定义为跨国史、比较史、全球化史,实质上虽和全球史有诸多交叠和关联,却无法"彰显出这一概念的吸引力"。在康拉德看来,"全球史是一种视角",他认为有三种最基本的全球史范式:作为万物历史的全球史;作为联系的全球史;以整合(integration)为概念的全球史。

可是,在笔者看来,这三种历史书写方式分别可以描述和表达为:第一种即是大历史康拉德称为全景式全球史,由澳大利亚学者大卫·克里斯坦首先提出和逐渐发展出来的一个概念,其意在视地球的历史甚至宇宙大爆炸以来的历史为一共同整体。

而实质上这样一种整合方式就是在试图实现历史学的"自然科学化",可以说我们将历史愈发向前追寻就愈发接近"自然史""宇宙史"等等,愈强调"非人类的历史"就愈发改变"历史"这个本身只用来描述人类产生以来独特地位的词汇。显然,相对于那些传统的民族国家书写方式,"大历史"可以算得上彻底打破了疆界和固有领域,但同样也让历史学的研究范围过于庞大,远非一个纯粹从史料和出土文物出发进行研究的史学者可轻易做到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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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成:原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主任、校长,现任十三届全国政协副主席,民进中央常务副主席

第二类全球史的关注点是联系和交换,但是笔者个人更倾向于使用刘新成老师所提出的"互动与共生"观点,这是一种近年来常见的取径,实质上也是全球史最广为人知的一种书写范式。"连结此类研究的共同纽带,是这样一种普遍看法,即任何社会、国家或文明都无法孤立的存在。自远古以来人类在地球上的生活就以流动和互动为特点"。在这种研究取径下,可以研究的主题便非常多元而且越发受到更多关注——跨国家和大陆贸易、移民、宗教、文化传播、物种流通等等都成为了其显著主题。在斯特恩斯等人主编的《全球文明史》中,这些话题就多次被讨论到,该书在每一个章节的最后都会谈及本章所涉及的某一文明区块是如何与同时期的全球产生联系的,人类相连的网络不简简单单是在近现代随着地理大发现而产生的,恰如康拉德和麦克尼尔所说,这种

"缠结"自古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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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思想史和国际史学者、现任哈佛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大卫·阿米蒂奇

第三类全球史则可以理解成是一种新的历史叙事。这种书写力图解释"出于某些结构之内的偶发事件和底层进程,而这些结构既是人类活动的结果,同时又是人类活动的条件"。以近年来强调新研究取径的法国大革命为例,全球史和跨国史视野下的法国革命史侧重从全球经济的发展、殖民地与法国本土的互动、帝国间的全球竞争、跨国启蒙运动等角度探讨法国革命的起源以及发展动力问题,这无疑为传统以法国本土为主的革命起源和发展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此外,美国历史学家大卫·阿米蒂奇延伸了"大西洋史"的概念,并对包含美国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和拉美独立运动的"大西洋革命"提出了更多更深刻的诠释。可以说,当民族国家的历史书写进一步深化,我们需要关注全球联系和打破边界对于传统历史书写的一种超越。

综上所述,全球史大致包含以上三大类别的范式,而如果一定要问它是什么,"既是一个研究对象,又是一种审慎历史的独特方式。既是过程,又是视角;既是研究主题,又是方法论。

那么,全球史是一种新的研究范式么?应当说,作为历史学家研究视角的全球史或者说世界历史书写始终存在。从希罗多德、波利比乌斯到司马迁、拉什德丁、伊本·赫勒敦,这些最知名的历史书写者都曾书写过各自所处世界的历史,也都思考过已知世界之外的"世界",我们可以说世界性思考自古有之,可是真正意义上撰写全球所有文明的全部历史却只能出现在当代。在19世纪历史的取径日益与西方的叙事方式结合起来,"以民族国家为历史驱动力",以笼统地"现代化"概念为依据,将历史学家用于理解过去的规范、叙事和范式彻底地遵照西方人的模式。

"历史学的许多特征,诸如深入人心的欧洲中心世界观不仅仅是原始的欧洲传统输出的产物,它们还是欧洲扩张以及由此导致的诸多复杂的社会-政治变革的结果"。从这个层面来说,全球史又是一种随着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和突破民族国家范式、改变欧洲中心论思想的新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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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视域

02、 为什么是全球史?

"如今,所有历史学家都是世界史学家",诚如康拉德开篇所引用的贝利的宣言一样,全球史在全球各地蒸蒸日上,并未随着一些反全球化和保护主义的浪潮而走衰。在刘新成老师看来,其魅力在于"其学术取向",即"把全球化历史化,把历史学全球化"。而对于非历史学学习者来说,全球史同样是全球化时代的一种必然接触的话语——全球贸易、跨国公司、互联网和全球移民流动等都是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而为了认清这个时代,我们比以往更需要全球取径

