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性视角从意像、人物看《斜阳》里的抗争和自我追寻

这部作品诞生于太宰治生命的最后两年间,如果把《人间失格》看成是太宰治的自传,那么《斜阳》无疑就是他生命片段的记载。

他在作品里留下一句名言“人类是为了爱情和革命而降生于世的”,表达他对自己“心中的彩虹”的执着和念念不忘。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中耶舒阿以“软弱的神人”表现其超越“奇迹、神秘和权威”的自由精神,他说:“怯懦是人类最大的缺点”,太宰治倒是将此作为起点和反抗的工具以致最高目的。他作为日本战后文学的重要坐标,用“描绘自我”、碰触自我灵魂的刻画,将挣扎在时代边缘的理想主义者的抗争和自我追寻剖析的入木三分,看似水波不兴的文字,内里却暗流汹涌。

一、意像的表现手法贯穿全篇,勾勒出“斜阳”里的死亡与新生

1.斜阳——贵族的黄昏,革命者的黎明

作品用“斜阳”做题,斜阳,日暮西山的太阳,象征着新旧制度交替下,贵族一代即将走向消亡。同时又可作解为“倾斜”的太阳,象征以太阳为旗的国度,原有的制度不再向贵族倾斜。两种解释都表达出当时的社会是贵族的黄昏,革命者的黎明。

2.鲜花——“物哀”文化里的静物美与生命力

太宰治的作品流淌着日本“物哀”文化的精髓,在这部作品里,虽处处弥漫悲伤,但也随处可见鲜花。比如,父亲去世当晚,和子去剪供花,看到一条小蛇缠绕在池畔的杜鹃花枝头,而杜鹃啼血乃至花红,预示不详。

等和子一家搬到乡下后,与村里人相处友好,这时盛开的是梅花,“整个村庄都成了梅花之海”,而梅花凌寒傲放也象征着这些乡下的平民们顽强生存的能力。

直治的日志叫夕颜日志,而夕颜是黄昏盛开,翌日凋谢之花,预示着直治最终的命运。

母亲的指代是山樱花,这个更是作者笔下美好的象征,但同样花期短暂,落花与风同归大地。

而和子最喜欢的花是蔷薇,四季开花,既象征和子作为革命者勃勃生机,又代表着“凛然的高傲和坚韧”。

这些花点缀在作品里,让整部作品哀伤里透露生命力,既预示着人物的命运,又展现人物的性格,将静物美与流逝的时间和生命融为一体,不经意间给人触动,感受独特的悲情与温情。

以女性视角从意像、人物看《斜阳》里的抗争和自我追寻

3.蛇——预示和抗争

太宰治多次在作品中用蛇来预示人物的生死,也象征着依旧笼罩当时社会的旧传统。父亲去世前枕边有一条黑蛇,去世的当天庭院每棵树上缠绕着蛇。这样的景象预示着旧传统从鼎盛走向消亡。而高雅的母亲从此对蛇极端敬畏。

不久后,和子烧了庭院里捡到的十个蝮蛇蛋,并为它们举行了一场葬礼。仿佛是太宰治借和子之手与旧传统的告别。而庭院里随后出现的一条纤细高雅的蛇,和子“忽然觉得母亲的脸庞与刚才那条悲伤的蛇好似有些相像。”这条前来找蛋的蝮蛇与和子胸中那条蛇合二为一,既是和子对母亲所代表的旧传统的遵从和怜悯,也表达了和子此时对自己萌生出反抗思想的内疚和悲哀。自此之后,母亲越发像个病人,而和子逐渐强壮起来。

母亲去世前也梦见了蛇,而和子再见它时,并没有畏惧,而是“如穿透了最深层的悲哀一般,宛如幸福般淡定了”。因为伴随着代表着旧传统的最后一人——母亲的离世,和子抗争不再受阻,不再有愧疚。

那条和子意想出来的榻榻米上正在挖洞的怀孕的蝮蛇,和母亲的那句“你很忙吧”一样,也预示着和子的重生和反抗的开始。

作为毁灭美学一代大师,太宰治用意像的表现手法贯穿全篇,将自然隐于人世,宁静优美间又包涵神秘的宗教思想,将日本“玄幽”审美与社会性协调统一,表达在自然与人生之间的独特见解,体现落寞贵族的伤感情怀和新旧传统交替下的挣扎与彷徨,同时作品里力求创造的悟境之美,也让“斜阳”生出黎明前的希望。

