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真正聽過喜鵲的鳴叫，山灣的鳥類實在太多了，烏鴉、黑領椋鳥、麻雀、青冠雀、紅嘴藍鵲、苦惡鳥、白鷺、杜鵑鳥……識得這些鳥，成了我在山灣居住多年的收穫。每當我的雙腳踏入山灣時，林間的鳥好似就叫得更歡了，我的母親說：“不是歡，而是慌，它們一見你來啊，都要溜了，那叫聲就像在說，快跑啊，那個看鳥的又來了。別給它看光了，又作文章去，丟鳥啊！”
我無法像篩東西似的在眾多繁雜的鳥叫中找出獨屬於喜鵲的。甚至一整個冬天，我都極難見到喜鵲的身影。但可以肯定，儘管寒冬來臨，它們也從未走遠。我曾在青島八大關肅殺的冬日見過枯樹上的喜鵲，那兒多冷啊！清早的街道，一個人也沒有。到了下午，青島人仍要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可喜鵲們依舊在樹杈間飛來飛去，此地與青島相比，冬天不算難捱。
我們這裡春回大地時，林間的喜鵲也露面了。三五隻，彷彿也在老家過了一趟難忘的春節，又長途跋涉返程復工了。它們既沒吃瘦也沒長肉，仍是一副舊模樣：頭、頸為黑，翼肩純白，背部沾有藍色，長尾一搖一搖的。
母親說：“喜鵲來咯，這一年的運氣要開始好咯。”
我注意到兩隻賣力覓食的喜鵲，幾乎一整天，它們都把身影留在山灣的田間或土地。它們的老巢或許在挨近我家的一棵杉樹上，樹太高了，我也不大確定。
下午兩點，一隻喜鵲從杉樹飛出了，另一隻喜鵲緊隨其後，它們一大一小，大的咱們姑且叫它大喜，小的叫小喜吧。我極少見過喜鵲單獨行動，它們總是兩隻處在一塊兒，一隻像另一隻的跟屁蟲。
大喜和小喜緩緩降落至龍爹的田間，前兩天，田裡瘋長的雜草被龍爹打了藥，全黃了。這是龍爹在家待了一個多月後首次出門，他本打算做田，可去年的雨水太少，今年的春雨才下了幾場，田就要乾透了。
許是吃出了怪味，大喜還沒停熱乎腳，便一口氣飛到山坡的電線杆上。小喜還在田間漫步，它遊蕩了至少三條田埂，就在我瞥了一眼從遠處飛來的白鷺時，小喜也溜了。
電線杆上沒有、田間沒有、菜地也沒有。在看不見喜鵲的五分鐘裡，我發現了兩隻賽飛的青冠雀；一隻由低飛高，幾乎要直起整個身子的杜鵑鳥，終於穩穩停在了電線上，我替它捏了一把汗；還有一隻紅嘴藍鵲，從青竹叢飛入松樹尖兒，姿態真優雅。若特意去尋喜鵲，我準要失望的，山灣的豐富生態讓我在找不到喜鵲的這段時間裡也足夠一飽眼福。
終於，在電塔的頂端我發現了大喜，那地方曾待過一隻烏鴉，它在一個雨天將難聽的“啊啊啊”從那兒發出，叫人生厭。喜鵲太安靜了，要不是個頭在山灣的眾多鳥類中稍稍佔了優勢，我準是不能找出它的。
大喜離開電塔俯衝至田間，緊接著落在被霜打壞的玉蘭樹上。那隻此前飛入山灣的白鷺，也在玉蘭樹，它正修整羽毛呢！它們誰也不搭理誰。小喜不知何時又到田間漫步了，沒法子，大喜只得飛到它的身旁。
它們在農田找了一陣子吃的，又飛入菜地，它們該是青冠雀對菜地行兇的目擊者，那滿目瘡痍的蔬菜，它們閉口不談。幾乎只是掠一陣風的工夫，大喜和小喜仍又回到電線杆上了，一隻原在板栗樹上停著的紅嘴藍鵲因受了它們“突飛”的驚嚇，逃離板栗樹，也飛到電線杆上。我算是琢磨出來了，大喜和小喜這一整天唯一的工作就是飛來飛去，找吃的。
不久，我看到了驚險的一幕。
大喜和小喜再次落入田間找食，山灣的兩個惡霸——黃狗和黑狗正在悄悄靠近。一步、二步、三步……大喜和小喜沒有注意到迫近的危險，它們悠閒地背對著兩條狗。小喜蹦蹦跳跳到更遠處的田裡去了。幾乎同時，兩顆子彈朝大喜奮力一撲。小喜靈敏，逃命去也，一口氣飛到高處的電線杆，之後不知去向。
大喜沒那麼幸運，它在兩條狗的猛攻中，差點就完蛋了。它撲愣翅膀，精疲力竭，兩條狗如人類到雞棚捉雞似的。為了活命，大喜振翅一飛。毛羽受了傷，它無法飛高，身子幾乎就挨著兩條狗的頭頂了，幸而在田間，兩條狗還不至於冒著落入水田的危險跳起來抓住它。
大喜朝林間飛去，兩條狗瘋了似的緊追不捨。就要飛到板栗樹上了，黑狗突然再次跳躍，朝大喜撲去，差一點，又差一點，大喜就成兩條狗的牙祭了。
大喜死裡逃生，膽戰心驚地停在低矮而又纖瘦的板栗樹時，再沒有多餘的氣力朝安全的山林飛去。兩條狗仍在樹下叫囂，它們的策略是左右夾擊。黃狗位於左面，仰頭對著樹上的大喜吼叫，好似在說：你給老子下來，別在樹上裝死。大喜一動不動。黃狗見狀，跑向黑狗。這次輪到黑狗叫陣了，它迅速溜到另一塊菜地，那兒離板栗樹更近一點。它吼了幾聲，大喜仍無反應。黑狗是個暴脾氣，二話不說，朝板栗樹撲去，板栗樹搖搖晃晃，險些落入土地的枯葉沙沙作響。大喜驚險地又往上挪了一步，牢牢抓穩枝幹。
黑狗仍沒善罷甘休，它做了一個偉大的決定：上樹。
它的兩隻前爪抓住了樹幹，後爪隨即也蹬上去了，只可惜，上樹這項技能它目前還沒掌握，就在抱住樹幹的四隻狗爪欲往上再爬一點時，黑狗以極快地速度自由落體，黃狗也試了一次，爬樹的難度太大了。到嘴的肉飛了，兩個惡霸雖有些氣餒，卻有“識時務”的氣概。
它們果斷棄了大喜，轉戰其他菜地。大喜在它們走後，艱難地飛向山林。
不一會兒，黃狗撲飛了一隻在我家馬鈴薯地散步的杜鵑鳥，並在山灣肆無忌憚地吼了一陣。在菜地享受美食的上百隻青冠雀聽到叫聲，一鬨而散。那隻同樣死裡逃生的杜鵑鳥，此時的鳴叫與狗吠混在一起，像極了為生命而泣。
閱讀更多 讀書活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