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公元979年七月初六。

幽州城外,殘陽早已落下,遠處的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門外)卻天地一片通紅。那是埋伏在此多時的契丹將士們火把照耀的結果。

蒼茫大地,頓時馬蹄陣陣,殺聲四起。

城內龜縮多日的契丹守軍見了援軍,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打開城門,競相出擊,發洩這麼多天來被圍攻的怨氣。

快三十年了,早已習慣了乘勝追擊、砍瓜切菜、大勝而歸的宋軍,哪裡見過如此四面楚歌的局面?頓時節節敗退,亂不成軍,死者萬餘人。

混亂中,有一匹千里良駒跑得尤其快,快得宋軍毫無發覺。但敵軍主帥耶律休哥可不是吃素的。

耶律休哥雖然身中三傷,幾乎昏迷,但他的目光從來未從這匹千里良駒背上的人身上離開過。他由別人用車載著,催促將士們不停地追著那人跑。

那人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他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自己大腿不知什麼時候中了箭,疼痛難忍。

前面跑,後面追。眼看追兵就要到了,怎麼辦?危急之下,他靈機一動,向手下一名猛士示意一下,兩人兵分兩路,由猛士去吸引主力,自己另擇他途逃命去。

他一直逃到第二天黎明,行程百餘里,終於抵達了西南方的涿州。

這座城池剛被宋軍佔據半個月,不知此刻兵敗如山倒他們有沒有反水,他有些拿不準。看來涿州是不能進去了,猶豫之際他腿上的箭傷又撕裂了,馬是不能騎了,慌亂中他從路邊找到一輛驢車,換掉衣服,繼續南行,渡過國界——白溝河(白溝河是北據馬河的下游,在今保定高碑店市白溝鎮與南據馬河合流,匯入大清河,直至通過海河入海),總算進入宋朝境內了。

驚魂未定的他這才發現,身邊隨從一個都沒有、服裝早已不知換了幾遍、錢財更別提了。他在此呆了整整兩天,才有一些將士找了過來,跟大部隊聯繫上。

這惶惶不可終日的便是北宋太宗趙光義。

此戰,他的大批兵器、符印、糧草、錢財以及從太原帶來的北漢妃嬪們,全成了契丹的戰利品。

高粱河一戰,趙光義性命雖然保住了,可他心理的隱疾愈加嚴重。

壹 趙匡胤的光環

趙光義的心理陰影不知是從何時出現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心理巨大的陰影絕大部分源於他親哥哥趙匡胤。

趙光義比哥哥小了整整一輪,12歲。小時候,趙匡胤曾是趙光義仰望的偶像。

趙光義才剛剛出生時,趙匡胤已經能夠到處騎馬打獵、飲酒交友了;當他還是個小屁孩時,趙匡胤已經結婚後來參軍入伍四處打拼了;在往後,趙光義只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在家讀書,坐等哥哥打下一片天地來。

趙匡胤不負家人眾望,在軍中節節高升,最終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成為了宋朝的開國皇帝。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在哥哥光環照耀下,趙光義先後任殿前都虞候,泰寧節度使兼開封府尹、同平章事,成為朝廷舉足輕重的人物。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趙光義

就趙匡胤而言,五代以來政權更迭頻繁,自己兒子尚小,自然要做大弟弟的力量。973年九月,趙光義被封為晉王且位居宰相之上,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直至976年十月二十日那一夜。

趙匡胤召趙光義入宮。在寢宮內,宦官宮女被屏退,兩兄弟酌酒對飲。

當夜,趙光義離去後,趙匡胤突然駕崩。隨後趙光義冒雪入宮,在靈柩前宣誓即位。

哥哥已去,“燭影斧聲”的秘密就只能留在趙光義一個人的心裡。他終於坐上了自己夢寐以求、朝思暮想的帝位。看著朝內外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他有種油然而生的意氣風發。

以前在趙匡胤時代,他時常想發出自己的聲音,可天無二日,在哥哥的光環和威懾下,他的身影只能縮在一個角落,學著收斂隱忍。

現在,所有的限制都不存在了。自己是九五之尊,心中那種汪洋恣肆的豪氣又迸發出來。

他急於在朝廷內樹立自己的威信,鞏固自己的統治。雖然即位之初,他曾經說過,對哥哥的大政方針要“謹當遵承,不敢逾越”。但說歸說,做歸做,當務之急是祛除哥哥的一切光環和影子。

首先是要改名。自己都當皇帝了,其他人自然要避諱“光義”兩個字。於是下令,官階、州縣名中有光、義兩字的,全改了,這叫做“走光去義”。後來發現這樣太麻煩,因為大家覺得這兩字實在太好了,用得很普遍。沒辦法到了第二年他乾脆自己改名趙炅,只取一個單字,而且是這麼一個生僻字,這下總算是與眾不同了。這也成了後來宋朝皇帝登基改名的傳統。除了避諱,他還覺得部隊的名字不美,又對禁軍改名:鐵騎改日騎、控鶴改天武、龍騎改龍衛、虎捷改神衛。這樣聽著就不會老覺著這是哥哥的部隊,心裡爽。

其次是改元。改元是封建政權統治的大事,按照常例,新皇登基會沿用上個皇帝的年號,直到第二年再改元,以示尊重。趙光義即位時已是冬天,很快就第二年了,但他仍迫不及待。十二月二十一日,改元太平興國。這也創造了一個只有十天的太平興國元年。

形式上的東西外,還要來點實際的。他馬上劍指軍隊和藩鎮。

趙匡胤之前的北漢進攻大計自然要放棄。趙光義立刻派使者傳達詔令,命進攻北漢的部隊停止進攻,全部原地待命,邊境部隊各安其地,不得隨意行動。同時派使者告知契丹,意思是,我即位了,北漢我也不打了,原來咱們的和議還是維持吧。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隨後,樞密院和禁軍主帥大多換人。

還有其它戍邊的將士。趙匡胤當年對他們太好,給的權力、利益太多,保不準他們現在有什麼異心。

那就縮減他們權力。977年正月,趙光義下令,禁止他們原本合法的長途販運生意;如有違反,各地及時上報。這樣,邊將們不能自己收稅、不能自由貿易了。養兵、養眼線的錢從哪來?你要存活就只能依靠中央撥款,這必須靠新皇帝的支持。

這樣,大家誰還敢有異心?

