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李根萍

  寄居異鄉久了,積滿了鄉愁,這時會急不可待地回到故鄉。

  故鄉藏在贛西秀麗的崇山峻嶺中。山是羅宵山脈的餘脈,氣勢減弱,海拔不高,沒了陡峭偉岸之感,猶如故鄉個兒不高的漢子,普通質樸,名不見經傳。黛瓦白牆的老屋靜悄悄的立在山腰的林子裡,周圍全被樹林簇擁著,遠遠眺望,僅能瞧見其一角,猶如虛掩的門,給人有種神秘感。

  推開院子裡的籬笆門,熟悉的一切撲面而來。老屋的泥牆上,依然掛著一蓑一笠,霎時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好像邂逅一位久違的故友,驚喜、親切的感覺頃刻間填滿心懷,蓑衣和斗笠有關的文化碎片和生活經歷隨之交織在一起,在腦海裡盤旋著。

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蓑衣是用樹棕繫結而成披在身上的防雨用具,有的地方也可用一種蓑衣草織成,歷史悠久。《詩·小雅·無羊》:“爾牧來思,何蓑何笠。”《傳》:“蓑,所以備雨;笠,所以御暑。”何,即荷,帶著。說明在春秋時代人們就知道用蓑衣防雨,用笠防曬。

  過去,蓑衣是贛西農家必備之物。我家熱鬧的菜園邊上,有一排高大挺拔的棕樹。在村裡所有的樹種中,棕樹煞是特別,無論施多少肥,始終保持苗條的身材,不湊熱鬧,不吸眼球,一節節紮實向上拔,酷像海邊的椰子樹,樹幹光溜溜的,只有樹頂才有葉子。青翠欲滴的棕樹葉子好似撐開一把把傘,自由撒開在天地間,時時為村裡人擋住點什麼。棕樹上的葉子,既可用來綁粽子,又能當繩子,用處可多。小時候,我常喜歡用棕葉疊蟲子圖形,外出逮到魚了,也用棕葉從魚嘴裡串起來,再放心地提回家。而葉子的下邊,匝著一圈厚厚的棕色葉鞘,也叫棕蓑,是整樹之精華,可用來織蓑衣、搓棕繩、做床墊,連裝個鋤頭柄,也少不了棕。

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每年清明前後,父親蹲在院子裡的石頭前,磨快一把雪亮的刀,扛上長梯子,叫上我幫忙,閃進菜園裡割棕。父親從樹頂割下一層層棕,剪成一張張,遞給樹下的我。我問父親,揮刀割棕會不會影響樹的壽命,割多了棕樹會不會因此死掉?父親說,棕樹上的棕啊,就是需要割下來才會再長,宛如桃樹上的桃,梨樹上的梨,摘了還會重新結果。原來如此。或許這就是一棵棕樹以這種方式對人類的奉獻和回報。村裡無閒樹,每一棵樹的生長,都有自己的用處,只是大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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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家中的棕積攢到一定數量時,父親就會請棕匠上門製作蓑衣,正如家裡種了棉花,請彈匠來彈棉絮一樣。棕匠做工夫的工具裝在一隻竹簍裡,裡面插著長針、短針、扁針、兩面針、領口針、圖索針、裡子針,為此常有人將棕匠說成針匠。棕匠進門,蹲下就開始整理棕皮,按質量大小分出等次,以便將它們合理分佈在蓑衣的不同部位;然後,從棕皮中一根一根地抽出粗壯、勻稱的棕絲,紡成棕線,將棕線穿在特殊的針眼裡,再把棕皮一張一張地鋪起來,一針一針絎起來。棕皮絎得越結實緊緻,越不透風滲水,棕匠的手藝越高。

  棕匠製作蓑衣,與裁縫師傅做衣服極為相似,同樣要量人的身高體型,對上衣與下襬定位,棕鎖肩部、胸部、下襬部拼接等。一件製作精良的蓑衣,可以供一個家庭使用幾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當然,家中的蓑衣都是以父親尺寸為準,我們尚小,用不上。嵌入藤條製成的蓑衣,像古時勇士披掛上陣的戰袍,風吹不動,雨澆不怕,透氣性也好,穿起來手腳活動自如。做件蓑衣一般要三四天才能完成,與其它匠人一樣,是個慢活,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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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門口的池塘邊,有一片生機盎然的箬竹,六七十公分高,四季顏色濃綠。這是當年建新房時,父親特意種的。箬竹平時一般不要管它,讓其自然生長。到了端午節,會採摘一些葉子用來裹粽子。還有,家中篾匠師傅上門,會採大點無蟲眼的箬葉,將它與竹篾一起編成斗笠。竹篾織成的斗笠耐用擋風,再大的冰雹也砸不穿。剛編織的斗笠為青綠色,久了變成淡黃色,曾經是鄉村最為常見的雨具。雨天,大人幹農活,孩子上學,從牆上抓個斗笠戴在頭上就可出門,幾乎家家都有幾個斗笠。

