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克，著名演員，憑藉電影《高山下的花環》中“韓玉秀”一角紅遍中國。代表作有：《離婚了，別再來找我》、《男人養家》等等。
和蓋克聊天的最初，我有些心神不定，因為面對她的笑容，我不知該怎樣向她提起那件慘痛的往事——關於她生命中最愛的人的遽然離世。
不知什麼時候，蓋克找來了一支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平時，我是不抽菸的，但是現在，我想抽一支。”
在淡淡的香菸的霧氣中，我和蓋克一起，重溫了她已走過的五味雜陳的路，那段路上，有幸福、有創痛、有彷徨、有堅強、有成長、有領悟……
那些宛如活在雲端的日子
可能我的外表給很多人的感覺是很文弱的吧，但骨子裡我是一個個性很強的人，認準了什麼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這種性格充分表現在我對自己婚姻的選擇上。
當年，我先生追求我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母都反對，說什麼的都有，但我先生一點兒都不氣餒，為了贏得我父母的同意，他會在我去外地拍戲的時候，去我家看望我的父母，陪他們聊天，帶他們去看京戲……他的這種努力融化了我，說實話當時的我並沒有怎樣熱烈地愛他，但是我有一種直覺：嫁給這個男人一定不會錯的！
記得我們倆好了以後，我曾經問過他：“你為什麼喜歡我呀？”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有一天，我在你們家門口等你，透過車窗看見你跑出來，長長的頭髮，穿著長長的薄紗的裙子，那麼純潔和飄逸，我心裡想：這個女孩子這麼好，我要好好地愛護她。”先生是一個感情表達很內斂的人，印象中這大概是他對我說過的最“肉麻”的話了。
婚後的生活證明了我當初的直覺是百分百的正確。先生是美籍華裔，婚後我們在美國買下一座山坡，建造了屬於自己的家。我們親手在山坡上種了兩千多棵的樹，在前院做了噴泉，在後院挖了泳池。天氣晴好的午後，我悠閒地躺在泳池邊的長椅上，看著遠處色彩斑斕的山坡，看著近處先生暢遊的身影，總會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感覺自己似乎身在天堂。
最讓我感到幸福的是先生對我的呵護，他對我寵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我感覺哪怕是我要月亮他也會想方設法給我摘下來！他是一個像樹一般頂天立地充滿力量感的男人，在他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怕什麼都不用煩，有時候我也會好奇地問他：“你怎麼從來不要求我去做一些妻子應該做的事情呢？”他說：“如果我娶一個女人就是為了讓她伺候我的話，那還不如找一個阿姨呢!幹嘛要讓自己心愛的女人伺候自己呢？”
於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先生給我營造的一切，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真是太年輕了，不懂得珍惜也不懂得回饋，總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
有一年先生的生日，我突然心血來潮想送給他一張卡片（他一向是不過生日的，他總說不愛過，我也就沒想到給他過）。我在卡片上寫上：也許你並不在意這張卡片，但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用它來表達我對你的祝福，同時也想借這張卡片告訴你：我愛你！寫好了卡片，我卻不知道該怎樣送給他，似乎任何一種方式和我的感情比起來都顯得太過輕率。我從早上開始就在尋找合適的機會，一直到了晚上還是沒找到。那天我上床睡覺的時候，先生還在樓下給國內發商務傳真，我悄悄地將那張卡片放在了他的枕頭上，然後關了燈，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不一會兒，我聽見他上樓了，聽見他在洗澡、刷牙、換衣服，聽見他走到了床邊……突然之間，他變得悄無聲息，我能感覺到他正藉著窗外的月光看著卡片，緊張得不得了，一顆心“嘣嘣”跳得似乎要蹦出了被子……可是他依然是悄無聲息，過了足足有十多分鐘吧，我聽見他輕輕躺在了我的身邊，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他竭力壓抑著的抽泣聲……那是我記憶裡唯一一次發現他流淚。
