笤帚,新歲舊憶

A

閒來無事,看到哥嫂們從山溝裡割回野草做笤帚,一時有了隨心,某下午帶了果樹剪下山去尋找原料,那時候我想到的只是枯草遍野,找或許並不難。



那年頭鄉間還沒有人用床刷,土窯瓦屋也用不到拖把,吸塵器對故人更是聞所未聞,純手工時代,常用工具若不是女人的女紅,就是男人的生計,我曾抱憾於那些物質匱乏的童年貧窘,也感恩於歲月讓我閱歷清貧,心存純真,是那樣的歲月讓我充分品味到生活原有的本真。

記憶裡母親將勻稱的高梁杆十字相交,上一層下一層的用麻繩兒密集結實地串綴成罐蓋、托盤;就像把蠶繭湯煮拉絲和成細細的絲線。記憶裡叔伯們把採擷的麻絲搓成麻胚,在冬日的土場上用很簡單的工具和製成粗長的麻繩;記憶裡大哥把蘆葦分割成蔑條,用石碌碡壓平順鋪在腳地上打席,教我如何隔三岔五地織出花樣;記憶中奶奶把舊書紙泡成製漿捏製成紙笸籃和紙盆,教我們用煙盒彩紙貼糊得漂漂亮亮,既可以存物,也可以做稱鹽購物的盛器。


笤帚,新歲舊憶


那是稱鹽帶盆,稱油帶罐的歲月,那時候沒有PVC袋,沒有一次性餐盒, 更沒有包裝奢華的禮盒,人們走親訪友還背乾糧背饃饃,一切都樸實而簡單。

母親的鍋刷是用草根束扎的自制,灶頭的油醮子是麻織的餅團,洗盆洗碗的草抹布僅僅是一些團起的幹谷葉而已,每家都準備有很多。 寫到這裡我就想起孩堤時村中碾房的石碾,想起油房榨油的大梁,村民們挑水用的笨重木桶,和那盤大人才背得起長長的牛皮井索,我想到了老屋的灰水罐——當年人們用蕎麥杆燒成灰再澱出灰水代替蒸饅頭的燒鹼;水缸旁的醋醅子甕和裝醋缸,一大一小的兩隻甕不離不棄,一缸老醅子才晾曬為醋糟,一缸新醋就開始調劑一年的生計。

那時候一年榨一次油,一年碾一次米,一年釀一次老醋,一年醃一次鹹菜,一年做一次粉條,炒一次炒麵……一年一次,一次一年,許多事做起來不容易,許多事一次要做足一年用度,所以那時候一年總很漫長,孩子們天天盼過年,如今回想起,無數年在倏忽之間已飄遠。

C

兒子抱著手機玩遊戲,妻子奪過手機,兒子很委屈地窩在床頭賭氣,我責怪他說:“你傻呀,玩點別的不行麼,為什麼要天天玩遊戲?”

兒子沒好氣地說:“還能玩什麼,都不給我手機怎麼玩兒呀”!

“沒手機就沒法子玩了麼?不玩遊戲就沒什麼好玩的了麼?”

我開始給孩子講故事,講我小事候玩的經歷,我告訴他怎麼制火柴槍、竹筒槍,怎麼做彈弓,怎麼和小夥伴玩彈兀子,打垓瓦,翻絞絞,打土仗。

兒子聽得懵懂,中間發聲,說的都是困難,無非是哪兒有火柴?什麼叫摩托鏈子?到哪兒找小夥伴……

隔壁你小侄子(與兒子同歲)不是還有許多小朋友麼,你不會去找他玩麼?