當然,錢少了,活自然就少幹,邊患由此不絕。

這又能怪誰呢?本來,趙匡胤給他們權、給他們錢,就是養他們賣力幹活的。現在,新皇帝這麼不信任,大家也不客氣,消極怠工來應付。冤大頭只能皇帝自己來當。

除了軍中變動外,那些開國重臣領銜的藩鎮的好日子也該結束了。趙光義下詔,削減藩鎮之權,實行強幹弱支之策,原本受藩鎮管轄的支郡全部直屬中央,藩鎮成了空殼。

理順了軍隊、藩鎮關係,趙光義的皇位愈發穩固。但這還不夠,只是削弱了哥哥的影響,自己的班底、政策還是沒有建立。

趙匡胤以武起家,他的班底和影響主要在部隊。雖說他“杯酒釋兵權”,但那影響的主要是老將,在趙匡胤時代,當兵做武將還是比較划算的。起碼戰爭還在繼續,建功立業機會太多了,隨便一次出征,即使升不了官,怎麼都有賞賜。再說,除去中央禁軍,邊將們很不錯,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己就是國王。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但讀書人就不行。趙匡胤雖然自己愛讀書,也常叫其他人讀書,但他畢竟是個武人,是個實用主義者,最喜歡的當然是文人習武、武人學文。但文武全才的人畢竟是少數,他推行讀書,主要還是要大家懂些忠君愛國的道理,他才不在乎什麼學問。他根本不喜歡虛頭巴腦的東西,認為之乎者也,能有什麼用?在這樣的觀念下,讀書人的前途也少。趙匡胤一朝的合格進士,最多那年才30來人,少的一年才6人,近二十年統治一共才錄用180餘人。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成績相當,定狀元的時候,趙匡胤的辦法也很奇特。他說:“兩人打一架吧,誰贏就是誰的狀元。”

這哪是讀書人?分明是武人。就算考中進士,也不算是仕途坦蕩了。因為新科進士還要再通過吏部銓選,才能授官。授官也只是進入仕途了,因為起點太低,頂多幹個從八品。想出頭千難萬難啊。

趙匡胤的當朝大臣多是舊朝留用、幕府中人及勇猛武將。他是生怕當官的人多,他的觀點是“吏員猥多,難以求其治,俸祿鮮薄,未可責以廉;與其冗員而重費,不若省官而益俸”。

簡而言之,統一全國他得依靠武將;至於讀書人就別想了,他就是要取士少,官少少的,錢多多的。

趙光義不愛習武好讀書,他要興文教、抑武事,選擇的班底自然是讀書人。崇文抑武的國策應運而生。

977年正月,趙光義即位兩個月,科舉擴招,史稱“龍飛榜”。我們看看以下數字:5300餘人貢士進京參考;選拔進士109人(僅此一項,就是趙匡胤時期最多那年3倍多),諸科207人,都賜進士及第;還有,禮部去翻閱資料把在趙匡胤時代參加考試、但一直沒能中選的找出來,賜進士出身,計184人;最後,還有一些怎麼都不夠條件但太老了的,照顧一下,特賜同三傳出身,計7人。

總共507人,十分之一的錄取比例。全部穿綠袍——六七品官服的顏色。

這代表著,朝廷已經承認你踏上仕途進入官場了!讀書人的時代真正到來了!進士及第的,直接做監丞、大理評事,通判諸州;同進士出身的送交吏部,不用再參加吏部銓選,任為初等職事及判司簿尉。

等於考試一過,就直接當官了。這還不算完,等他們慶賀好,接到通知前往任職時,趙光義再每人賜錢20萬,並淳淳叮囑:“到了地方上,有什麼事記得馬上彙報。”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這500多個新科進士,一撒出去,就像龍入大海,帝國的各個角落、朝堂內外,從中央到地方,都被天子門生掌控了。而且不用十年,這期錄用的呂蒙正、李至、張齊賢、王沔、溫仲舒等人,將陸續升任宰執;而且,今後每年的取士規模不會比這少,起點授官也保持這種高標準。

在趙光義看來,帝國幅員廣闊,不用這些讀書人去治理,難道還像趙匡胤一樣,重用軍人嗎?

一句話,好好讀書,皇帝會重用,官大大、多多的,錢也多多的。

貳 趙光義功業的渴望

趙光義環顧朝內外,內部統治穩固,不禁心滿意足,可總覺得還差些什麼。對,功業!就差可以超越哥哥的開疆拓土的功業!

趙匡胤自五代十國的槍林彈雨中而來,只是承襲了後周地盤,他一舉而平荊湖,再舉而平後蜀,三舉而平南漢,四舉而平南唐,兵鋒所向,如雷如霆,如摧枯,如破竹,無不隕滅。天下一統,指日可待。

趙光義延續哥哥的統一步伐,坐享其成,先是統一了南方,這太沒有挑戰性了。

接下來,他要消滅北漢,這才是一個硬骨頭。當年,柴榮乘高平大戰之餘威親征太原,結果未成功;趙匡胤最後一次攻打北漢被終止了,但他在位時是三次攻打北漢,其中還有一次親征太原,結果也未成功。那我趙光義,必須要攻取太原!這是比柴榮、趙匡胤都要偉大的功業。

他召集大臣們商議,故意問道:“柴榮和先帝都曾親征太原,為什麼卻不能攻下呢?難道因為是它的城牆太牢固了嗎?”

