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王玉芳|家桐綠院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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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王玉芳|家桐绿院思悠悠

【原創首發】作者 | 王玉芳(原創作品 侵權必究)

小院兒裡,有五棵家桐;五棵家桐,是五個超大的綠傘。

院兒有綠傘,有雨可擋,無風自涼,清幽幽一大片,把心也要染綠了。

一張草蓆子,脫邊兒少角兒的,也不礙事,撐在夏天的夜晚,足夠兩三個土孩兒橫擠豎壓地躺下,仰面,枕手,翹腿,忽閃著一把破蒲扇,數桐葉兒縫兒裡漏下的月光和星光……

除了家桐,還有一些樹!槐樹、香椿樹、桃樹、花椒樹,都有,於院落的邊邊角角,見縫插了針。看是左一下右一下的隨意,卻又很協調得當,恰似在一幅青綠的立體畫裡,揀了幾處留白,勾勒了幾片葉、幾瓣花兒。

「乡愁」王玉芳|家桐绿院思悠悠

如此,綠之外,小院兒還搖曳了桐花大叢大叢的紫,槐花一簇一簇的白,香椿一芽兒一芽兒的青嫩;溢著桃兒的甜脆和花椒的香麻。南牆跟兒的木柵上,母雞們“咕咕蛋咕咕蛋”地賣弄;豬圈裡的大黑豬,嚼著楮葉仍時不時地“哼,哼,哼”……對了,還會湧來一群孩子,“頂拐”“踢方”“打瓦兒”“跑定”,以及左鄰右舍三、四個女人的調笑……

這一切,如各色各樣菜,青白映襯,紅黑搭配,片兒、丁兒、塊兒、條兒、絲兒,巧拼妙摻,一同醃進小院兒的光陰裡,於日月星辰中浸漬,入味,再入味。然後,儘可隨時下筷子,一挑就是一綹記憶、有香,有甜,也有酸和麻。

這小院,是我家。

我是小院兒土生土長的孩子——西屋三間,青瓦房頂土坯牆,南頭一間的一方土炕,擁抱了我降臨人世的第一聲啼哭。

“這桐樹,俺栽的,就在你出生的前一年——俺嫁來的第二年。春天栽了,秋天,就懷了你。”娘這樣說著,兩頰開出兩朵霞,比“噗噠”一聲落在她肩頭的紫桐花還要鮮豔。

我仰頭高望一叢一叢的桐花兒——同齡啊,長那麼高!——都扒到西屋的房頂上了!

“這是泡桐,疾長著呢,成材快,又耐旱……”娘N次如此說,說時,連眸裡都閃著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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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大概和娘一個心事吧——西屋門前的一棵桐樹,是幾棵中長得最勇猛的,已有桶口粗,重重疊疊的大青葉子就像摞起的一大堆綠玉,還裹著枝枝杈杈幾個“鳳凰窩”。長著長著,丈把高的地方卻凹了一個大瘢坑——爹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看看,還用手搾樹,橫搾搾豎搾搾,邊搾邊嘖嘖自語:“可惜啦,出毛病了……還好,不壞大材料兒。”

爹憐惜它,又信它,信它出了瘢坑也仍能中材料,就像信自己的孩兒雖有缺點也依然有前途一樣!

爹計劃讓桐樹當梁還是檁?我不知道。樹是娘栽的,娘能說清嗎?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這棵桐,離屋最近,綠蔭最濃,最堅守,會報時!夏之午後,太陽西走,西屋的影子便東移,每待影子一口啃著桐樹的腳脖子時,娘就喊:孩兒都,該上學了!

娘,總不捨得午休的。她坐在門前綠蔭裡,納著鞋底,納著密密的針腳,納著一家人腳下的花兒,納著硬而瓷實的時光,“嗤嗤”地抽著麻繩,讓胳膊抻到最長處,待麻繩兒抽到了底、把鞋底摁著大腿狠勁兒抽緊的當口,右手倏地向外一甩,握著的針錐和中指戴著的頂針一碰“鐺兒”地一響。一針一響,清脆悅耳,節奏感極強。娘納鞋底,是我的夢中之舞,“鐺兒鐺兒”的清脆是舞之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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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院,處於村的黃金地段,北臨大街,石牆半擋,無門無鎖,八方可入。所以,她又是一個相對開放的場所,成了街的一面鏡子,成了村莊的一個驛站:街上走過的人,是男是女,腳步大小,步履輕重,都會照進小院兒裡;穿街而過的牛羊、徘徊溜達的雞犬,或群或獨,時常會躥進小院,嗅幾片桐樹葉子,刨吃幾個小蟲兒,然後信步而出。

尤其是,小院兒還是看世界的眼睛——悄然扒短牆,可覽一村之雲飛雨洩、豐年饑饉;靜而守綠蔭,也能聽得半截兒小戲、鄉風俚情。

“嬸兒,再講講《賣小蘭》吧。”幾個羊角辮兒姑娘湧了來,比那些只知“頂拐”“跑定”的野小子們強多了,請娘講故事也軟綿得很,“嬸兒,你給講,俺們邊聽邊給你搓麻繩……”

於是,娘就唱起了《賣小蘭》。

“小——蘭!小——蘭——”“爺——爺,爺——爺——”

“咕咚咚咚咚咚,鏘!”