第二天，因為我要去一家英文學校學英文，先生天不亮就起床為我做好了早餐，等到我起了床，我們都有些不敢面對彼此的目光，誰也沒好意思提起那張卡片。我吃完早餐，開車去學校，發現先生已站在大門口送我，等我走完了那條下山的坡道就要拐彎了，再回頭望時，看見先生還站在家門口目送著我，我心一顫手一抖，差點兒駛離了跑道……
女人，美麗的女人，總是認為男人對自己的愛與照顧是天經地義的，但是男人內心裡一定也會暗暗希望這份愛能夠得到回應吧。那以後我也儘量在生活中多體貼先生，我們之間的感覺越來越好，我對別人開玩笑說我是“先結婚後戀愛”，用一個很俗的比喻，就是我們的每一天都像蜜一樣甜！以至到現在我回想起那段婚姻生活，還是有一種暈暈乎乎如在雲端的感覺——那個時候，我真的是一個不知人間憂愁、不知今夕何夕的小女人啊！
經歷過命運跌宕的女人才會格外有光彩
直到現在我還是相信“天妒良緣”這個詞，是的，如果不是連老天都妒忌我們，那麼還有什麼力量可以讓先生離開我和女兒呢？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也是我們從美國回來處理生意的第三天，早晨五點多鐘，先生將正在熟睡中的我叫醒：“剋剋，我感覺特別不舒服，我想去醫院。”其實我是一個很愛睡懶覺的人，但那天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因為我瞭解先生一向什麼事都喜歡自己扛著，他是最不願意麻煩我的，現在他叫醒我，一定是他已經難受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我立即起床去叫司機，並且安慰先生：“不要緊的，一定是你這幾天太勞累了。”說實話我當時雖然有些不安，但心態還是很放鬆的——他的身體一向很棒，我怎麼會想到：僅僅是在三十六個小時之後，我就永遠、永遠地失去了他！先生逝於心肌梗塞。
那種慘痛，我想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永遠無法體會的。在最初的一個星期裡，我不能吃不能睡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體重整整掉了10斤！父母兄姐擔心我出意外，輪流值班守著我，我也很想強迫自己吃些東西，可是一勺粥放進嘴裡，又吐了出來，我真的知道“食不知味”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了。
當時我已經悲痛到什麼程度了呢？就是根本不能聽、看有關醫院、疾病、病人之類的詞語或者場景。有時看電視，看見有人躺在病床上，我就會熱淚盈眶，只得立即調臺。我甚至恨自己為什麼要在《高山下的花環》裡扮演一個寡婦——這會不會太不吉利了呢？那一年的春節，母親為了讓我的心情好一些，特地將全家人聚在一起包了餃子，可是我勉強吃了兩個就吃不下去了。我獨自回到房間，坐在沙發裡，看著電視裡的輕歌曼舞喜氣洋洋，淚水不知不覺地往下掉，等到我發現自己是在流淚的時候，胸前的一大塊衣服已經全部溼透了……
除了喪親的痛苦之外，我還面臨著經濟上的困境。因為在美國的時候我們都是使用信用卡，先生使的是主卡，我使的是副卡。先生過世以後，因為涉及到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他的銀行帳戶被全部凍結，信用卡也就沒法使了。記得當時我的錢包裡只有20塊美金。
幸虧先生是個孝順的人，生前每月都會給我父母一筆贍養費，父母捨不得花一直存著，現在這筆錢派上了用場，成了我往返美國處理商務、撫養女兒、請律師的主要經濟支撐。可笑的是當時幾乎全中國的報紙都在毫無根據地渲染蓋克繼承了一筆數目驚人的遺產，誰都認為我是個富婆。
我真是有苦難言，我怎麼和別人說——就在全國人民都認為我是個億萬富婆的時候，如果沒有父母的傾囊相助，我和女兒很可能會淪落街頭。更讓我頭疼的是還不斷地有人來向我借錢，因為人家都認為你有錢了，掏個三萬兩萬的根本不成問題。有一位和我很要好的同學，因為家裡出了點兒事，來向我借錢，我當時真的是沒有錢，可是我怎麼告訴她呢？無論我說什麼她都會認為是藉口吧！萬般無奈之下，我只能硬著頭皮將父母給我的原本準備請律師的兩萬塊錢給了她。
生活的窘境使我愈發地思念先生，想當初我是怎樣地被他捧在掌心裡呵護著，而今我卻連最基本的生活費都要父母相助！巨大的反差令我不知所措，我沉浸在痛苦裡難以自拔。
