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溪:我和李少春同台练功,他好俊的武功啊

张云溪先生(1919—1999)是卓越的武生表演艺术家,是20世纪中后期京剧短打武生中之翘楚,以短打戏纵横艺坛,广采博学、戏路宽广、功底深厚、技艺超群,在国内外享有盛誉。

他6岁开始随叔父张德武练习武功,7岁在台湾首次登台。1931年到天津拜师学艺,成为武生中的优秀人才。19岁随言菊朋去东北演出,受欢迎而留在东北演短打武戏挂头牌,并与唐韵笙合作。

新中国成立后,率先参加了国家京剧院的前身———原文化部戏曲改进局京剧研究院。1951年秋,他随团代表新中国参加了柏林举行的第三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的舞蹈比赛,获集体一等奖,并前往苏联、波兰等九国访问演出。1952年,在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获得了原文化部颁发的演员一等奖。1953年,赴朝深入前线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1955年、1956年又先后赴西欧、南美等十余个国家演出,受到国外观众的热烈欢迎。

  张云溪先生博采南北和关东各家之长,尤以短打出色。他功底深厚、技艺超群、动作矫健、身段洒脱、个性鲜明。他以一身辗转腾挪的绝世武功,身轻如燕的精妙身手,成为继盖叫天之后短打武生的又一座高峰,载入京剧史册。

下面这篇文字是张云溪先生的一段自述,生动描写了与李少春先生的君子之交。

张云溪:我和李少春同台练功,他好俊的武功啊

张云溪先生

我和少春同志是同龄人,又是一师之徒的童年同学。我们的初次会面不是在老师家里,而是在同一舞台上练功不期而遇。我十二岁在天津拜陈秀华老师学老生,在我之前受业的有黄楚宝,比我稍晚受业的是李少春。我们这三个童年小同学先后在舞台上崭露头角,各自有了些名声。黄楚宝专演老生早已正式搭班,他十二岁在中原公司六楼剧场曾和谭富英多日同台演出,就颇有抗衡一争的势头,因而许多内外行观众把他视为“神童”。

我和少春都兼演老生、武生,虽然起步稍晚但也很受津门观众的喜爱,同行前辈并也寄予期望。由于陈老师的门下同时出现了三个有希望的童年学生,恰巧我们又都是属羊的,所以前辈们向陈老师祝贺时经常有人说他的门下是“三羊开泰”。陈老师对这句祝贺话非常乐意听,并也乐意对人讲,一提到这“三羊开泰”,他就笑眯眯地得意非凡,特别是说到他当时最小的学生李少春资质卓越、用功刻苦和成绩优异时更为赞赏,尤寄厚望。

张云溪:我和李少春同台练功,他好俊的武功啊

我长期在天津春和戏院(现改名工人剧场)练功排戏。一天上午忽然多了十来个不相识的人和我同台一块练功,其中有个头高矮和我相仿佛的孩子。他的武功异常出色:身段动作规范、利索;武打把子快而不乱,招数到家;大跟斗翻得又飘又帅,“飞脚”、“扫腿”、“绞柱”和各种“翻身”以及腰腿等武生的基本功无一不达到相当惊人的高度。那一气连拧五十多个姿势优美、速度快的“旋子”实属罕见—好俊的武功啊!这个不凡的孩子是谁呢?

原来他就是陈老师多次称赞不已、文武技艺优异、我们还不相识的同学李少春。按照常情,我见到少春的武功如此高超应该钦佩,初次会面的同学更应互相亲热欢笑。但是在那“同行是冤家”的旧社会里,连十三岁的孩子心理也是变态的。他的武功使我震惊,给了我压力,心里头大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慨,虽想表示一下亲热却有碍于自尊而亲热不起来。

自从学艺以来,凡和自己年岁相近的孩子在一块练功,要论武生的基础功和一般的技巧,我还没遇到一个能追上自己的对手。而这次与我年岁一样的李少春,他的武功有的追上了我,有的还超过了我,甚至有的竟使我望尘莫及。比如,我当时一气只能拧五十个“旋子”,他却超过了我五、六个;大跟斗我因手术后根本不敢练,他已接近能翻的水平一一怎不使我见之震惊。

尽管当时的黄楚宝在舞台上名声比我稍响一些,由于他专工老生挡不了我的路,抢不了我的饭碗,所以我并不把他视作劲敌。但是我和童年的李少春就另当别论了,我们都兼演老生和武生,又同时双双崛起于天津,早晚会“撞车”的,我面对这样一个争夺饭碗的“劲敌”,岂能轻易甘心认输?于是暗暗地憋足了劲,我要和他在练功中较量个高低。

张云溪:我和李少春同台练功,他好俊的武功啊

李少春先生

我留意观察当时的少春,只见他一张童稚的面孔上冷冷的看不出笑容,似乎也没什么感情的变化,目不旁顾,也不多说少道,只一个劲地抓紧时间埋头苦练。看来他也同样把我视作对手,他在练功开始就先声夺人地给我个“下马威”。

练武功的孩子多数是“斗气虫”,他可能已估计到我不甘示弱,此刻正不动声色地严阵以待。我们这一对争强斗胜的同学,第一次会面就这样以练功方式的“对攻战”代替了亲切握手和交谈,并且还是不宣而战呢!

两个同学在同一舞台上默默地各练各的武功,可是又都较着劲地比着练,今天我在这几项技巧上超过了他,明天他又在另几项技巧上压倒了我,每天就这样你追我赶地比着练,整整苦拼了一个星期。我们的收获可不小,各自的技巧都显著提高了一大步。从表面上看我们似乎是拼了个平手,但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竭尽全力在总分上还是给他占了头等。

此后,少春一行人另换练功地点,不久又随他父李桂春前辈南下,我们就此也分道扬镳,各走适于自己发展的艺术之路。

回述这段往事,说来可笑,实也可怜。我和少春不仅是同学,父一辈还是多年老友,但这次同台练功,从他来到他走,我们两个就没交谈过一句话。可见旧社会的生活现实多么残酷。如果一分为二地谈,也正由于我们较早地懂得了靠奋斗求生存这一道理,敢于争强,不懈地勤学苦练,才有可能在强手林立、遍地荆棘之中闯出了自己的路,各自取得不同高度的艺术成就。

解放以后我们同在中国京剧院工作,无论在工作中或私人关系上,都互敬互重,相处得极为融洽。他那高深莫测的艺术造诣是人所称赞的,我更是由衷敬服。

我认为他是京剧界多少年来罕有的全才,文武技艺都达到当代巅峰的一流大师,并视他为新中国京剧的骄傲而引以自荣!我们之间在艺术上也有竞赛—友好促进的竟赛,如我演新《三岔口》,他也演新《三岔口》;我演出的《高亮赶水》《双射雁》和《武松打虎》等剧目,他都给我出过好点子,有的还帮助改进、提高。

有天我们共话童年往事,谈到天津互相比练的情景,彼此大笑,并也感慨万千。他说:新旧社会大不同,人们的观念今昔也大不同了。“同行是冤家”这一历史遗留的陈腐观念,愿今后演员们把它从头脑中永远清除干净吧!

张云溪:我和李少春同台练功,他好俊的武功啊

张云溪先生在电影《武林志》中饰神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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