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任知县,缉拿三十五年,功败垂成:清代“书生大盗案”详解

潮阳有位大盗,人称马仕镇,还是个太学生!真名鸣山,仕镇是他的字。他住于贵屿南面六七里之地的仙村,沃野平坦,四望无际,溪河交错,水清树绿。月色溶溶之夜,渔舟在芦花间穿梭往来,橹声噜咿,渔歌高吭,此起彼伏,风土人情不逊于江南苏松,确为岭东之胜景。

从前人们给这里起名仙村,如今这仙村却成了贼窝。马氏是村中大户,有两千多男子,分三个寨子居住,周围乡村,不敢窥伺。马仕镇粗犷剽悍,身为马家之首,仿佛生来喜爱偷盗,只要看到别人的财物,心里就不平静,非偷取不可。纵然至亲好友,稍有财富,也必然深藏不露,怕让他发现。

十一任知县,缉拿三十五年,功败垂成:清代“书生大盗案”详解

马仕镇仰慕柳下跖、宋江的为人,整天招盗邀匪,交往融洽,无赖之辈纷纷归附。在他居住的房舍旁有座大楼,雄伟高峻,坚固深邃,群盗前来,在此接受款待。大抵以小偷为主,能飞檐走壁、钻墙穿洞的为上客;在水中驾船,运私盐,抢劫商货的次之;怀中揣石,袖里藏椎,徘徊道旁、拦客夺财的又次之。楼里住有上百人,出出进进,露着膀子,瞪着眼睛,骄横跋扈,无所顾忌。百姓若有冒犯,动不动便遭拳打脚踢,彼时须立刻谢罪,稍慢一点,他们夜闯家门,劫荡得一干二净。若有人家耕牛跑进村内,追牛的人尚在门外,屋里的人就已经把牛杀了,当门悬挂皮肉叫卖,牛主看也不敢再看,只好离开。乡里畏之如虎,不敢斥责,给他起个绰号“大楼公”,也唤“楼鳖子公”,称“鳖子”,这是潮阳人最为贱恶的名号。

马仕镇靠偷盗起家,逐渐富饶,康熙四十三年(1704),他捐资做了个太学生,从此俨然入了读书人的行列一般。众匪不再喊他“大哥”,齐称他为“马老爹”,此名声威震地方,巡抚、藩台衙门的公差,道台、知府衙门的役隶,暗地与他皆有交往。但凡上官派到潮州出访查巡的人,十有八九驻停其家。由此缘故,潮阳地面的绅士、县吏、公差,无不对他奉承巴结,唯恐哪点惹他不高兴,以致贵山、峡山、洋乌、黄陇、举练等地,百姓家家不得安宁。

十一任知县,缉拿三十五年,功败垂成:清代“书生大盗案”详解

有人曾背地告官,准备拿他治罪,无不因他顽固抗拒而不了了之。殴打公差,对抗官府,他视之无足轻重。前后在潮阳任职或代理的十任知县,或明或暗拘缉三十四年,没能将他抓获。有的官员设法笼络,如彭知县就曾委托马仕镇征收五都钱粮,但他仍贼性不改,侵占欺诈,强行摊派,无休无止。继任的支知县勃然大怒,向驻军行文,调兵四百,亲往仙村拘拿,马仕镇命三寨紧闭,拒守边墙,炮轰官军。兵士惟恐杀伤人命,挑起祸端,急忙班师退兵,支知县愤恨难平,然各位上官左右俱是马仕镇的心腹,反斥知县,最后不得不冰释了事。自此,马仕镇威震广东惠、潮二州,再也没人敢生抓他的念头。

魏知县委托马仕镇看守西南地方,号称总约长。马仕镇更加骄横无畏,有时到潮阳县城,惹事生非,无人敢管。如此,偷盗之风,波及城中,不论布匹百货,他们都拣上好的偷抢。市面上的作奸犯科之徒,甚至世家大族子弟,都有暗地充当他的党羽,坐地分赃。有位监生陈开发,是个做买卖的商人,积蓄很多布匹。当时峡山、和平一带的巨贼胡其畅,也依附马仕镇,马仕镇令胡其畅率人,以轻舟直抵隆津,趁黄昏进城,三更时分,穿墙破壁进入陈开发的铺内,恣意搜刮,大获而去。

当时,代理的白知县去世,陈开发将被盗之事告知县尉。县尉分派公差缉拿,盗贼的船却扬长摇曳归返,经过林八渡时,被水保方东升连舟带人捕获,胡其畅数人被抓,唯有手下刘信跳水逃生,奔报马仕镇。仕镇亲到林八渡,会见方东升,东升当时早将船上被盗的布匹、绒线等物,全部取走藏于家中,暗派保长李茂开入县告发。马仕镇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方东升感到恐惧,归还布匹四百丈,将胡其畅等人统统释放。