整部戲,從頭到尾,一句不隔,一字不落,娘各個角色全包,唱、念連帶著模鼓擬鑼的口腔伴奏,有板有眼,有腔有調。羊角辮兒們,淚眼婆娑地聽,還使勁兒向前甩著長溜溜的麻繩兒……

麻繩纏繞著故事,故事牽引著童善,這綠院兒裡的雙贏,這小山村的甘霖,是屬於休閒的六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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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乎乎的六月,小院兒的頭頂綠,腳下也綠,細苔青茸有的是。納鞋底的女人最喜歡潮氣兒,潮氣兒氤氳,麻繩更溫柔服帖了,女人更飽滿晶瑩有了靈性。大姑娘小媳婦,三三兩兩的,搬了小板凳就往這綠院兒簇。

“喲!留的荷花啊,真好看!——這腳恁大,給漢子納的吧?”媳婦們是“過來人”,眼賊,舌頭尖上挑著話。

大姑娘霎時紅了臉,同時扭捏著粉手絹裹著的白鞋底:“不是啊不是,是兄弟的……”

“哈哈哈……”其他女人就大笑,相互一擠眼,誰不知道她兄弟還小呢,腳咋會這麼長?

六月的女人,心裡有底兒,手裡拿底兒,簇在一起,除了調笑,少不了比拼的趣兒——比誰納的快,誰納的針腳小,誰的底布最白,誰的麻繩最光,誰抽的勁兒最勻,誰留的花最正,甚至,也比誰的“鐺兒”聲最響。再順便詢問著將來配做什麼鞋子。情急興濃處,娘會比著女人們手中的鞋底給她們絞些鞋樣子:方口鞋,帶襻兒鞋,狼臉鞋,氣眼兒鞋……要啥絞啥,別擔心不合腳,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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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是家的城牆;院門,是家的城門:誰不希望自家牆高門硬?何況,一個農家小院裡,若有幾間豁亮亮的堂屋,的確可以讓一家人長點臉氣!

爹和娘積攢了十幾年的財力、物力和心力,終於了了一個心願,拆了西屋,改蓋了大堂屋——桐樹,都砍了,捨得捨不得都砍了。或當了房材,或成了木板,儲放在五間堂屋豁亮亮的閣樓上!

新屋老宅,水泥院面留了幾個土坑。娘照樣心有所夢,新栽了家桐,盼著綠,再長大。

可惜,那一年,春天來了,家桐卻遲遲不綠,娘脫不了厚衣服,兩手扒著門框硬是上不了堂屋那個並不高的臺階。

“我身體可大不一樣了,你們得給我準備東西啊——木頭,就用樓上的桐木吧。”娘說的“木頭”,就是棺材。

爹嗞嗞地抽菸,眼外眼內飄著霧:“桐木,是軟啊……可你們……條件都還不行……就聽你孃的吧。”

聽得見爹的顫音。又聽得見大門外響起了好多聲音,砍木聲,鋸木聲,刨木聲……木片飛,木屑楊,刨花捲,最終,桐木板變成了長匣子,一頭大一頭小,橫搭在兩個條凳上,像朝天張著的一張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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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躺在床上喘息著交待:“喜棺快成時,閨女得拿塊兒紅布矇住喜棺的大頭,匠人討得喜錢喜煙後,才肯成棺……你去拿出這些東西,給了匠人……”

我笑著應。——笑,會把淚嚇退。

桐木棺,最終裝了娘,埋在了山腳下娘耕種過的紅薯地裡。

娘栽了家桐,家桐裝了娘。桐是綠傘,娘也是綠傘。桐給了滿院兒綠蔭,娘給了一家生機。娘是桐,桐是娘,娘和桐合二為一,永遠綠在院裡,綠在心中。


王玉芳芝蘭園特邀撰稿人

暱稱蘭韻,林州四中教師,林州作協會員。熱愛工作,喜歡文字,喜歡於喧囂中尋得一份寧靜,怡然於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作品散見於紙媒和一些網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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