以女性视角从意像、人物看《斜阳》里的抗争和自我追寻

二、从不同人物的刻画里看作品表达的“向死而生”和自我追寻的思想

1. 母亲——没落的贵族代表

作品里的母亲无疑是贵族的代表,被塑造成那个时代最后一位贵族。她无比优雅、高贵,有着神一样的美貌和气质,知人心,懂人意,有尊贵的修养,应该是太宰治心中完美的化身。但在当时的社会里,作为贵族的她无法生存,只能听从男性代表——舅舅的安排变卖家产,搬到乡下生活。她是没有抗争、被迫接受这样的现实,而习惯了贵族生活的母亲自然无法适应,因而一直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太宰治形容她美丽的死亡就像哀痛的圣母玛利亚,这也是他对自己贵族身份最后的眷恋和悲悯。

2.上原——平民层代表

上原是和子尊重的小说家,是平民层的代表,也是直治和和子愿意接近的阶层代表,却依然在现实里认不清方向,打着革命的旗号,依旧行猥琐的行径,在迷茫颓废中浑浑度日。

他也只是一个用否定人生来肯定自己的虚无主义者。而和子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再见上原时,作者对上原真实的猥琐的形象的描写,其实也是对这种自我放逐的不认同。

3.直治——矛盾中挣扎的人群代表

直治和和子是作品着力刻画的人物,他们生于贵族,又想跳出身份局限。直治在接受和反抗的矛盾中苦苦挣扎,他想尽力融合到以上原先生为代表的阶层中,却依然秉持着原有的品行,无法向“庶民性的庸俗”妥协。最终他以死亡来反抗,保留作为精神贵族最后的自我。

作品对直治的刻画用穿插手记和信件的方式,从那些那些近乎癫狂的字眼和一遍遍哀嚎着“死”,传达出他内心“火烧火燎的痛苦”,这也是作者情绪的宣泄,让读者直面人物内心巨大的矛盾。虽然作品没有对直治进行正面描写,但通过单单几封信件便将直治的自私和无赖展现的淋漓尽致,也将直治身上的旧道德的陈腐呈现出来。从中可以看出,太宰治借直治批判那些空有爵位却毫无生存能力的自私虚伪者,同时对直治这种社会边缘人充满同情。由此可以明白,他鄙视的是物质上的贵族,而崇尚的是精神上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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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和子——抗争的代表

母亲的死亡和直治的自杀,并没有吓退和子,和子是斜阳里的最后一丝火花,是为了“生”而着力塑造。她是直治所反衬的人物,也是抗争的最后坚持者。她在现实的残酷中醒悟,被夫家抛弃,失去孩子,家庭空顶着贵族的头衔,生活在普通民众中间。

作者在作品开始便将和子放置在普通民众中,无论是家中失火,母亲求医问药都是依靠普通民众的帮忙,甚至变卖衣物维持生计也是靠普通民众接收。换句话说,维持生存靠的就是普通民众。这样的经历让和子与直治不同,她在生活中醒悟,在思想上做好反抗,在跨越新价值体系的过渡中,甘愿当一个“过渡期的牺牲者”,她的思想从《女大学》到革命者“革命之鹰”的罗莎·卢森堡的《经济学入门》。

而和子给上原的信就是和子内心世界的展露。她将自己的隐藏的情感委婉细腻的表达出来,也将自己在现实里的抗争讲述给上原听,以期望缩小两人之间的阶层差距。上原当时被贵族定义为“声名狼藉”,和子用爱上这样一个人作为对抗阶层的方式,完成自己的理想,并义无反顾地为自己的自由理想奔寻。

在财富与爱情间,选择爱情,在理想与现实间,以柔弱之躯支撑家计,还不放弃寻找新生之路。作者用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用她放下身份,在俗世中活下去的努力,表达自己的内心的抗争和做“过渡期的牺牲者”的准备。