十一任知县,缉拿三十五年,功败垂成:清代“书生大盗案”详解

捕役很快抵达林八渡,在通往华桥的官道又抓获胡其畅,方东升把所剩布匹、绒线交给县尉。县尉审讯,方知是马仕镇所为,随后据实呈报知府衙门。蓝鼎元刚奉命兼任潮阳知县,尚不知情,只是一向听闻马仕镇是地方大盗,经十任知县缉拿三十四年而不获。10月17日,蓝知县将赴潮阳,船经仙村,见马氏三寨鼎足而立,人烟稠密,寨内大楼巍然雄壮,确实不可力破。后来打听到马仕镇有个外甥林承,在潮阳县衙当马快,蓝知县一时计上心来,内心暗自高兴:“希望就在此人身上。”

10月18日,蓝知县到潮阳,秘传林承:“你是要活?还是要死?想保全老婆孩子?还是想灭门绝户?”林承听知县大人突发此言,惊骇不止,叩头流血,蓝知县正色道:“你舅舅马仕镇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如能把他弄来,就给你条活路,若弄不来,就是死路一条。”林承哭道:“这事很难,并非靠强力兵威就能办到,让小的考虑考虑吧!”蓝知县点了点头:“此事宜快不宜迟,他还不知本县的法令时,你还可将他诱来;晚了,他就不敢再出来了。本县派林光、翁馗等五人与你协同配合,你先用调虎离山之计,然后相机行事。”

林承让林光五人暂候,自己借口有事到仙村向马仕镇问安,他乘机对马仕镇说:“舅舅您独霸一方,身为总约长,如今知县大人新官上任,难道不该去拜见吗?”马仕镇略带忧愁:“我也正考虑此事。”林承劝道:“何必为此伤脑筋?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谁敢为难舅舅?但知县大人新来乍到,有过堂应卯的先例,您借机看看他是否有能力,若其威严可畏,以后就回避些;若其行为轻侮,将来也不必放在心上。”马仕镇思忖道:“我听说此人好像挺可怕。”林承再劝:“就算他极为可怕,初来乍到,也是茫然不知,趁他还不了解情况时拜见,故意让县中百姓看看,以后就是不去拜见,人们也不敢说您故意抗拒。”马仕镇点头:“那好吧!”随后带人驾船前往县城。林承装作还有别的事要办,辞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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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仕镇进入县城,林光五人上前笑语相迎,陪他进衙。蓝知县正坐堂上,按十三都约保名单点名,书吏叫马鸣山名字,无人应到,过了一会,蓝知县才开口问道:“今日有几人未到?”书吏回说十一人。蓝知县佯装生气:“真是无礼!那些没来的人都是盗贼,应予抓捕治罪。”这时远远看见林光轻拍一人的后背,好像催他快步向前,那人还在观望犹豫,林光已跪下代为禀报:“马监生到!”马仕镇不得已,上前见礼。蓝知县仔细打量:“你就是监生马鸣山?”仕镇称是,“好!你稍等,本县有话相商。”让林光先行款待。

有人报告盐使渡江,蓝知县出迎,呼公差将马仕镇暂押大牢。傍晚蓝知县自城外返回,书吏带来府里文书,请审陈开发被盗一案。审讯开始,方东升说得清清楚楚,胡其畅也不争辩,只有马仕镇昂头争辩,不肯说一句实话,左右准备上刑,他抬手道:“我是监生。”蓝知县拍案喝道:“你是三十多年的老贼了,一贯拒捕,害人颇多,今天是上天让你遇上本县,是天要灭你,你怎么还不觉悟?本县今天是审盗,不是审监生,惩治盗贼却不上刑,岂有如此道理!”马仕镇不服,衙役在他腿上打了三十鞭子,他眼看难以过关,这才将行窃陈开发的情形,及方东升查获的经过,老实供认。问他平日偷抢过多少人家?马仕镇回道:“难以记清,但所有被害的无一人敢告发我,所以就等于没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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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知县摇头:“你作威作福达到极点!今天即使没有一人敢告发你,你也未必有活下去的道理!”立刻分派公差,缉拿同伙。马仕镇的羽翼,早已星夜飞报其家,马氏族人恐大兵天亮就到,连夜遣散楼内群贼。一帮人四散而逃,急匆匆离开潮阳,全窜进海丰、揭阳、饶平一带的深山。黎明时分,公差赶到仙村,只抓住三人,所供和马仕镇、胡其畅的交代一致。蓝知县呈报各位上司,请求上报朝廷,革除马仕镇的监生身份,以便按律追究审讯。贵山、峡山、洋乌、黄陇、举练等地百姓,担心马仕镇不死,出去更加为害,因此马妻及马氏族人沿乡索要饮食费用,无人敢拒。

蓝知县途经贵屿时,田间百姓都说:“马仕镇只要一天不死,乡民们就一天担惊受怕,即使暗中受他摊派勒索,也不敢公开反抗。”上官驳问此案,公文往返,经一年零两个月,仍未革去马仕镇的监生身份。这时蓝知县因弹劾离任,以后马仕镇是否受到律法的惩处,只有靠后任的君子了。蓝知县的朋友旷鲁之为他不能将马仕镇处死而深感遗憾,让马仕镇逍遥法外,贵山百里内外,受殃将无穷尽之日,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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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鹿鼎公案》中【仙村楼】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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