明顯就不是城牆的原因,他非得這樣問,就是要強調柴榮、趙匡胤都沒有成功。

樞密使曹彬開始以為趙光義真的是要探討軍事技術問題,就實話實說:“柴榮是因為敗於契丹導致還師,太祖是因為很多士兵有腹疾導致中止,城牆根本就不是問題。”

言外之意,他們沒成功都是偶然的客觀因素,主觀戰績還是很厲害的。

趙光義於是再問:“那我去打它,你覺得怎樣?”

曹彬這才知道趙光義的真正目的,馬上順著皇帝意思往下說:“現在更加厲害,國家兵甲精銳,民心擁戴,現在去討伐北漢,如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於是歷經五個月謀劃、親征,北漢——這五代十國的最後一個割據政權終於被統一了。宋朝多了一塊抵禦契丹的屏障,多了一處養馬之地。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不管是坐享其成也好,還是另創基業也好,這畢竟是在趙光義手裡統一的。

北漢已平,按原計劃,趙光義東出娘子關、井陘,穿越太行山,進入河北,979年五月二十九日到達鎮州,接著就要原路返回京城了。

可趙光義不走了,他要北上,他要拿下幽雲十六州!

雖然北漢的戰功讓他有些飄飄然,但很快他從雲端跌落下來。他清醒了,這不是他所追求的終點。因為無論是南方統一,還是北漢被滅,基本都是趙匡胤的既定戰略,他只是在吃老本。而且朝中大臣說的確實是實話:“北漢就是雞肋。如果打不下北漢,只能說明自己無能;打下了,也證明不了自己厲害。”把它作為豐功偉業,騙騙小老百姓還可以,大臣們和自己都心知肚明。

自己文治武功的落腳點應是幽雲十六州!這塊地盤被石敬瑭送出去幾十年了,柴榮、趙匡胤都沒能收復,尤其是趙匡胤只想著“存錢買幽雲”。如果自己能夠一舉拿下它,那就遠超哥哥了。

在這種建功立業的迫切渴望下,趙光義決定趁熱打鐵,開始了第一次北伐。

可讀書不知打戰難,臨時起意倉促決策紙上談兵容易,運籌帷幄調兵遣將深遠謀劃可就難了。

先是將士們難以適應。979年剛過完年就來打北漢了,長途跋涉,數月圍攻,打得天昏地暗、糧草將盡、將士疲乏,差點都功虧一簣。按常理,該賞錢的賞錢,該升官的升官,犒勞一下飢渴的將士們,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樣,才有下次出征嘛。不然白白地流汗流血、甚至犧牲,大家圖的什麼?可趙光義居然改變主意,他不行賞不班師,他要直取幽薊!他這是在賭博,在追求與眾不同!沒人受得了!

而且,一戰結束,將士們傷的傷、亡的亡,兵力、糧草都不足。怎麼辦?都要臨時調配。

六月十三日,趙光義在鎮州正式下令北伐。心中充滿怨氣的將士們只能踏上北取幽薊的征途。

六天後,到達國界,隨後契丹邊關投降;沿途人民熱烈歡迎王師,還敬獻馬匹;趙光義馬不停蹄,晝夜兼程,於六月二十三日黎明時分,到達幽州城南,稍事休息。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十天時間,沒什麼抵抗,就取下了岐溝關和涿州,幽州近在眼前。太順利了。

順利得讓人懷疑契丹的戰鬥力。但趙光義絲毫不在意,他把順利當成契丹的軟弱。接下來,他沒有先去消滅外圍敵人,沒有去搶佔關隘,而是在幽州城外安營紮寨。

六月二十五日,攻城正式開始。

二十六日,趙光義繼續督將攻城。晚上,鄉兵四百餘來降。

兩天後,薊縣老鄉們百餘人牽牛載酒,過來犒軍。

三十日,趙光義再次督將攻城,鑽隧道與登城牆兩種戰法一起上,結果隧道被守軍堵住,乘夜登城的人被守軍抓住。當天進攻的兩種方法都宣告失效。

七月初一、初二,史料未載,發生何事;

初三,順州(今順義)投降;

初四,趙光義繼續督將攻城;

初五,薊州投降;

初六,趙光義再次督將攻城。

順利嗎?順利得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太順利就是異常。這天終於有了異常。

契丹耶律沙率大軍從西北的古北口殺到了。

趙光義見幽州難攻,大敵又至,馬上率領部隊進擊,兩軍戰於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門外)。耶律沙不敵,敗退而走。

繼續追!於是,趙光義像拿著鞭子一樣,使勁催著部隊前進。結果,從中午追到晚上,只追了十餘里。宋軍從鎮州出發到現在不到一個月,中間急行軍十餘天,攻城十餘天。一句話,大家太累了,也不願意再幹了。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眼前一亮。是耶律休哥、耶律斜軫率精銳從兩側小道出現了。契丹軍每人手持兩個火把,將天地照得一片通紅。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趙光義下令,停止追擊,依託高粱河據守。

耶律沙調轉回頭,與宋軍再戰;耶律休哥、耶律斜軫則左右夾擊;幽州守軍開門出戰。

趙光義陷入包圍。

隨後便是他帶傷逃命,消失的兩天。

之前他紙上談兵,覺得打戰不過如此;看趙匡胤打戰,覺得立功如此容易。現在看,天下哪有容易的事!

一想到趙匡胤,趙光義便羞愧難當。

叄 高粱河後遺症

趙光義在高粱河獨自逃命造成了一個嚴重後果:眾位重臣、武將以為他跑得太慢,被契丹逮住了,所以,他們準備立隨軍的趙匡胤大兒子趙德昭為皇帝。

趙光義得知消息後,氣急敗壞道:“混蛋!他們不知道我跑得比誰都快嗎?當我不存在、不聽指揮啦?趕緊派人去告訴他們,叫他們班師!”