太宰治以一个悲悯的人世观察者的眼睛,用四个不同类型人物为代表,一笔一笔记录下在动荡时代下不同阶层人的经历和挣扎,展现他“向死而生”的抗争,和对精神自由的追求与自我的追寻,也启示人们对社会、对人生进行重新思考和应对。

“道德过渡时期的牺牲者。我和你一定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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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性视角下自白般的表述,传达孕育“自我”的力量

太宰治在作品里用和子做讲述人,用第一人称“我”来观察和叙述,这样,和子作为贵族沿袭者和反抗者的结合,她的经历和心里活动便更加彰显无处不在的矛盾。

同时,仿佛是太宰治本身自白式的表述,将和子内心的哀伤、苦闷、挣扎、坚持和抗争展现的无比细腻和真实。

作品里多处景物描写因为运用女性视角去描绘,没有花团锦簇的字眼,但由表及里的形容为作品笼罩上一层娴静和柔美。这样的女性视角下的描绘,也让和子的爱情仿佛与读者一起亲历,细致的心里活动刻画出和子对爱情由迷茫到坚定的过程,温婉而哀伤。

作品选择女性作为主角,用爱情作为抗争方式,两度孕育出感情的结果。和子对父母拼凑而成的婚姻的不满,对婚姻里遵循的规则和约束不满,她选择抗争的方式是追求精神的自由,摆脱世俗的禁锢。她在婚姻里不顾一切的表露对平民绘画家家细田先生的崇拜,说出“不能够和这样高雅的人结婚,结婚就是毫无意义”这样违背旧道德的话 ,必然不为所容,与其说婚姻失败是和子人生的灰暗,不如说是她自我精神的觉醒。

那产下的死胎正是她摆脱束缚的第一促成事件,也象征着贵族下一代的消亡。

在新旧传统的挣扎中,和子最终选择做一位破旧立新的革命者。她追求自己的爱情,选择属于普通民众的上原。她这是跨出了阶层的勇敢一步,即便这一步也许带着荒唐和不理智,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足以惊世骇俗。她的理想是拥有一个和上原的孩子,以完成对世俗的反击。

作者用和子女性的感性思维,用书信的方式展示了理想中爱情形象。而待到和子真正和上原见面后,发现上原并不是“自由精神的追求者”,而是颓废的虚无主义者,理想与现实巨大的落差将和子的爱情击碎。此时,和子没有选择向直治一样悲哀,也不愿意选择老画家那样道貌岸然的虚伪,而是遵循着自己的意志,不再去见上原,并坚定的将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并决心想尽一切办法独立抚养。这既是和子完成了革命者对世俗传统的冲破,这个孕育孩子也代表着革命者的新生。

以女性视角从意像、人物看《斜阳》里的抗争和自我追寻

四、在“描绘自我”里找到精神的突破和自我价值的实现

太宰治是“描绘自我”的作家典型,他所塑造出来人物中,可以看到他无数心绪的投影。

母亲是期许的理想人格的化身,上原先生是分身的自我,直治是抗拒和怀疑的自我,和子是依赖和接受的自我。他所展现的一切病态、颓废、依赖、毁灭、抗争,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留纯粹的自我,构建他的理想境界和至善至美的人格,表达他不满于当时的社会现状,不愿意和陈腐的道德伦理以及世俗的价值观妥协。

通过作品,他极力批判日本当时旧的道德和社会体系,并向外界展示自己的理想世界,也是在作品里,他的理想获得了肯定,也和现实得到了暂时的统一。

他笔下所有的人物都有他作为精神贵族身份的映射,钟爱的,留恋的、狂妄的、抗拒的、痛恨的,一一在作品里汇聚成流逝的时代哀歌。

和子在绝望之中孕育着希望,最终从病态的依赖感中清醒,决定生下上原的孩子,用迎接新生命的方式,在“胸中怀抱彩虹”的状态下勇敢生活下去,表达了作者精神的突破和新的希望。

尽管斜阳终究西下,但最后的余晖依然光照人间,而新的一天,太阳必然能冲破黑暗,光照大地。这是作品最后的升华,也是太宰治自我的升华。他用自己生命做代价的呐喊,穿透无数人历经的层层困境,穿透时空和国度,呼唤每个试图保留自我、忠于自我的人,不屈于冷酷的现实,能够继续为重塑自我,追寻个人的自我价值而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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