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藝花(四)麥草人

很久之前不怎麼聯繫的某個朋友,不知從那裡弄來一臺電視送我,黑白的,很小,說是給我解悶,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第一次回家看到它,站著看了半天,等回過神來,索性拿過來一個馬紮坐在桌子前面,一直看,只是看,並沒有打開它的意思。

在我端詳了它有半個小時的過程中,我想起了小時候,老爸在一個秋天,還下過雨,揹著一臺電視回到家中的情景,我為此興奮地好幾天沒睡好覺,心想終於可以看到彩色的電視機了,至於那臺14寸黑白的——拆了它!

想起兒時的天真,搖搖頭,咧了下嘴,算是笑了笑,插上電源,打開,看到的是—— 一片雪花。

愣了一下,起身,後退,雙手比畫著,像個攝影師一樣做出一個方框,左搖右晃,煞有介事。

這一系列動作,目的只是想知道它的尺寸有多大,想想家裡也沒有軟尺,最後還是作罷。或許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它還是那麼大點,還是一片雪花。

拉過一把椅子,就近坐下,聽著嘶嘶的雜音,一伸手把它抱在懷裡,感覺比想象的要重些,比自己的頭要重些,不過一隻手還是能托起來的,就這樣把它託在手裡,轉到背面,看到一排插口和一個按鈕。

插口是無可奈何了,於是按鈕引起了兒時的那種拆電視的衝動與好奇。

按鈕可以來回推動,有三個位置,每推到一個位置,我就慢慢地調試,耳朵貼著屏幕聽聲音,那情景,感覺像間諜在竊聽國家機密一樣。

試了兩個位置,仍然是一片雪花,唯一變化的就是雪花時大時小。

最後一個位置了,慢慢地慢慢地,如同蝸牛一般小心翼翼,似乎稍有閃失就會觸發地雷,天崩地裂,雷鳴電閃。

中東XX國家,…………爆炸!

聲音!聲音!

……!……!

心裡罵了兩句。

趕緊調轉機身,迎頭趕上。

操!

這次罵出聲來了!

CCTV-1!

為什麼啊!天啊!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捶胸頓足,仰天長嘆。

手裡捧著電視,半天緩過神來,重新放回桌面。

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面,彈出一根菸,點燃。

只不過是個看客。

羅小菲也是我生活裡的一位匆匆路過的看客?

不願意想太久,更不願意想太深,除了羅小菲本人,我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但似乎她又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我答案,或許是我不願意承認,就像戴著一箇舊電視機殼子一樣,到處給自己上演黑白的舞臺劇。我的門壞了,關上了,鑰匙就緊緊捏在手裡,已經被手心的汗浸溼了,黃銅的鑰匙像金子一樣,珍貴,卻又那麼失真,因為它打不開我面前的那扇門。

拿上鑰匙,早上,出門,鎖;晚上,回家,開。

門裡門外,是不一樣的我。出門時,照照鏡子,理理頭髮,整整衣服,偶爾擦下鞋;回到家,踢掉鞋,脫掉外套,扔在床角;喝水,找本書或雜誌,雖然已經看過N遍,躺下,摸出一根菸,一直到睡覺。

每天,走出家門的時候,心裡都會覺得自己像一隻包裝了的商品,到處走,招搖過市。

回到家,把精心打造的包裝撕得粉碎,其實裡面什麼也沒有。門裡門外,只不過換了個包裝而已,但誰能看到裡面呢,興許看到的人還以為我是“假冒偽劣”商品。

站在門外,我時常會看一下小小的鑰匙孔,在想,會不會有人從這裡看到裡面,真看到的話,我只怕就那麼一個小點,甚至還是扁的,但我終究是沒有自己親眼去看一下,我知道里面除了我沒其他的了。

長久以來,多多少少和我接觸過的人,總讓我生出些許歉意,不是我不夠真誠待人,我似乎總是夠不著和周圍人群相處的及格線,像差生一樣坐在教室最後的角落裡,反而對我來說不起眼,才沒有那麼多的麻煩,確切的說沒那麼多的煩心事兒,而我從來也不會有打開教室門的那把黃銅鑰匙。

似乎到現在,仍然我有人覺得我面無表情,不夠熱情,其實對我來說,對於陌生人的熱情,夾雜了太多的不真的心思。當別人都開著跑車把油門踩到底狂奔的時候,我卻像半個雞蛋殼一樣,隨風一圈半顛地慢慢向前滾,有時候運氣好還能跟落伍的打聲招呼,但更多的是真的讓我滾,毫不客氣!