兒子很不樂意地走了,臨了還嘟囔了一句“我又沒有手機”。

手機,手機,就記了個手機,我很不樂意,其實我手裡也沒放下手機,但過了會兒又怕兒子跑遠,到鄰家去找兒子,發現兒子正爬在他侄子身邊看手機,兩人正在全神貫住地打遊戲呢。

時代變化太快了,快的讓人驚慌失措,現在的孩子離開了手機都不知道玩什麼,不知道怎麼玩,甚至連許多的玩具都引不起興趣,但在二三十年前,孩子們能擁有一種商品化的玩具仍是一種奢侈,但那時的孩子卻總能在小小年紀就學會尋找玩具和自制玩具,用簡單的道具簡單快樂地遊戲,用幾塊斷磚玩出多達十多個步逐的打垓瓦,用幾個碎石頭玩出抓五子、彈五子和趕集,像跳繩、踢毽子、滾鐵環、打木猴、丟沙包、捉迷藏一類,無不是傳統玩法,無不是利用簡單的道具,有效促進互動和健身,既煅煉身體,又有益身心,但今天的孩子卻無不被手機的方寸屏幕所吸引。稍作留意就會發現,無論是寒暑假還是節慶的村頭巷尾,打撲克、玩跳棋的孩子也越來越少,孩子們從小就開如在虛擬世界裡尋找歡樂,與現實世界的互動遊戲漸漸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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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新冠肺炎影響的季節無比落寞,無數節慶返鄉的年輕人足不出戶玩手機,除了偶有雞鳴犬吠,常能聽到的聲響只有房前屋後的鋸柴聲、劈柴聲。

整個冬天,村子裡似乎家家戶戶都在劈柴,我們村是果園大村,幾乎家家都有果園,每年冬天是蘋果樹的整形剪枝季,剪鋸下的果枝需要劈碎了才能當柴燒。2019年蘋果豐收與市場蕭條徹底讓許多果農寒了心,蘋果交售或存倉後,許多的果農把十多二十年的蘋果樹砍伐在地,一些地頭終於空曠起來,更多的房前屋後成了樹枝的堆集地,冬閒的農人終於有了活計,胳膊一般粗細的樹枝被斧頭破解,粗壯的樹身先用油鋸或電據分解成段,再一塊塊劈開。

我看到許多農人一個冬天都在劈柴,房前屋後的劈柴聲朝夕不歇,一些人家的劈柴堆整理得又高又整齊,給人的感覺是燒三五年的爐灶都不成問題。


笤帚,新歲舊憶


看到許多的劈柴堆,一時就想起1980年代農人家的麥囤,那時候家家都有麥囤,多是木條編制,內用泥灰粉光,固定在結實囤架子上糧倉式的麥囤,大多人家都有數個麥囤或雜糧囤,那時農民使用的化肥還有限,沒有那麼多的纖維袋,也沒有規範牢固的混凝土存貯倉,但一個大囤常存貯十石八石的小麥卻很正常。

飢謹歲月讓農民餓怕了,一旦分產到戶有了自己的承包地,就迫不及待地把所有土地都種了糧食,最多的就是小麥,農人們打下的麥子捨不得賣,都堅持“養兒防老,積穀防饑”的古理,有了就存著,家家存貯著大量的小麥,有些人家的存糧三年五年都吃不完,儘管年年抬出來翻曬很累,要翻晾,要防淋,要噴灑防蟲劑和滅鼠,但人們卻樂此不疲。

1990年前後,農人已日漸明白,餓肚子的年代早遠離,便開始緊跟時代抓經濟,許多人把存貯數年的麥子交售給糧庫,村上某戶人家一次交售的小麥就多達近兩萬斤。

不足二十年間,農民的經濟化轉型在田地種植探路中一直未曾停息,種桑養蠶,種糖蘿蔔、白瓜籽和油料,種黃芪、生地等各種藥材,栽種烤煙葉,試建蔬菜大棚……

黃土地很神奇,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但農民賺錢卻不容易,賺的也只是一把死力氣,我務過烤煙,經受到雨天煙田裡摘菸葉的滿身油膩;也種過黃芪,挖藥時把地掏一米多的深坑,一點點向前刨,一點點深翻,商家喜歡又長又粗的根莖,挖藥的手卻脫了一層又一層皮。