就這樣,大軍方知皇帝去向,終於趕來集中。

趙光義心中足夠鬱悶的。

想之前,從鎮州出發去幽州的路上,簡直是黃沙鋪地、人民出迎、舉城投降、競相奔赴;看今天,回朝途中,將士們垂頭喪氣、陣容不齊、蓬頭垢面、萎靡不振。

而自己,恐怕更加難堪。坐著驢車逃跑,身上受了多少外傷、內傷,只有自己知道。

這一切,是誰造成的?恐怕將士們都在看我的笑話吧?他們居然還要另立新君?他們集體擁戴趙德昭,是不是對我即位有不滿?他們是在懷疑原本就應該由他來繼位嗎?

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也算是為此次敗仗擔責。

走了一路,他想了一路。

八月初,石守信因“督前軍失律”調職,劉遇、史珪因“所部兵逗撓失律”分別由節度使降為觀察使、由刺史降為行軍司馬。

之後十幾天,沒有動靜了。興許,他是在養傷吧,身體的傷、心靈的傷。

但將士們也有傷啊。太原一戰,勝了沒獎勵;幽州一戰,敗了沒說法。這樣下去,今後誰還替你賣命?

沒辦法,大家找到趙德昭:“當初大夥可是擁立過你的!現在,你去為大家請示一下賞賜吧,手下士兵們不好安撫啊。”

趙德昭沒有多想。或許,這是他對將士們的一個承諾,也是朝廷對將士們的一個信譽。

八月底,他找到趙光義說:“回來那麼久了,請陛下賞賜將士們。”

趙光義火大得很:“個個不賣力,都打了敗仗,還有臉要賞賜?!”

趙德昭:“北伐幽州雖然失敗了,但是不能抹殺消滅北漢的功績。”

趙光義心想,還來提北漢的事,當初打完我就沒有封賞,拖到現在,你卻來請賞,由你做好人,是想收買人心嗎?想到這,趙光義再也忍不住,大怒道:“等你當了皇帝,再行賞賜也不晚!”

這就是把自己的疑心表露了:趙德昭,你們是盼著我早死嗎?!

接下來的故事,匪夷所思或撲朔迷離:

趙德昭惶恐地回到王宮中,問左右:“你們誰帶有刀?”

左右不敢接話,藉口說:“宮中規矩,我們都不敢帶刀。”

於是趙德昭跑到茶酒間,關上門,取出水果刀,自刎身亡。

時年28歲。

趙光義聽說後,過去抱著他,大哭了一陣:“痴兒,你何以至此啊!”

因此,高粱河一戰,宋軍這邊,犧牲的是趙光義的聲譽,最終要的卻是趙德昭的性命。

對於契丹來說,趙光義這一親征,好似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契丹見趙光義如此窩囊,絕不放過任何報仇的機會。

休整了兩個月,秋高馬肥的季節,契丹從河北進軍決意復仇,所幸前線將士改變了趙光義親自授予的戰法,取得了滿城大捷。

次年,契丹大軍從代州雁門關(即西陘關)入侵,所幸潘美、楊業擊敗來犯。但此戰在宋史中連數量是“十萬大軍”還是“一萬大軍”都搞不清楚,在遼史中更是毫無記載。或許,這一切,都是為了趙光義,為了安撫他那顆不夠強大、很是脆弱、容易受傷的心靈。他需要刺激,需要持續不斷的勝利來沖淡高粱河的傷痕和陰影。而戍邊武將們已習慣了報喜不報憂。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980年十月初一,契丹皇帝厲兵秣馬準備了一年,決定帶兵親征,從幽州南下雄州(瓦橋關)。趙光義被逼無奈只好親征,卻一直到十一月十七日才走到澶州。此時,契丹在邊關大勝三場,凱旋而班師返回幽州。兩天之後趙光義到達大名府,瓦橋關上報說:“契丹都逃了。”

趙光義摸摸還在“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臟,言不由衷道:“好,敵人這是望風而逃啊。”契丹韃子,你們怎麼不等等我,連再見都不說一聲!

趙光義還是挺高興的,寫詩說道,“一箭未施戎馬遁,六軍空恨陣雲高”。十足的洋洋自得。而他心裡明白,戰局沒有這麼理想。

所幸,981年,契丹發生內亂,給趙光義一些時間喘口氣。他那意氣風發、圖謀幽雲的雄心壯志,就這樣在兩國的相互交戰中開始消散。

肆 趙普的神助攻

邊境不穩,必有內憂。

趙光義深知權力鬥爭的陰險狡詐,所以整天憂心忡忡,擔心內患。他坦言:“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

趙德昭的被擁立,給他帶來了警示;趙德昭的死,更給他帶來了啟示。既然一時難以建立功業,那就更加需要在身份上加以正名。

高粱河的潘多拉魔盒一開啟,趙光義重新籠罩在哥哥的陰影裡。

981年三月,即趙德昭自殺一年半後,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趙德芳卒,時年23歲。

至此,趙匡胤的兒子全部死掉,趙光義再無趙匡胤一脈搶奪帝位的擔憂。但是,更大的擔憂隨之而來。

朝內外大多知道“兄終弟及”的傳言(或許這是趙光義當初刻意傳播的言論),這也是趙光義能夠登基的關鍵和群眾基礎,可有什麼依據能夠證明這點?如果不能證明,而趙匡胤的兩個兒子又都無疾而終,這將造成多大的思想混亂?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是“兄終弟及”,那之後難道是要趙光義傳位弟弟趙光美?趙光美會不會也學自己,來個“燭影斧聲”?

這種擔憂隨著趙德芳的死、趙光義的箭傷發作,再次撲面而來。

現在,趙光義迫切需要有人去跟他分擔,為他謀劃。

要為皇帝正名,要替他解決身份危機,要解決傳承難題,資歷、威望肯定要與皇帝齊名,權謀、智慧必須缺一不可!