其實,我也是很俗的人,當身邊大多數人說某某是美女,我也會多看一眼,或許心底還有點旖旎的想法,但僅僅只是一瞬的想法,當大多數人認為高標準的人或物時,我還是能恪守自己的那點自知之明,咱還是在及格線上溜達的破落戶,就別吹鬍子瞪眼累死累活地攀高枝兒了。我心底仍然是尊重她們的,美好的事物能靠近我,但我得保持距離,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可能是我內心太多尊重的想法,以及保持距離的態度,疏離了陽光,躲在陰影裡,傷害也就隨之而來,無聲而鋒利,在暗裡把本該吸收養分的根系攪得七零八落。

這時候曬再多的太陽也無事於補,天啊!我真是太可惡了!

羅小菲真的再也沒有出現,她送我的花開始落下葉子。

我查過很多資料,無奈沒有找到任何治療的方法,現在也只是初秋而已.自從和她第一次在海邊認識,就再也沒有去過那片沙灘.今天又是週末,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那個下午,想起了羅小菲盪鞦韆的身影,而現在她卻不知身在何處,心裡不免生出幾分悲涼.於是乘車來到了海邊,不過鞦韆已不知蹤影,替代的是兩個深綠色的垃圾桶,顯得那麼突兀.時值正午,太陽還帶了些夏日的餘溫,海風少了幾分乾澀多了幾分溼潤.我坐在木製的臺階上,看著潮起潮落.九月的天空依舊湛藍,浪花輕聲拍岸,年輕的情侶挽起褲腳牽手走過鬆軟的沙灘,身後的腳印很快就被海浪淹沒.光著屁股的小孩,在海邊戲耍,每當海浪衝來,發出一陣尖笑,扭著頭撲向父母的懷抱.海面磷光閃閃,三兩隻海鷗不時地低空掠過,發出歡快的叫聲.這樣的景象,在我的記憶裡是不多的.

一直以來,我按著最原始的意願向著未知的方向緩慢前進.羅小菲的出現,就像一個破門而入的海盜,砸開了灰暗空間的大門.帶來一陣狂風,吹走了積在我心頭許久的塵埃.我蜷縮在角落的沙發裡,呆呆地看著羅小菲像傑克船長一樣,頭戴海盜皮帽,手持彎刀,腰跨火槍,扯下窗簾,推開緊閉的窗戶,留下一盆叫"奇異花"的植物又倏然消失.沒等我真切地看到她的臉,一切都恢復沉寂.

長久以來,或許是我過於把自己流放得太遠,而羅小菲就像只活蹦亂跳的松鼠闖進了我的屋子,把我拉回到自己真實的觸角之中.雖然她並不過多地問起我的事情,卻在隻言片語和嘴角微小的動作之間勾勒出一幅飽滿的畫卷.現實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殘酷的,但往往有些人能在一片血泊中尋找到一汪清泉,並能獨自享受其中的快樂.羅小菲就屬於那種人,她面對未知的環境,總是能做出令人不解的行為,卻能讓我感到酣暢淋漓的解脫.沒有任何規則,只有肆意地跟著直覺向前奔跑.可以說和羅小菲在一起的日子裡,她以一種破壞性的角色把我摔碎了,重新捏出一個模樣.我沒有反抗,反而跟著她陷入沒有束縛的無人境界.

可是我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羅小菲走了,不見了.或許她早已感覺這種難以控制的膨脹最終會讓我們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她走了,一聲不息地離開了,不給我任何反對的機會,就像她每次拉我出去遊玩一樣,顯得那麼不近人情,那麼決絕.

我想羅小菲,這是不爭的實事,不能迴避.甚至會經常做夢,夢到一些真實的影響,就像電影銀幕上的場景,她和我是主角,沒有對白,只是兩個人一直走著,沿著柔軟的沙灘向前走著,任海浪打溼了鞋子,似乎沒有盡頭.

九月十一號,教師節剛過的第二天,對於已經離開大學好幾年的我來說,沒什麼可紀念的,更何況已經過去了,成了過去式.可是這個世界似乎每天都要發生點什麼,好讓人們注意它似的.就在這一天美國的世貿大樓倒了,被恐怖分子劫持的兩架客機撞倒了.聽到消息心裡多少有點震驚,以前聽說的恐怖分子感覺是那麼遙遠,可現在它以一種好萊塢電影的方式真實地展現在我們面前.不免生出幾分感嘆,再強大的事物有時也敵不過一群螻蟻.

這一切發生的很突然,就像我和羅小菲認識一樣,而它的發生卻能牽扯出很多潛伏很久的錯綜複雜的問題.羅小菲的離開或許也有這樣那樣隱藏在我們背後的謎團.我以前沒怎麼在意,或者說完全忽略了這份埋藏在她心底的渴望.等我恍然大悟,抱頭悔恨之時,羅小菲早已選擇離開,她的背影前面是否有一雙失望的眼睛,輕嘆了一口氣呢.