九十年代中期,受關中果園產業的帶動和影響,本地農民在蘋果效益的引導下紛紛開始務果園,果園也迅速成為地方積極引導的主產業,相應的是糧田面積的迅速銳減,糜麻豆谷等小雜糧很快消失,到2010年前後,本地群眾的主食,數千年賴以生存的小麥已只是零星存在,但發展蘋果產業的勢頭卻未曾懈怠,雖然務果園投入很大,管護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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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笤帚掃走了時光,掃不盡人間塵灰。一季流年沖淡了往昔,衝不淡歲月苦難。當一場新冠肺炎與2020年的新年相向,任是盛世的新春也慘淡黯然。

封城封村,處處蕭條,奔走的奔走呼號,抗疫救災,沉睡的沉睡,消譴在遊戲中消磨等待,與之相應的還有艱難的掙扎,迷茫的張望與失措的恐惶。

許多人在等待著突圍,也有人逆行衝剌,鋌而走險,世界有正反兩極,天地有陰陽兩面,有人成功亦有人失敗,有人受損必有人受益,在疫情漫延的特殊時期,恆大集團以讓利25%的手段促銷,三天認購近5萬套,總價值高達600億。

房子降價了25%,5萬套仍然賣到了了600億,單套均價120萬,這價值突然讓我聯想到正月初四在九江某超市看到標價4.65元/斤的白菜,我清楚地知道,那種白菜九月份在我們附近地頭的收購價只有兩毛幾。

農民只所以是農民,就在於農民只會種地,商人只所以是商人,是因為商人最會謀利,房子賣不賣就在哪裡,錢不在這邊就在哪邊,白菜價高價低,既有市場因素,也有社會時機,但世間所有的能賣和被買,都是供需的平衡所趨,營銷手段離開了時機就很難湊效,正如疫情背景下一些醫藥及衛生用品會被搶購,從消毒液、口罩到雙黃連口服液,甚至有人暗地裡存米油麵,有因由而無厘頭,解釋難時只能說“存在即合理”。

人們短時從擠擠吵吵的經濟之爭轉向苟存的物質貯存,搶購潮不斷髮生不足為奇,但疫情發生卻多少撼動了些時代的痴念,許多人瞬間明白,生存其實很簡單,健康才是最重要的,這想法或許迴歸守舊,就恰似種蘋果的改種小麥,苦到頭方明白農民種什麼都是農民,明白那個老麥囤其實是原始的也是實在的根基。


笤帚,新歲舊憶


安樂毯上隨手用隨手扔現代人,過慣了淘寶購、招手停、外賣喊,總以為擁有了金錢就擁有了一切,及至門外的敲門聲嘎然而止,就一時驚慌失措,轉以為擁有了物質就擁要了生命,卻不曾領悟,麗堂皇的屋子並非平安的保證。

2003年的那場非典,有人曾積存過數噸食鹽,有人把一瓶醋炒上了數百元。同搶雙黃連和口罩一樣,無非是利用了人們的貪生怕死,利用了人類自私的本性和貪婪,當疫情過後,事實讓眾人見證的只是徒勞。

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到一個人頭上無疑就是一座大山,時代的一把傘,同樣可以庇護億萬民眾平安。 其實這世界依然富足的,多有盈餘,一切都在平穩運轉。富足就不會缺失,盈餘就不怕斷供,該賣的房總要賣出去,白菜再貴總需要有人買,東村的蘋果樹挖了,西村的果園又發展起來了,無非像舊歲的豬肉,像新年超市的白菜,你也不用怕那麼多鄉間良田變成了荒蒿地,不必擔憂年輕一代不再會耕田,所有產業鏈的循環都是有序的,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那麼簡單,除非有人惡意使壞,除非部分人囤積居奇。

所有的囤積居奇都帶著私念,包藏著貪婪。老百姓說話很實在:“世間東西夠世間(人)用,只要你活著。”“辦法總比困難多”,私心和慾念的膨脹卻往往會傷害他人,傷害他人的事也常會禍及自己,傷人一萬自損八千是古理,“貓給老鼠攢”的結果常常是悲劇,孫鶴予千方百計拉攏腐蝕,徇私枉法,最終並沒有救得了兒子孫小果,卻連自己賠進了監獄,是真正損人不利己的模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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