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嘲笑飯圈,但無法質疑時代

你可以嘲笑飯圈,但無法質疑時代

圖片來源@unsplash

文丨蟲二

飯圈相殘,其實就是升級版的文人相輕,藝人相傾。

文人可以毒舌到什麼程度?有個例子,章太炎銜恨維新教父康有為,苦思一聯,“國之將亡必有,老而不死是為”,上下句隱去妖、賊二字,聯起來正好是“有為妖賊”,可謂罵人不吐髒字。

比這過分的就更多了,魯迅說王國維“老實得像根火腿”,毛姆說“濟慈夭折,華茲華斯長壽,是英國文壇之大不幸”。

藝人鬥心眼兒是願者上鉤。

郭德綱曾經在微博發圖,一隻青色蟈蟈伏於筆墨之上,配文是“莫非此物也讀書”,西安青曲社的苗阜深夜回應,“希望分得清蛐蛐和蟈蟈”,被看客譏為掉坑裡了。

你可以嘲笑饭圈,但无法质疑时代

玩這種戲碼,原因很簡單,“同行之間是赤裸裸的仇恨”,郭德綱說的最直接,“賣白菜的為什麼要恨修自行車的?他不挨著啊”。

最厲害的還是飯圈,像一輛行駛的負壓救護車,只進不出,非黑即白,粉絲如孫媽愛孫楊般守護著愛豆,哪怕與世界為敵。

所以才有“紫光閣地溝油”登上熱搜,完全不顧紫光閣前邊還有中南海三字,小飛俠去踩AO3的時候也沒想到同人文的標籤裡藏著多少寂寞的靈魂。

給人的感覺,文藝圈怎麼撕都佳話,飯圈幹什麼都腦殘。其實,不管什麼level的圈子本質上都是飯圈。

三國著名段子“曲有誤,周郎顧”,換個角度觀察就是飯圈故事。周瑜博學多才,位高權重,是上流party的常客,而且精通音律,總能洞察樂者的細微失誤,但大家後來都不請他了,為什麼?因為只要他在場,女藝人就會故意犯錯,吸引周郎的目光,曲不成調,宴不終席。

按說這種大場面,嘉賓都是當世俊彥,哪個不曉音律?況且樂為六藝之一,原本就是文化人的基本技能,為什麼只有“周郎顧”成為佳話?因為史書說了,周瑜“有姿貌”,“美丰儀”,你換成張昭這種糟老頭子,有美女理他嗎?

從咖位上說,張昭和周瑜是一個級別的,“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不是蓋的,但拼流量,拼人氣,拼吸粉,周瑜可以把張昭爆出十條街。

有顏有才,前面的永遠是顏,所以飯圈根本沒有矮化、劣化“粉”的邏輯,只是翻新了“黑”的手段。

歷史上的文人相輕一般是兩種情況:

最主要是性格差異,1927年左聯分裂,郭沫若噴魯迅是“資本主義以前的一個封建餘孽”,魯迅反唇相譏,稱郭是“才子加珂羅茨基”,前者憤激,後者戲謔;

再就是知識結構的差異,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名流薈萃,你以為大家都溫良恭儉讓,其實滿不是那麼回事。某次日機轟炸,教授學生落荒而逃,陳寅恪跑在前面,中間是劉文典,殿後是沈從文,劉破口大罵:陳先生是國寶,我是研究莊子的,學生是未來的希望,你沈從文屁用沒有,跑什麼啊?

他的話暴露了嚴重的學術歧視,因劉是留日出身,主攻訓詁考據,沈是學徒出身,兼攻小說,“稗官不足道”,所以連呼吸都沒資格了。

現在的藝人真比文人剋制多了,起碼極少公開懟人。

梁實秋早就分析過“罵人的藝術”,“罵人須要挑比你大一點的人物,比你漂亮一點或者比你壞得萬倍而比你得勢的人物”。

數據時代,藝人是紅是糊,作品是好是壞,一目瞭然,聰明的或已站在C位的藝人斷不會輕易吵架。

飯圈就是另一回事了,粉絲百無禁忌,該出手時就出手,而且一出手便要置人於死地,情緒催化的路徑很直接,也很清晰。

第一階段,圍繞愛豆形成抱團的對外優越意識,愛豆咖位即是粉絲的咖位,我粉陽春白雪,你粉下里巴人,所以我比你強;

第二階段,開始出現毫無同理心的苛求,要求路人隨時準備脫帽致敬,否則就是大不敬,以致常有路人說:不討厭XXX,但討厭他的粉絲;

第三階段,形成選擇性失察,把一切中立客觀的批評視為敵人,反對任何逆耳之言,結果越反敵人越多,進入惡性循環;

最終只好開啟無差別攻擊模式,不擇手段,不在乎間接傷害。有人曾經總結飯圈撕X手段,發現“造謠”高票當選。

你可以嘲笑饭圈,但无法质疑时代

飯圈戰爭有一套高效的反應程式。

首先是擅自定義和擴大愛豆的權利邊界。

這引發了不必要的內訌,升級為公共事件,誰先動手不重要,大家都是原罪,不管是小飛俠向AO3集火,還是同人圈舉報olay超範圍經營。

然後是羅織和構陷。

以前文人鬥嘴是有底限的,大家放得開,收得住,不會把對方往刀口下送,比較惡毒的像英國學者托馬斯·巴賓頓·麥考利,說過“我讀蘇格拉底越多,越覺得雅典人毒死他不是沒道理的”,說的也是古人。

飯圈的可怕不在於搞掉了別人圈地自萌的小花園,而是無師自通的運用《羅織經》,這個操作本身比結果惡毒一萬倍。

越是不可逆的傷害越讓參與者興奮,這是飯圈對潮流文化輸出反作用力的伊始。

美國學者Howard becker把文化消費者分為兩類,一類是嚴肅受眾,另一類是粉絲。

嚴肅受眾是“潛在的藝術變遷的仲裁員”,他們以自己的修養與藝術家保持互動,間接參與了作品的生產,因此是“藝術界”的一份子。

對於粉絲型的受眾,Howard becker謹慎的未做褒貶,這說明他已經充分意識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你可以嘲笑粉絲,批評淺薄的藝人,但你沒法質疑時代。

2013年央視拍攝紀錄片《第三極》,劇組返程日喀則,路上風雪漫天,大家又累又餓,蜷成一團,突然收音機裡傳出槍花樂隊的《November Rain》,一車人頓時熱血沸騰,打開窗戶,迎著雪花,瘋了般的嘶吼。

同樣的情景,放在今天,大家可能就一起唱《野狼disco》了,流量下沉迅速消滅了一切文化優越,根本不給你反駁的時間。

如果你堅持“今不如昔,新不如舊”,循著這個邏輯,就算可以證明蔡徐坤不如周杰倫,別人也能證明陳百強勝過周杰倫,辛納屈強過貓王,這不胡鬧嘛。

再爭辯,人家甩一句,“是不是歐美圈跪久了,站不起來?”你大概率只能閉嘴了,基本上,你越是製造審美鄙視,人家粉得越深沉。

飯的根本癥結是無法“祛魅”,一入粉籍深似海。

粉絲文化有其賴以支撐的心理基礎,極難動搖,方文山寫過一本書,叫做《演好你自己的偶像劇》,高聲吶喊:

“為什麼要把青春耗在電視機前觀看別人的人生,然後一味地抱怨自己的生活平淡無味、乏善可陳?為什麼不好好演一出屬於你自己現實人生的偶像劇?”

奈何人家不聽,飯圈有句名言:“紅時不追,難時不黑,只賞其作,不問是非”,真能做到,似乎就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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