直到那一天，我和律師在咖啡廳裡談完事情，習慣性地去收款臺付帳，卻發現我身上的錢已經不夠付兩杯咖啡的錢了。我站在那裡一下子清醒了：我在幹什麼？我怎麼會任由自己到這種境地？沒有了先生，我還有我自己呀！我是母親，也是女兒，我怎麼可以無視自己的責任呢？如果我是這樣不堪一擊的一個人，那我真是愧對先生當初對我的百般疼愛了！
從咖啡廳回到家，我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站在鏡子前告訴自己：為了女兒，為了父母，為了過世的先生，我一定要堅強起來！那一瞬間，我看見自己的眼睛裡有一種久違的光芒在閃爍，這光芒如此陌生又如此生動，它讓我對自己的力量重又有了信心。
我重新開始了馬不停蹄的拍片生涯，奔波在一個又一個外景地之間，忙碌而辛苦的生活讓我從喪親的痛苦中慢慢解脫了出來，也使我整個人在慢慢發生著變化，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難以言傳的，如果一定要形容出來，那就是我覺得自己以前像是一朵睡蓮，雖然美麗，但卻是漂在水中的，而現在的我，就像是一棵小草，結結實實地紮根於土壤裡，擁有了無法阻擋無限強大的生命力！我永遠記得一位老演員對我說的話：“孩子，你現在是‘接上地氣’了，接上了地氣，人才會活得皮實啊！”
雖然幾年之後，我繼承了先生的部分遺產，再也不用為經濟發愁了；雖然直到今日我還在思念著我的先生，但我仍要感謝命運賜予我的挫折，正是有了挫折的磨鍊，我才體味了生活、學會了珍惜、懂得了感恩；我才相信並真正愛上了自己，心裡有底，就不會再有無助和恐懼；我也才有機會成為一個豐富的女人——豐富的女人最美麗。
給女兒愛，更要給她驕傲
先生過世的時候，我的女兒剛剛三歲。三歲的小孩子啊，卻從此失去了父親有力的臂膀和溫暖的懷抱。記得有一次在洛杉磯機場，我和女兒在等著託運的行李，這時候有一個美國家庭從我們身邊走過去，小女兒趴在爸爸的懷裡，那麼親密那麼幸福，我的女兒痴痴看著這對父女，然後跑過來抱著我的腿仰著小臉央求我：“媽媽，我也要爸爸！我也要爸爸！”我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那時候我就在心裡發誓：我一定要儘自己最大的力量讓女兒生活得幸福，也讓先生的在天之靈安息。
在女兒慢慢成長的這些年裡，我無論是在面臨事業還是情感的選擇時，永遠是以她為重。
早在先生過世一年之後，就曾有一位北京男人走進我的生活，他給了我全部的愛，而我也在他的愛裡重溫了那種受寵的感覺。那會兒，我們常常在黃昏時分，開著車徜徉在街頭的車流中，沒有目的地更沒有語言，彼此都沉浸在在狹小的空間中心與心交流的甜蜜。他很想和我結婚，擁有一個家，可是我們的分歧就在於：他不可能去美國，而我，希望女兒能在美國受教育。最終，是我親手割斷了這段情緣。至今想起他，我還是感覺有些遺憾的……
去美國以後，我出於想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的考慮，曾和一位離婚並帶著兩個孩子的美國人結婚，婚後，女兒經常和對方的兩個孩子發生衝突，我處在那種微妙的關係中只能教育自己的女兒，這讓她很委屈，經常哭著對我說：“媽媽，為什麼是別人的錯，你卻總是說我！”這樣的次數多了，我最終選擇了離婚，這段婚姻只維持了兩年。
那以後，我再也不願輕易涉足感情，也放棄了拍片，全心全意全天候照顧女兒，我是她的“司機”、“廚娘”、“家教”兼“保鏢”，我活得越來越沒有自己，也許母親的天性就是以付出為樂的吧！有時候看見與自己同批的女演員還活躍在屏幕上，我的心裡也會有一些失落，但是看著女兒一天天健康地長大，活潑、熱情、大方，一如她的父親，我的心裡也是很欣慰的。
女兒十六歲生日那天，我們母女之間有了一次鄭重的談話。女兒對我說：“媽媽，這些年來你為我付出了很多，現在我長大了，希望以後你能擁有自己的生活。我需要一個愛我的媽媽，同時也需要一個能讓我感到驕傲的媽媽！”女兒的話給了我很大的觸動：女兒大了，我作為母親，要給她樹立一個怎樣的榜樣？是每天圍著孩子轉的榜樣還是一個有著自己的事業、愛情和獨立的精神世界的女性的榜樣？我當然選擇後者。
