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劇演出史稿 十六世紀初葉的劇壇


崑劇演出史稿 十六世紀初葉的劇壇

華嵒,《度曲小桃園》

明代建國以後,劇壇的演出風氣,逐漸出現了重要的變化。曾作為正統的演劇形式的北雜劇漸趨衰歇,而原來流傳於南方民間的戲文(也稱南戲)獲得迅速的發展這種演變有一個過程,大致在明初表面上變化不顯著,一些藩王如朱有燉和朱權都是專寫北雜劇的行家,北方一帶還有專演北劇的樂戶,南京教坊司裡也蓄有北曲樂工。可以說當時上層階級心目中大都以北曲為正聲雅樂,民間的廣大群眾則普遍欣賞情節曲折、有頭有尾的南戲。等到“荊、劉、拜、殺”諸記改編流行以及高明的著名戲文《琵琶記》進一步搬演,就給南戲帶來更大的聲勢,局面迅速改觀,南戲不僅擁有廣大群眾,而且也引起了一些士大夫的注意。於是它從廣場進入城市,並且進入了豪富人家的宴會中間。

到了十六世紀初葉,南戲幾乎執劇壇的牛耳。這時,南戲在發展中逐步吸取北曲雜劇的特點,形成了一種名叫“傳奇”的新體裁。傳奇的出現標誌著南戲絕對優勢的確立,戲劇活動進入了新的時期。《琵琶》諸記傳唱之盛,自不待言。《金印記》、《孤兒記》、《牧羊記》、《尋親記》、《躍鯉記》等戲,也流傳漸廣,以戲情真切、語言樸質為時所稱。這些戲已不是宋元時代的舊面目,它們在演出實踐中都一再有所加工修改,成為新品種了。明末人祁彪佳評論《趙氏孤兒》說:“惜今刻者、演者,輒為改竄。”①反映了這一情況。上述《金印》等戲後來就成為崑劇班子裡的保留劇目,直到現在還能搬演若干出精彩節目。大官僚如邱濬、老秀才象邵璨也都出來編寫戲文了,《伍倫全備》、《香囊記》在當時也是有影響之作,清末蘇州的大雅昆班還常演出《香囊》中的《看策》一出,足以證明兩記初出時決不是默默無聞的,雖然評論界對它們在立意和語言上的毛病始終採取笑罵的態度。

然而,必須指出,南戲的發展絕非一帆風順。就在明世宗嘉靖年間(一五二二——一五六六),北劇與南戲的鬥爭仍然非常激烈。這不是什麼兩種戲曲形式的是非問題,而是反映了“骸骨迷戀”和“標新立異”兩種美學趣味的鬥爭。那時,北劇早已失去群眾基礎,但是總為一些封建士大夫所戀戀不捨。明人顧起元《客座贅語》裡有一段記載說,南京在萬曆(一五七三)以前,官僚地主和一般有錢人家普通的宴會請客,大都用清唱散樂,從三四人到更多的人,唱唱大套散曲。逢到場面較大的宴會,就邀教坊藝人“打院本,乃北曲四大套者”。這些話不是明明在說萬曆以前,北雜劇仍舊非常流行嗎?其實不然。這隻能解釋為在上層社會里,北劇還受到一種固執的重視,而且這種重北輕南的成見,在南戲已經復興了好多年以後,還一直廣泛地影響著當時的上層社會。士大夫們對北劇狂熱的情況是隨處可見的。象錢塘人周詩到省裡應試,發榜前一夜,“人皆爭踏省門,侯榜發”周詩卻獨自隨譽鄰人去觀劇,直到五更天,他竟登場去唱一段《范蠡尋春》②。相傳古文家武進唐順之酒酣作文,一定先要手舞足蹈一番,“高唱《西廂》惠明‘不念法華經’一出。”(那個時候,《西廂》在士大夫家庭間還是一出禁戲呢①!)其原因除了傳統的習慣因素外,顯然在有些士大夫眼裡,南戲這個東西,其內容語言是俚俗的、淺陋的,其聲腔是粗獷的。總之,不登大雅之堂。祝允明(一四六○——一五二六)說得很露骨:“數十年來,所謂南戲盛行,更為無端,於是聲樂大亂。”祝允明精擅詩文書法,還是一位散曲專家,做過短時期的應天府通判,他受到當時南京士大夫崇尚北曲氣氛的影響也很自然。他反對的不僅是南戲內容、語言的俚俗,主要還是聲腔的改革創新。明代中葉以後,從理論上為北曲爭取正統地位的,要算華亭何良俊最為賣力,他家從他的祖父、父親趕就都是北曲迷,家裡還蓄有專唱北雜劇的女戲班一部,自詡“南京教坊人所不能知”。他曾引楊慎的話說:

“近世北曲,雖鄭衛之音,然猶古者總章北里之韻,梨園

教坊之調,是可證也。”

可見他維護北曲的理論出發點並不新鮮,不過要復古而已,並且認為越古越好。這確實說出了某些士大夫的藝術觀,在崑腔興起傳奇創作進一步發展以前,這種重北輕南的看法,在上層社會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跟清代中葉以後,一般士大夫崇尚崑腔、排斥亂彈的情況如出一轍。然而一種富於生命力、為群眾所歡迎的新事物是客觀存在著的,它抹煞不掉,也不能視而不見。傑出的藝術家徐渭就獨具隻眼,他一方面看到了南戲蓬勃發展的情況,一方而對上層社會排斥南戲迷信北曲的態度表示不滿。他尖銳地批評說:“有人酷信北曲,至以伎女南歌為犯禁,愚哉!”酷信就是迷信,這些人甚至想以法令制裁來扼殺北雜劇的競爭者,連得歌女唱一下南曲就“犯”了“禁”,要受處罰,這真是“愚蠢”極了。因此,徐氏毅然打破成見,為南戲爭取藝術地位,編寫了著名的《南詞敘錄》,他說:“北雜劇有《錄鬼簿》,院本有《樂府雜錄》,曲選有《太平樂府》,記載詳矣。惟南戲無人選集,亦無表其名目者,予嘗惜之。”是感嘆,也是詰問。但這已經是嘉靖三十八年的事情了。

南戲(傳奇)取代北雜劇是戲劇發展的必然。到了明代正德以後,北曲的最後一個重要堡壘南京也保不住了,那些本來以唱大套北曲來宴賓娛客的公侯與縉紳及富家”也逐漸改“用南唱”、“用南戲”。南戲在民間不斷培植了堅實的基礎,受到了廣大群眾的歡迎,取得了他們大力的支持。在南方,年輕人投身演戲,成為非常普遍的現象。象“嘉興之海鹽、紹興之餘姚、寧波之慈溪、台州之黃岩、溫州之永嘉,皆有習為倡優者,名日‘戲文子弟’。”就是一般所謂良家子弟,也不以演戲為恥④。

①見《遠山堂曲品》“孤兒”條。

②焦循《劇說》卷六引曠區雜誌》。

③《劇說》卷六引《操觚十六觀》。

④湯來賀《梨園說》:“然聞萬曆中年,家庭之間,猶相戒演,此惡其導淫也,且以為郾陂而羞見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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