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述年】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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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大團聚豐盛的晚餐中,依舊有我喜愛的紅糟肉,習慣使然,第一筷仍是它。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村裡還是掙工分養家。我們家七口人,兩個勞力,父親和大哥,確切地說是一個半,父親身體不好,半休半出工。窮,就像楔子似的深嵌我家,但逢年過節,母親從來沒短過給我們吃紅糟肉。

記得一年春節前,同族的一個堂哥參軍轉業,並帶回一個四川媳婦。這是族裡的大喜事,各家各戶出錢出力操辦起來。我多麼羨慕弟弟,他可以跟著母親去喝喜酒。

那時候窮人家多,不管紅白喜事,“紅糟肉枕”(切成巴掌大小的方塊五花肉)都是讓帶回家的,一般的家庭給沒去喝酒的家人解解饞,再窮一點的可以當油一圈圈地擦鍋煮菜好幾天。細心的東家會備上竹葉,方便賓客打包攜帶。見油光發亮,香氣撲鼻的“紅糟肉枕”,我是兩眼發光,喉嚨頓時似有千軍萬馬奔騰,哈喇嚥了又咽,管它是涼是熱,是肥是瘦,恨不得張牙舞爪撲上去,張開大口一吃為快。可是母親不讓,說要留著過年。當然我們不會失望,除了弟弟吃了一些的下酒菜,其餘的全部帶回給我們打牙祭,母親一口沒碰,酒席散場,幫助東家收拾好碗筷桌椅,回來吃我們留下的地瓜米飯。

那晚入睡前,我竟無厘頭地想:快睡,快長,嫁人時敞開了吃紅糟肉。

為了避免我們這些饞貓惦記,母親把“紅糟肉枕”藏到穀倉,用一把大銅鎖鎖了。

有一回,母親換衣服把鑰匙放在飯桌上,我攛掇二哥:去吃紅糟肉?他答:冰冷的吃了會拉肚子。多失望!

於是,我天天盼望過年,盼著吃了我日思夜想的“紅糟肉枕”。那幾天,我像尾巴似的別在母親身後,我的視線要夠得著母親,生怕什麼時候她悄悄把肉拿給誰吃了。好幾次在夜裡,夢到張口要吃肉就驚醒的情景,唉,我怎麼就那麼沒出息,馬上就可以吃到肉,為什麼要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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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期盼與埋怨交織中,除夕歡喜地來了!那是一年中最忙的日子,天還沒亮,母親就在昏黃的煤油燈下忙活:浸泡糯米、煮早飯、餵豬養雞鴨,早上做黃米粿。午飯剛吃完,父親去買年肉——五花肉和大餅油,母親浸泡菜乾。傍晚做餈粑、熬油、利用油鍋煮地瓜粉。母親在蒸糯米時,將豬肉條切下三分之一處理好,碼入大茶甕,放點鹽,加一調羹紅酒糟,倒些開水,置於灶前爐子慢慢燉煮,等到開始煮下酒菜時,把“紅糟肉枕”切成四塊放入甕中一起溫熱。

太陽的臉被紅糟肉映得紅彤彤的時候,我們的除夕宴開席。碗筷擺好,端上金牌五樣:米粿、茄子幹、豆乾、粉條、油粕餈糊湯。燙一錫壺米酒,父親跟大哥小酌幾杯,各自喝著,雖然無語,但滿室溫馨。我們四個小孩專門吃菜,面前沒有酒杯,要品酒用調羹倒,伸出舌尖舔舔就算是喝過了。餈粑上桌時,母親端來香氣四溢的紅糟肉,我像餓狼一般,夾起一塊立刻往嘴裡送,連皮帶肉一咬,酥香軟糯中包含著一絲爽脆,滿嘴流油,唇齒間頓時有一種濃郁的肉香和酒香交融的美味縈繞,挑戰著味蕾的欣賞能耐,又彷彿有一股麻繩,牽引著味蕾的貪婪,不斷吞嚥,讓人上癮!那種快感,那種幸福堪比黃金百兩,華堂千間,我完全陶醉在人間美味中。母親見狀,連聲提醒:“慢點,小心燙著。”

當我吃得小肚圓圓走到門口,連呼氣都小心翼翼,生怕糟蹋了滿口滿腔的美味。可是,事與願違,連連打飽嗝,香氣像噼啪作響的鞭炮,一嘟嚕一嘟嚕往外冒,彷彿腳下小溪裡的流水、幾百年前鋪就的小石子路,房簷上、空氣中,到處都彌散著濃濃的肉香味,而且越來越醇,楔進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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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看看小夥伴是否也有紅糟肉吃。走了三四家,發現他們吃的和我都不同:有的是五花肉,白色,塊兒比我家還小;有的是煮一大鍋豬腳;還有的是吃兔子、雞鴨等。天色漸漸暗下來,母親慈愛的呼喚聲在鞭炮聲裡起伏,我裝著滿腦袋的疑問回家。

我問:“阿孃,為什麼各家吃的肉都不一樣?”

“各家富不同,”母親答道。

我又問:“為什麼都是五花肉,我們家是紅色,阿華家是白色?”

“我希望咱家以後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阿華媽希望孩子將來做人清清白白。”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吃?”我冷不丁又扔出一句。

“你們吃就行,我吃素,這樣佛主保佑我們願望快些實現。”

長大後才知道,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家鄉的習俗只有大年初一早上吃素,因為那一年所掙的工分,喝了一場酒就所剩無幾,為了讓我們這些饞貓能多吃上一餐紅糟肉,母親大年三天沒碰過肉,她的年味是黑蘿蔔蘸紅糟肉汁。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雖沒能如母親所願日子過得紅火,卻也逐漸有了起色,經常能吃上紅糟肉,眼巴巴地饞紅糟肉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再饞紅糟肉是1987年以後在師範讀書三年期間,每次回家,母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煮紅糟肉讓我吃個夠。這時的紅糟肉已有更多的佐料:鹽、糖、酒糟、蔥、姜、醬油等,味道更豐富了。

前幾年,母親年歲高,又有高血壓,她說酒糟上火,我就做改良版的紅糟肉,臨出鍋時,撒點蔥、香菜葉,色香味俱全。

餐桌上的美食何其豐盛,可在我們家,它永遠是一碗當家主菜,夾一塊仔細品咂,嚼的不僅有年味,還有珍藏在記憶中兒時過年的幸福和家的溫馨。此刻我更不是為了品嚐,純粹是為了紀念曾經的那一份牽掛,在我心裡,逢年過節吃了它,才真正有過節的感覺,年的味道。

紅糟肉,記錄著我們的成長與時代的變遷,承載著家的興旺,是永恆的母愛顏色,是永遠的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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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丨張雲雪

排版丨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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