在剛離開女兒回國發展時，我有一千萬個不放心。記得有一次女兒在電話裡問我：“媽媽，女孩子要怎麼樣才能讓男孩子喜歡？”女兒的年紀正是最讓我擔心的年紀，聽她這樣問我真是嚇了一大跳，但我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很平靜地告訴她：“我有一個秘訣喔，男生是你越不理他們，他們反倒越對你有興趣！”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小心翼翼地問女兒：“怎麼樣，遇到自己喜歡的男孩了嗎？”沒想到她很不屑地說：“唉，和我同齡的男生都太幼稚了，我和他們簡直沒法溝通。不著急，等我以後上了大學，一定可以認識許多優秀的男生！”聽她這樣說，我真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我發現，在我重新有了自己的事業之後，我和女兒之間的關係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天地。以前，我給女兒講道理，她總是不屑的樣子，也許在她的眼裡，我只是一個家庭主婦，能懂得什麼呢？但是現在我和她說什麼，她會聽得津津有味，她也會告訴她的朋友們：“我的媽媽是一位出色的演員，在中國很有名！”
前兩天，女兒在電話裡告訴我她的一篇作文獲獎了，她給我讀了那篇文章，我欣喜地聽到她在文章的結尾這樣寫著：“媽媽告訴我：人要自立、自強、自愛，只有這樣，才會贏得別人的愛與尊重。”
蓋克和女兒
快樂是最大的勇氣和智慧
今年夏天，女兒順利考取了南加州大學，即將開始她的大學生活。我是飽含欣喜又帶著幾分酸楚地看著她的成長，我深知——終究有一天，她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廣闊天空，不再需要我的呵護，那個抱著我的腿哭著向我要爸爸的小女孩再也不會回來了。
有些時候，我會感覺孤獨，但更多的時候，我會鼓勵自己：即使是一個人的生活，也要過得精彩。
一個女人，是不能沒有事業的。現在演戲成了我快樂的源泉。也許許多做到我這個位置的女演員都會特別在意戲份的多少角色的大小，但我不在意，只要角色有意思，無論戲份多少我都會願意去演，我珍惜每一個和觀眾見面的機會。記得在拍電視劇《林海雪原》的時候，我們的外景地在靠近中俄邊境的一個偏遠小鎮上，氣溫零下四十多度，劇組裡的很多人都感冒了，有一天我去當地一家破敗不堪的小藥店去買藥，買好藥轉身出門的時候，藥店的大姐突然說：“噯，你長得真像演員蓋克！”我笑問：“是嗎？！”那一天天空中飄著雪花，我獨自走在小鎮唯一的一條街上，想著在這麼偏遠的地方竟然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內心充滿了溫暖和幸福。
女人似乎也不能沒有愛情。在我已經成熟並且有了一些愛情的經歷之後，我發現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在愛人之前首先應該學會愛自己。有些女人，喜歡在愛情裡犧牲自己，因為付出了，所以更想得到相應的回報，如果得不到，就會心理不平衡，久而久之就成了“怨女”，自己不快樂了，也會讓與自己生活的人不快樂。如果我們能愛得有自我有理性，那麼愛情，會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現在的我，是有兩情相悅的男友的，我不知道我們最終能不能有婚姻——年輕的時候我注重結果，但現在我更願意享受過程。
在不拍戲、不談戀愛的時候，我會去打網球、幫助朋友設計家居、逛街淘衣服、照著菜譜學做菜……我是一個在生活細節上特別講究的人，比如我有時候請朋友在家裡吃飯，什麼菜配什麼盤子，什麼桌布配什麼鮮花，什麼氣氛配什麼音樂，等等，我都一絲不苟，力求和諧完美，每次看到朋友們驚歎、讚賞的神情，我都會特別有成就感。
即使是一個人用餐，我也絕不湊合。說出來可能令人難以置信，平時在家裡，我會花上五個小時為自己精心燉制一鍋配料講究程序複雜的美容養顏湯，為什麼不這樣呢——如果這鍋湯能夠讓你快樂的話。讓自己快樂，是智慧是勇氣也是責任和義務。
許多個夜晚，當我端著咖啡坐在家裡的陽臺上，享受著那盆茉莉花散發的淡淡幽香時，我會想：人的一生，或多或少總會經歷一些痛苦吧，那麼學習著快樂地生活就成了人生最為重要的功課，我驕傲的是，就這門功課而言，我已經取得了結業證書。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作者簡介：卡瑪，專欄作家，婚姻家庭諮詢師。諮詢範圍：婚戀情感、兩性關係，案例經驗累計10000小時。出版有《和你一起慢慢變好》、《兩個人的修行——給婚姻的50個提醒》、《心理諮詢師手記》等作品。微信公眾號：親愛的卡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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