许多人认为,反全球化浪潮和近年来盛行的保护主义、限制移民措施必将让全球史的盛景不复存在,同康拉德先生一样,我认为这种观点缺乏远见过于片面。许多全球史研究指明了市场一体化和殖民主义的社会成本,以及世界各地发展不均的历史起源,这些同样在比较政治学研究中占有很大比重。以民粹主义为例,尽管从字面上来说民粹主义意味着决然孤立,但是我们更应当看到世界各地的民粹主义同样在相互影响。再提保护主义,特朗普上台后的政策被称作"新门罗主义",但是实质上他远不是当代第一个将反对移民、"某国优先"这样的口号提出来的政客,这些政治口号和举措都是在全球经济政治趋于一体化的大环境下相互影响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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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因比(1889—1975年):英国著名历史学家,他曾被誉为“近世以来最伟大的历史学家”。

最后谈谈是什么让全球史如此吸引我,严格来说这起源于我对汤因比先生文明"单位化"研究的推崇。

其一,全球史深受人类学的影响。本科阶段的人类学学习虽然并没有让我选择在这个方向深造,但却让我得到了不同的视角转向——从单纯关注文明史、个体国家史转向历史中的人、历史中的环境变迁、历史中的文化包括宗教传播。

这样的独特视角让我更愿意将全球史作为日后的研究方向,而不是纯粹的做区域国别史研究而忽略其外部环境影响。

其二,全球史也深受后现代史学理论的影响。对于后现代理论,我个人是较为推崇的,不仅仅是因为对于马克思唯物主义史学的离经叛道,还因为我十分认可碎片化的历史和历史书写中的主观色彩。全球史同样深受微观史学影响,更加愿意关注一些兰克史学范式以来忽略的问题——疾病传播、环境变迁、文化传播、跨国贸易等等。

其三,全球史实质上体现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从诞生之初,人类就是共享一个历史的群体,尽管随着氏族、部落、酋邦、国家的演变轨迹我们有所分离,直到今天,性别不平等、种族歧视、肤色歧视等仍然存在,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人类有着共同的命运指向,有着相同的源自东非埃塞俄比亚高原的夏娃氏族DNA,阶级、民族国家、帝国的概念虽然在不同的权力结构下被构建出来,但是实质上都是人为给定的概念罢了,

真正重要的是,人类应当认识到自己的历史是一部共同体的历史,全球化的潮流不是随着地理大发现或者苏联解体开展的,而是一段自上古以来人类不断追求努力去实现的漫长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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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研究》:汤因比著

03、跨领域的对话——多学科交叉背景下的全球史

仅从康拉德这本200多页的书中,我所看到的人类学家名字就不下五十个,这当然体现了全球史作为一种新兴书写方式和研究视角,与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多学科交叉的魅力所在。

而当我们谈论文明互动时,本身就意味着它有几个层面的内涵:

其一,作为历史学研究对象的文明互动现象,如人类历史上的文明接触、交流、战争和相互影响都属于这一范畴,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新鲜的话题,早在上古时代的历史撰写中就能找到痕迹,比如希罗多德就曾在《历史》中记述了他个人于波斯帝国的游历和在希波战争中的众多见闻。当然,大范围谈论"一种文明对于另一种文明的冲击与影响"还要再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中,汤因比以此来论证自己的文明发展中的挑战与迎战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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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明(1964.11-)男,湖南新田人。现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其二,作为社会学研究对象的"文明际相遇"。首都师大的刘文明先生曾专门撰文《文明际相遇:文明互动的社会学阐释及其史学意义》以分析文明互动在社会学中的应用和研究传统及其对全球史研究的参考意义。以历史社会学兴起以来谈论较多的"现代化途径"问题为例,西方各国在现代化道路中的种种取径究竟如何影响了其他国家的现代化道路?欧美民主模式究竟是被复制和模仿还是被学习和改良以适应自身社会模式?恰如我们在讨论欧洲中心论过程中所说的"欧洲是世界历史的主动创造者……只有欧洲人能够首创社会变革或现代化,而世界其他地区则不能",全球文明的互动研究是全球史中的重要课题,而社会学则有其独特的发展理论模式,正如刘文明所说,"梳理和评价社会学界的文明际相遇理论可以为世界历史研究起到他山之石的作用,为丰富全球史内涵提供更多理论借鉴。"

其三,作为与人类学相结合的文明互动。应当说,人类学中更多地谈论的是跨文化交流和文化多样性,但是其实其含义与全球史中的文明互动交流类似,都是强调文明交互中的相互影响。

在我看来,人类学对全球史的影响在于提供了独特的视角——让全球史学者更多地去关注全球化过程中那些没有实现全球化的人群。例如,在人类学家的笔下,一些长期定居一地、鲜有人眷顾的群体,以及那些基本与世隔绝、游离于全球化之外的群体,如东南亚山区的"佐米亚人"(这类人群被称作"现代化的难民")。单纯强调互动、流动可能会让历史书写对移民墨过多而忽视这类群体,人类学家则弥补了这一缺憾他们不仅书写现代化如何改变这些群体,也去描述他们如何规避现代性带来的一些问题。

统而言之,文明互动的历史,作为他者的社会与我者的相遇与影响始终都是全球史着墨较多的要点之一,同样也是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无法脱离的重要研究话题。而在跨学科的不断对话之下,全球史才能够愈发完善,无论是作为一种过程还是一种视角。

最后,我还是用大卫·阿米蒂奇的语言做个结尾"当代历史学家要有宽阔的视野和追索大问题的雄心,不再让短期主义的幽灵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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