趙光義不禁想起了以往的政敵——趙普。也只有他資歷足夠,也只有他能替自己幹這些髒活累活。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趙普,大宋的頂層設計者,也是趙光義曾經最大的政敵。

趙普出生河北,與趙匡胤相識極早,是他最早的幕僚,而且因為都是姓趙,又曾替趙匡胤照顧父親,兩人超越了上下關係。趙匡胤由此將趙普視為兄弟手足。

趙匡胤繼位沒多久,趙普便成了宰相,開啟了總設計師之路。我們熟知的“杯酒釋兵權”、“稍奪其權,制其錢財,收其精兵”削弱藩鎮的計策、“先南後北”統一戰略便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趙光義母親還曾經讓趙光義跟隨趙普多學習,趙普的地位一直在趙光義其上且一直看他不慣。之後兩人明爭暗鬥,終以趙普落敗結束。

973年八月,趙普罷相,出京調任河陽三城節度使;九月,趙光義被封為晉王且位居宰相之上,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再往後,便是雲遮霧罩的千古之謎——“燭影斧聲”,趙匡胤突然駕崩,趙光義靈前繼位。

趙光義登基以後,趙普節度使被罷,他沒有怨恨,那在意料之中;北漢被滅人人有賞,唯獨他沒有,他也不在意。

而現在,趙普的處境很危險。親人被害(或許這也是趙光義的一種謀略),他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中。只有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方能體會那種無言的傷楚。

想當年,自己與趙匡胤一道,親手創建這個帝國,併力保其穩定;誰成想,趙匡胤為了趙光義,調頭對付自己;而趙光義即位以來,自己處境更加艱難,現在都要殃及家人乃至自身性命。

權力就如一種魔力,可以讓人揮灑自如,亦可讓人寸步難行。人,要想改變自己的狀況,必先轉變自己的心態,適應這個社會!趙普必須出山了。

趙普深知趙光義急於解決的難題。雖然他內心很不情願攜手趙光義,很不願意對付趙光美,但是,於公、於私,他都需要摒棄個人意願,主動適應帝國現狀,然後改變這種狀況。

於公而言,趙匡胤的兒子都死了,必須承認趙光義的帝位,為他正名。趙普個人也希望保持自己親手打造的帝國的穩定,維持該有的嫡子繼承製度,真正終結兄終弟及的異常現象。

於私而言,失去權力太久的趙普,迫切需要改變自己及家庭的處境,他要讓政敵付出代價。

981年九月,趙光義原來府邸的文人幕僚舉報說:“秦王趙光美‘驕恣,將有陰謀竊發’”。

告發的內容是趙光美“將會有陰謀”。這是一種宣傳,一種造勢,其實只是一個由頭。

趙光義就此找到了趙普。雙方如何交談,我們無從得知。但是兩個權謀大師,心有靈犀,無須多言,只要一個態度即可。

兩人肯定敞開心扉,達成了一致。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隨後,趙光義返回宮中,按照趙普的指點,終於找到了杜太后遺言及趙普罷相時的上表。兩件關鍵的東西,終於浮出水面了。

杜太后的遺言便是趙普所講的這個故事:

961年六月,杜太后病重。趙匡胤悉心服侍,不離左右。這天,杜太后把趙普叫進來,當著趙普的面,問趙匡胤:“知道你為什麼能夠做皇帝嗎?”

趙匡胤哭著,未做回答。

杜太后說:“我是大限將至,你哭也沒有用,我問你的乃是大事。”

趙匡胤只好敷衍道:“我做皇帝都是因為祖上及您的恩德。”

杜太后笑道:“不對,那是因為柴榮傳位給幼兒,如果後周有年富力強的皇帝,怎麼會輪到你做皇帝呢?我這輩子生了五個兒子,大的和最小的都死了,剩下你們兄弟三個。現在,你35歲,光義23歲,光美也快14歲了。長大了,我都放心了。如果想不讓外人得利,就定下規矩,你之後傳位給兩個弟弟。這就是社稷之福。”

杜太后知道趙匡胤孝順,更是個兄友弟恭的好大哥。果然,趙匡胤沒有拒絕,哭著答應了。

杜太后還叫趙普在紙上記下來,末尾署名“臣普記”。

見趙普記下了,杜太后要趙普出去宣光義、光美、德昭進來,告知他們。

趙普連忙阻止,說:“你放心,這事我們記下了。貿然向他們宣佈,還怕他們有其它想法,不利於穩定。不如我把這盟約封入金匱之中,交由皇上找個口緊的人藏起來,等有需要的時候再公佈。”

杜太后一聽,覺得也有道理,就答應了。

史載為“金匱之盟”,亦是一樁迷案。隨著杜太后去世、趙匡胤駕崩,知情者唯有趙普。

趙普被趙匡胤罷相時上表言道:“外人都以為我輕議、打擊趙光義,實際上他忠孝兩全,怎麼能被離間呢?我這麼做純粹是因為杜太后的遺命。知臣者君,只有陛下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趙光義在宮中找到的便是這兩樣東西。這對他無異於神助攻。但隨後,趙光義發現了太后遺言的致命誘惑和危害。它既是自己繼位的法定依據,亦是今後傳承的難題。

如何解決?趙光義的想法,可能是能夠改掉遺言最好,讓杜太后講明白,趙匡胤傳我就夠了,別再往趙光美傳下去!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趙普直言:“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邪!”

言外之意,遺言本就有錯,但我不改遺言,只有這遺言能夠證明以往我沒做錯;現在,我仍然堅持遺言有錯、我沒錯!但,我會替你解決問題!