羅小菲啊,羅小菲,是你太過高傲還是我太過自私,你為什麼不說出來呢,留我一人在這裡獨自傷悲.

意外的是,第二天,在郵筒裡我發現了羅小菲寫給我的信.

坐在床邊,打開信,只有兩頁,沒有稱呼,沒有問好,內容開門見山,這是她的風格.

很不情願在這個時候給你寫信,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現在的地方沒有電話,沒有電腦,連基本的生活用電都成問題.不過我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雖然我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這裡.可是令人厭惡的事情,總是讓我措手不及,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別人管著,但我一直堅持了下來,因為我喜歡這個地方,雖然有不如意的地方,可心底的快樂掩蓋了不快.

半年多了,一直沒給你消息,或許你早已把我忘記.其實我對你也有些淡忘了,但在夜裡的時候,偶爾還是會想起你在海邊給我煙抽的情景.我離開之後先是去了西藏,之後有去了海南,算是橫穿中國,青藏高原天空的純淨,海南風景的宜人開始確實是令我興奮,可是沒過幾天我就感覺無名的厭倦,讓我感到不真實,或許是我一個人的緣故吧.我需要去一個能聞到泥土味兒的地方.最後我去了陝北,當我第一次站在溝壑萬千的黃土高原上時,我被她迷住了,據說這片高原是被風億萬年吹出來的.在我眼裡她就像歷經滄桑的老人的面孔,每一道都埋藏了數不清的故事.除了無盡延伸的黃土溝壑,我更喜歡聽當地人唱的信天游,就像蠻荒中的荒草燒起來的味道,淳厚而甘冽.這裡雖然貧苦,可是從歌聲裡,我能聽到人們的堅強,是一種類似於決絕般的生死抗爭.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我就開始尋找安身的地方,最後卻讓我在一個小山村的小學裡當上了教師,想不到吧,連我自己都頗感意外.這裡每一個孩子的臉是都是黑黑的,透著一股堅硬的泥土味,可是我喜歡,索性連以前很淡的妝也不化了,期望那天能擁有像他們一樣的面孔.

這一切似乎看起來有點太過理想主義了,但我從來不會去想什麼道理和想法,至於戴什麼主義的帽子無所謂了.我真的來了這裡,停了下來,是真真實實的站在坑窪的講臺上說ABC.不過我一生中似乎註定享受不了自己意願的樂趣.就在不久前,從縣城調來兩位民辦教師和一個剛畢業的師範男生.有人幫我,當然高興了,可是令我厭惡的事情總是在希望中伴隨而來.調來的民辦教師是一對剛結婚不久的夫妻,整天站在教師大講理想,高談闊論,但是鈴聲一響就立刻下班回家.至於那個師範生,對,正是我萬分萬分厭惡的原因所在.從我第一次見他,就沒有什麼好感,本來像他這樣剛畢業的大學生能來這裡是很好的事情,可是從他的眼睛裡我看不到神氣,每天照本宣科地走過堂,之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看什麼哲學.更令我難以忍受的是,他竟然向我求愛,要求我做他的女朋友,為此還花了自己整整一個月的工資,在七夕那天送給我99朵玫瑰.可惡,太可惡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是我再一次地要離開自己喜歡的地方和人了.說了這麼多,舒服了些.決定要離開了,就走吧.

PS:可能會見你,也可能不會.

看完信,輕輕地折起來,重新裝進信封.想抽菸了,多希望這次是她遞給我一支.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淋溼了玻璃。

我就像一棵站立在田地裡的稻草人一樣,雨再大,也挪不出一步來。

美好與希望,從天邊慢慢走來的老郵遞員的綠色郵包裡流淌了出來,我不太相信,轉了轉幹澀的眼睛,從地上的影子裡分明看到了狡黠的微笑。


——麥草人——

稻田裡的麥草

裹在身上

我在等待

等待烏鴉站在我的肩膀

荒草燃燒的味道

溼潤了露水

灑滿了我的胸膛

你站在遠方

露出微笑

頭上戴著愜意的花朵

是否已經決定不再回來

我被割去了雙腳

追不上你身後的迷霧


山的那邊

是不是有同樣的我

麥田裡的稻草

於是我知道自己不再孤單

我對著你呼喚

看著農夫手裡明亮的鐮刀

製造了這個歡聚的場所

我的同胞的停屍場

頭頂的太陽開始枯萎

不肯屈服

你笑了

伸開雙臂

想要撥開迷霧

卻被捲起拋向空中


烏鴉們開始大笑

叼著菸斗

搶走了我的眼睛

在落滿穀粒的地上打滾

好吧

好吧

那是你的寵物吧

我知道你怕有個人在背後看你


麥草人

稻草人

山的那一邊是我

另一邊也是我

哪一個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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