  父親雖為長袍教書匠,但他敬畏土地,敬重農事,十分珍惜蓑衣,將其作為極其貴重的“家當”,細心呵護。他特意在屋簷下的泥牆上釘了一排竹釘,用來掛蓑衣和斗笠。那時人都吃不太飽,老鼠更餓,四處找食,要是蓑衣和斗笠放在地上,很快會被它們咬壞。掛在高高的牆上,老鼠只能望牆興嘆。

  一年之中的農事活動,主要是春種、夏管、秋收。夏秋兩季農活最忙,雨水也最多。農諺說:“春爭日,夏爭時”,為不違誤農時,村裡人常常披著蓑衣在農田裡冒雨勞作。“戴斗笠,披蓑衣,風裡雨裡耕田忙。”

記憶中,總是在斜風細雨天,父親披著蓑衣、戴著斗笠出門了。不一會,門口池塘邊的稻田裡傳出父親吆喝牛的聲音,牛在歇息時嗥叫聲,還有山上布穀鳥的叫聲,好是熱鬧。早春時節,山村溫度很低,我走出火爐屋,站在門口的屋簷下,風和著雨打在臉上,渾身是涼意,想著辛勤勞作的父親,心裡祈盼雨不要再下了,風不要再颳了。可是,老天從不會理我,天似破了個口子,堵也堵不住;風似跑出圈的牲口,四處瘋跑,怎麼也停不下來。

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春深農家耕未足,原頭叱叱兩黃犢,泥融無塊水初渾,雨細有痕秧正綠。“晌午時分,風雨未止,父親從田裡勞作回家,脫下溼漉漉的蓑衣和斗笠,隨手掛在泥牆的竹釘上,雨水順著牆面流在了階簷上,流進了屋溝裡。掛在竹釘上的蓑衣和斗笠,給白色的泥牆上增加了色彩,也給人有一種莊重和威嚴感,不由讓我想起戰場下來的勇士脫下的鎧甲。其實,鄉村平凡的父親就是個勇士,他為了莊稼的豐收,為了不誤農事的節氣,為了家人的幸福生活,與時間賽跑,與風雨抗爭……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唐代張志和《漁歌子》裡提到箬笠和蓑衣。詩人描繪鄉間三四月間的美麗圖景,也將人帶入農夫戴斗笠披蓑衣在雨中農耕的意境。這是詩人眼中的鄉村農耕圖景。實際上,早春斜風細雨在田中忙,非常辛苦,不像詩中那麼有詩意,只有真正在雨中耕過田的人才有真切的體會。要是父親讀這首詩,不知會有何理解?

  上世紀末,延續了幾百年的蓑衣和斗笠逐漸被輕便的雨傘、雨衣所替代。在贛西的鄉村,蓑衣和斗笠幾乎匿跡,有的被請進了民俗博物館,更多的被遺棄在了雜屋的角落,任灰塵覆蓋。這是社會進步和人類文明向前傳承。不過蓑衣與現在的雨衣相比,還是有其優點,比如透氣性好,披著不悶得慌,活動也自如,沒有礙手礙腳的感覺;再一個是壓風保暖。當然,也有其明顯的缺點,就是比較笨重,外觀也沒雨衣漂亮。

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如今,蓑衣和斗笠早已淡出我們的生活,只有那些曾經受它庇護過的人們,會依然記得它,記得它曾經給予的溫暖,記得它曾經無私的付出和默默的奉獻。

  反覆打量家中掛在泥牆上的蓑衣和斗笠,彷彿是沉澱的農耕歲月,不只是物化的“詩和遠方”,更是從鄉村走到城市之我輩,“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

  每每見到蓑衣和斗笠,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鄉愁美文:老屋泥牆上的一蓑一笠

  每每見到蓑衣和斗笠,就會情不自禁地憶起父親,憶起鄉村辛勤耕田圖景。或許遠在天國的父親,會常回來看看早已閒置的蓑衣和斗笠,心疼它們派不上用場了。

  蓑衣和斗笠儘管閒置了,但鄉村的孩子始終要明白一個道理,無論走多遠,從事何工作,都要向莊稼人那樣,敬畏土地,敬重傳統,珍惜擁有,追趕季節,不懼風雨,人生方能有好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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