對趙光義而言,這不是最優選擇,但是次優選擇。有趙普為自己正名,遺言公佈與否,就無所謂了;有他接下來替自己幹髒活累活,足以穩固自己的統治。

趙普的出手如涓涓細流,不絕如縷,水到渠成。

伍 聯手打掃政局

982年三月,開封城外的金明池及水心殿完工了。這是好事,今後朝廷既可以在池中練習水戰,也可以供大家遊玩。

趙光義龍心大悅,準備前往泛舟。但事情突然終止了。

因為據說有人舉報,趙光美將趁機發動陰謀;如果不成功,他還留有後手,準備在府中詐病,等趙光義前來看望時再作亂。

首先,我們要知道,趙光美想在金明池偷襲,基本無成功可能;其次,如果成功無望,事情必定敗露,趙光義再上當的可能性也基本為零;第三,即使趙光義上當,趙光美敢在府中弒君的膽量也基本為零。

不過,不在於事情真假,關鍵是需要一個由頭。

趙光義搖搖頭,苦笑一聲說:“我是真不想公佈這事,但事情既然發生了,我們總要直面真相,對不對?這樣吧,就只是變動一下他的職務吧,免得大家瞎議論瞎猜測。”

於是,趙光美被罷開封尹,改任西京留守。

四月初一,趙光美正式離開開封、調往西京。曹彬為趙光美在金明池邊的瓊林苑餞行。或許,這就是特意的安排,不知此時此地的趙光美是何種心情。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大樹將倒,官場地震繼續。

初四,罷左衛將軍、樞密承旨陳從信;罷皇城使劉知信;罷弓箭庫使惠延真;罷皇甫繼明、罷範廷召、罷王榮。

這罷官名單裡面,既有趙光義的幕僚,也有資深的將官。全部因為結交趙光美,或不明形勢接受了趙光美的宴請,而被罷官貶職。

調離只是第一步,被罷、被貶的都只是小蘿蔔頭。

四月初七,宰相盧多遜結交趙光美的事被爆。

趙光義大怒,下令將盧多遜貶官為兵部尚書;同時,逮捕多人,令翰林學士李昉、扈蒙等人審訊。

這一審訊,就審出了驚天大案!被逮捕的人都交代了哪些事?我們一個個看看:

盧多遜在中書的下屬趙白曾多次受領導要求,將機密洩露給趙光美;去年九月,盧多遜還派趙白告訴趙光美,意思是,趙光義在高粱河受傷慘重,希望他早日歸天,好盡心服侍趙光美;趙光美還有來有往,派了王府的閻密告訴盧多遜,說:“你所言極是,我也希望趙光義早點去死。”並贈送盧多遜弓箭。

這是最關鍵的一條罪狀。趙光義是有箭傷並時常發作,但趙光美有否意圖,是否確實,未知。但有人交代就可定論。

這已是謀逆大罪!其它的囉七八嗦的事都是附帶的罪狀,作用就是把案子辦成鐵案。

至此,趙光美、盧多遜等人圖謀不軌,已是昭然若揭。

四月十五日,趙光義下詔百官議政。這是宣告天下並要百官表態的時候。

太子太師王溥率74人上奏,要求將大逆不道的趙光美及盧多遜誅殺,將趙白等人處斬。

第二天,趙光義為表明自己仁義,免除了趙光美和盧多遜的死罪,下詔:

盧多遜削官去爵,株連九族,帶家屬流放崖州(今海南三亞);趙光美回家反省、關禁閉;其他小吏,全斬!抄沒家產!親屬流配海島!

接下來,廢除趙光美子女皇子皇女的稱呼;西京那邊的留守判官閻矩、前開封府的推官孫嶼,管你輔助工作的時間長短,總之輔導效果不好,全部貶職!

趙普一出手,雖如涓涓細流,卻勢如雷霆,連根拔起。

至此,趙普恢復了自己的獨相時代。

事情還未結束。

當年五月,趙普覺得趙光美留在西京,終究不便。

於是開封府知府李符會意上言說:“趙光美不誠心悔過,仍有怨氣,不如將他調離更遠的地方,以防有變。”

很快趙光美被貶為涪陵縣公,遷往房州(今湖北省房縣)安置。並再次專門任命知州、通判,嚴密監視趙光美。

趙光美外遷後,李符卻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趙普怕事有洩密,再找了個理由,將李符貶職。

七月,趙光義將長子趙德崇封為衛王,次子趙德明封為廣平郡王,併為同平章事。趙光義讓兩個兒子跟隨趙普這個政治老手,好好學習政務。

但趙普的好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

十月,趙光義為五個兒子全部改名,排行由“德”變為“元”字,以跟趙匡胤、趙光美兒子區別開來,並全部封王,全部加同平章事。

趙普則再次被罷相,出鎮鄧州(今河南鄧縣),遠離中樞。

趙光義說:“趙普於國家有大功,與我又是布衣時結交,現在他老了,我怎麼忍心讓他勞累?只好選個好地方,讓他好好休息。”

就這樣,趙普的使命似乎已經完成了,該退出歷史舞臺了。

趙光義為趙普賜宴餞行,並賜詩一首。

趙普老淚縱橫,說:“我當將這詩刻於石上,以後與我一起埋葬;今生我是再無機會報答陛下,來世再效犬馬之勞!”

生離死別,聞者落淚!這是多和諧的一幕。

趙普,這位開國重臣,為了完成歷史使命,憑藉一人力挽狂瀾,終於證明了兄終弟及的危害,保證了趙光義政權的穩定,同時為帝國權力的繼承明確了制度。趙光義怎能容忍他繼續呆在朝堂之上呢?

而屬於趙光美的故事也很快結束了。

984年正月,趙光美抑鬱而終,死於房州,時年37歲。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趙光美

趙光義聽說後,再次表現出自己的寬容,再次向大臣們證明自己的兄弟感情,而這種感情他總是要在親人離世後方才體現。

他痛哭流涕地跟宰相們說:“趙光美從小剛愎自用,長大後更加兇惡,我只是念及兄弟之情而予以照顧,讓他在房州反省,本來我已經想赦免他、準備重用他,沒想到他這就離我而去,我痛傷奈何!”

如此傷心悲泣,感動左右。

哭完後,事辦完了,戲也該收場了。

趙光義從容地對宰相們闡述了自己深藏心底的秘密:“實際上,趙光美的親媽是我的乳母耿氏,他只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後來耿氏嫁了趙氏,生下趙廷俊,因這層關係,所以我重用趙廷俊為軍器庫副使。沒想到,他倆密謀造反,如果真的追究起來,趙光美罪不容誅!我比較寬容,只是讓他去西京留守。而他卻不思悔過,膽敢埋怨!我沒辦法,只好將他遷往房州,對趙廷俊我也沒有重罰,只是貶官而已。我絲毫沒有對不起他們,算是仁至義盡了!”

大家一聽,全明白了。不過,李昉說了一句頗值得玩味的話。他說:“趙光美謀逆,天下皆知;而宮中的秘密,如果不是陛下你說給我們聽,我們何從知曉!”

這一下,趙光美連親生母親都被人改了。生前事、身後名,都隨風飄去、任人談說了。

陸 最後徒勞的努力

趙光義運氣不錯。

小時候有個好哥哥,高粱河後又有個趙普;外患吧,982年九月,契丹皇帝耶律賢駕崩,兩國衝突告一段落,邊境三年無大戰。

趙普的身份正名、契丹的暫時停手,再次給趙光義帶來了對功業的渴望。

此時,趙光義既無燃眉之急,又無內政隱患,胸中那顆功業之心再次澎湃不已。

六年前的高粱河,是趙光義心中永遠的痛,是他腿上經久不愈、年年發作的箭傷,是北宋開國精銳的恥辱之地。

不復此仇,難以順心。

經過這幾年的休養,軍中也應該恢復了元氣,該再次北伐了。

986年正月,趙光義調兵遣將,三路北伐契丹:

曹彬為、崔彥進、米信,率兵二十萬從東面的雄州出發。此為東路大軍。

田重進、袁繼忠從定州領兵數萬,經飛狐(今北口峪,位於河北張家口蔚縣與保定淶源縣交界)出關。此為中路大軍。

二月十四日,再命潘美、楊業、王侁和劉文裕從雁門出兵。此為西路大軍。

史稱“雍熙北伐”。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北宋大軍一出兵,三線展開作戰,進展還不錯。

東路軍形勢大好:三月初五,進攻固安,破敵於城南,接下來攻克固安;而後又攻下新城(今保定市高碑店);之後打涿州有點慘烈,但相持不久,到三月十三日攻佔涿州;接下來騎兵渡過涿河,打退來犯之敵,斬首千級。

中路軍方面:三月初九,大軍破敵于飛狐南,而後到達飛狐北,搶佔數個營寨,俘虜契丹西南面招討使大鵬翼;三月二十三日,飛狐舉城投降;三月二十八日,靈丘舉城投降。

西路軍方面:大軍從雁門出關,戰一場,斬首五百;追到寰州(今山西朔州東),又斬首五百;三月十二日,寰州舉城投降;隨後,大軍圍攻朔州,又是舉城投降;三月十九日,潘美再轉攻應州,還是舉城投降。

順利吧?太順利了!這讓趙光義想起上次北伐,一樣的順利,他開始心有餘悸,開始埋怨了:“不是叫曹彬‘持重緩行’嗎?他怎麼急行軍似的?萬一糧道被敵人斷了呢?”

於是,曹彬在三月十三日攻取涿州後就命令部隊待在這不動了,大家就只吃糧食不打戰。

因為皇帝說要“持重緩行”,所以咱們不能整“兵貴神速”消滅敵人有生力量那一套。

大軍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五六十公里外的幽州城,靜靜地看著蕭太后親征,靜靜地看著契丹不斷調兵遣將;靜靜地等著中西路的消息,靜靜地等著趙光義的下一步通知。

一直從三月十三日等到四月初。

要命的是,當初北伐時,趙光義壓根沒有知會中書,導致籌糧、運糧等後勤供應沒法保障,準備嚴重不足。再加上耶律休哥不斷地採取削弱、疲敝的小部騷擾戰術,趙光義所擔憂的“糧道被斷”,果然發生了。

曹彬大軍的糧食被吃光了。後繼無援。兵馬已動,不能沒糧。

四月初,曹彬當機立斷,從涿州退兵,撤往雄州。

其實這算是回到戰爭的起點:主力留在雄州,能補充給養,充分牽制、吸引敵方主力,待擇機決戰;即使牽制不了,契丹主力西移,那麼宋軍就可以及時威懾並奪取幽州。

這就叫將錯就錯,錯有錯著。

但趙光義改變主意了,他要修改戰略:“敵人主力都上前來了,怎麼能撤兵籌糧?曹彬真是失策、失策!”

他急忙遣使命令曹彬:停止後撤,率軍沿白溝河與米信會和,然後沿河待命,擇機與中西路大軍合兵,再與契丹決戰。至於糧食嘛,朝廷會供應的。

曹彬大軍只能調轉方向,沿著白溝河前進。四月十五日左右,曹彬米信兩路大軍會師,然後渡過據馬河。

大軍這樣沒有方向地來回奔波、折騰了一個多星期,疲憊不堪。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四月十六日,蕭太后令耶律休哥等人嚴防死守,尤其是盯住水道,防止曹彬重新進入涿州。

此時的涿州由宋將盧斌防守,而耶律休哥率部駐守涿州南,南北列營六七里長。涿州守軍就此被耶律休哥阻斷,孤立無援。

十八日,孤立無援的盧斌率兵萬人後撤,契丹收復涿州。

二十日,蕭太后到達涿州東部五十里,親臨前線。

二十三日,契丹集結於涿州東部的固安,次日收復固安。

曹彬這邊休息了幾天的將士們開始發牢騷了:中西路大軍的捷報不斷傳來,曹彬居然同意盧斌撤出涿州?本已收復的涿州、固安居然丟失了?手握重兵卻只能在這乾耗著?當初撤往雄州的舉動會不會被追責?咱們不能落後,我們要立功!萬一以後失敗了,咱們丟城失地的責任由誰來負?

儒將曹彬已經失去主見了,制約不了下屬。之前攻佔涿州被趙光義埋怨,後撤雄州又被批評,現在還被下屬部將所攻擊。既然這樣,乾脆讓他們自己做主!

在七嘴八舌之下,曹彬下令部隊帶上乾糧,重新攻取涿州。

這正中敵人下懷,耶律休哥就在涿州前面等著。

耶律休哥採取的仍是老辦法,就是趁宋軍白天吃飯、晚上休息時,就出兵。騎兵來得快去得快,一陣衝擊,宋軍就會亂,落單的就沒法活命;等宋軍好不容易組織起來,騎兵又逃了。

每天整幾次,搞得宋軍首尾不能相顧,自救不暇,又寢食難安、飢渴難耐。

時間已經進入五月。就這樣,炎炎夏日下,且行且戰。渴了,只能找溪水;敵人騎兵來了,只好結成方陣,同時挖溝壘牆。

走了四天,才向前推進了百餘里,慢慢地接近涿州。但糧食又快吃完了。

雖然涿州就近在眼前,但敵軍主力準備充分,嚴陣以待,蕭太后率領的大軍虎視眈眈。自己這邊,則是軍士疲乏、飢渴難耐,所帶的糧食又將吃光,後面運糧的數萬挑夫還在岐溝關。

怎麼辦?退師吧。無可奈何之下,大軍再次後撤,想回到邊界線。

但大軍一後撤,契丹反攻的時機就成熟了。

五月初三,天降大雨。

曹彬讓老幼先撤,大軍掩護在後。可大軍來回折騰了一個月,倉促疲敝後撤,哪還有陣型?

而契丹這邊,鬥志昂揚,終於可以乘宋軍潰亂,主動出擊了。契丹的騎兵一路直追,到達岐溝關北。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宋軍的疲敝步兵,原來前進時很慢,現在面對暴風驟雨般的騎兵隊伍的衝擊,只能爭先恐後的退卻、逃離,正如一片落葉被秋風吹起,無法自主決定方向。根本無法抵擋,什麼糧車、輜重都被拿來當作壁壘,可這能管什麼用?

兵敗如山倒。將士們四散潰退,人喊馬嘶,曹彬與米信僅憑身邊的幾人幾騎衝出重圍。而後,他們再集齊剩餘軍隊,準備乘著夜色,渡過據馬河,然後宿營於易水之南。

但耶律休哥不讓他們休息。他率領輕騎奮起直追,瘋狂掃蕩。蒼茫夜色下,據馬河邊,鐵蹄聲聲,寒光閃閃,慘叫連連。

宋軍將士或溺死、或自相踐踏,傷亡不可計數。曹彬率領數萬殘兵敗將繼續往易州逃去。逃到沙河(即易水,後匯入據馬河),逃不動了,開始埋鍋造飯。

他們忘記了耶律休哥在高粱河因何一戰成名。正如當年追趙光義一樣,這次,耶律休哥還是緊追不捨。他循著炊煙,率領騎兵,來到了沙河。

見耶律休哥如此陰魂不散,曹彬肯定想起了當年趙光義的逃離,立刻崩潰了。

接下來,完全是重複剛才據馬河的逃命結局。半數宋軍就此陣亡,沙河為之斷流!

剩下這些活命的,沒敢再休息,一路逃回宋朝境內的高陽關。路上又被契丹追著打,丟盔棄甲,死者數萬。

總之一句話,據馬河、沙河的大潰敗中,宋軍死傷大部,剩下的各自逃命。

這場岐溝關之敗,更甚幾年前的高粱河之敗。二十萬大軍,大部陣亡,北伐主力及全國精銳消耗殆盡,二次北伐的失敗就此註定!

趙光義:一輩子活在哥哥陰影裡,兩次北伐失利,全靠趙普打掃政局

五月初九,趙光義得到了岐溝關大敗的消息。

朝廷已是一片悽風苦雨。國家遭此大難,基本把趙匡胤打下的部隊基礎毀於一旦,把建國二十多年的財政基礎揮霍一空,把趙光義和所有軍隊將領的面子丟了個盡。

當此國難之際,誰能力挽狂瀾?下一步何去何從?

趙普挺身而出。他深知,趙光義處境艱難。

他責無旁貸,他義不容辭。在趙光義尚未發出撤兵詔令時,他向趙光義遞交《班師疏》。

《班師疏》言辭懇切,包含深情,富含謀略。大意是,馬上秋季了,行軍不利,建議班師;北伐準備不足、時機不對、偏聽偏信,建議懲罰小人;要安定內部、孤立契丹,擇機再舉。

趙普的再造之恩不是第一次。趙光義不像哥哥那樣久經陣戰、謀定後動,既不懂用計,又不會選將,他等著的就是這個臺階。現在終於他可以超脫於戰局之外,準確無誤地甩鍋了。

他在答覆趙普的手詔中說:“我本來都部署好了的,結果將帥不遵照執行,尤其是曹彬率二十萬大軍出征,急於求成,後來又往回撤,來回勞苦,導致兵敗,所以責任都在他們啊。”

對趙光義而言,雍熙北伐的失敗就是徹底斷了他開疆拓土的功業念頭,斷了他威望遠超趙匡胤的念頭,就此休戰吧。

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失敗,使帝國面臨著建國以來最嚴重的軍事危機;它更是政治上的失敗,個人心理上的失敗。

趙光義希望以武功來提高威望、鞏固政權的企圖成為泡影,再加上當年趙匡胤之死留下的陰影,他面臨著如履薄冰的危機。

這種危機不會動搖他的統治,但對心高氣傲的他來說,大臣們質疑的眼神,他懂!所以,他更難忍受!他內心裡殘存的自卑時時發作。

這一輩子他都活在哥哥的陰影裡。他千方百計想走出這個陰影,卻發現越走越黑,越走越混亂。一統天下的豪情,早已化作英雄遲暮的傷感。

他功業未成而戰火不斷。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裡,他仍然要忙於平亂、打戰,他留給兒子趙恆的是一副爛攤子。

他日益年老而且箭傷不斷髮作,身體上、心靈上飽受北伐的折磨。

997年,趙光義終於崩於萬歲殿,終年58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