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五行QUE水看片会之家园的重量

原创 赵草西、李沛峰 五行QUE水 (ontheweekend2020)

当知道李沛峰导演花费8年完成台湾建筑师谢英俊团队在大陆乡村和台湾原住民部落工作的两部纪录片《生基》《德恩亚纳》后,倍感亲切。


01

谢英俊


谢英俊是现代建筑的历史脉络上一定会提及的建筑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建筑”这个词对应的是城市,乡村似乎并不需要建筑师。然而事实并非如此。2008年5.12地震令人们重新意识到,农村跟城市一样,也需要坚固抗震的房子。


新华社的数据显示,1949年中国有5.4亿人,其中农村人口占比89.36%;2018年,全国人口已近14亿,农村人口占比却降至40.42%。这意味着,哪怕中国进行着一场全球规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镇化的进程,依然有近5.7亿生活在农村的人民——他们也需要房子。


“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谢英俊在深圳建筑双年展做的竹屋。


谢英俊提出并长期在乡村实践低成本、低技术的“协力造屋”模式,通过建筑师的有限介入,最大限度地发挥本地居民的主观能动性,先后完成台湾921地震灾后原住民部落300余户重建、四川512地震汶川、茂县、青川等地500余户农房重建,台湾88水灾原住民部落1000余户重建,西藏牧民定居房等多项工作。因为其对建筑的功能性和社会性拓展,他的创见获得过多项国际性的褒奖:2002年获第三届远东杰出建筑设计佳作奖、2004年入围联合国最佳人居环境奖(The Habitat of Honour Award)、 2011年获得美国柯里史东设计奖(Curry Stone Design Prize)首奖,他是该奖的首位亚洲受奖人。


2009年在四川茂县杨柳村采访谢英俊及团队后,我深为“协力造屋”模式所振奋,但我也意识到,农村的房子并不只是房子。


沛峰对此显然更加敏锐。因为也并未看过这两部片子,我起初也以为他关注的是谢氏的方法论。但从他的导演补记来看,《生基》讲的哪里只是房子,它讲的是中国人生死观。而据沛峰的朋友,学者张畯所言:《德恩亚纳》通过维权-重建家园,是在讲一个“走回去”的,即“返乡”的故事。


因此,你盖的,仅仅是一座房子么?你返回的,真的是家么?从近了看,一位摄影师朋友刚刚发了一条朋友圈,他说,“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我猜沛峰在片中表达的东西,或许只会来得更加复杂和勇敢。他也承认,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这也许才是沛峰对“返乡”这个主题如此沉迷的原因。


张畯亦提到:“在西方文化中,有一个大写的父——上帝,他创造了万物,也创造了人类,并把他们驱逐出伊甸园。千百年来,人类寻父的过程就是‘返乡’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离开家或许正是为了回家。从宗教的意义上来说,家也是一种信仰。但就中国文化而言,家和乡也不完全是一回事。


五行QUE水第一次看片会有幸邀请沛峰到现场。新春之际,中国人习惯性的向家迁移,每年这个时候,也是全国人民主动或被思考回家意义的时间。


让我们一起坐下来,欣赏两部回家的影像,讨论我们的家和乡。


02

李沛峰


2013年12月25日,沛峰在阿里山来吉部落拍摄《德恩亚纳》时,写下了这篇有关《生基》的导演手记,是为补记。

父亲一生修过两次房,一次是与母亲结婚后分家,一次是我们长大以后。

几年前,一生从未对子女有过任何要求的他和母亲提出要我和两个哥哥为他们修“房”,这里的“房”是指他们未来永久的住所——老房(既棺木)。虽说我从小看到故乡的老人们都要修老房,但从情感上还是多少有些不能接受,所以和哥哥商议,他们在世时过的好一点便是,至于后事,随时备办都不是问题。今年夏天回家,父母亲和我严肃的谈起此事。说他和母亲已去日可数,养子防老,这是我们应该为他做的,“老房”做好了放在家里,每天看到才会踏实。所以此事不能含糊,老房的规格须要柏木大五彩,前莽后鹤的彩绘,而且这不是家家有资格这样做,若在过去,你们在村里也算是有功名的,我才有资格做这样的老房。父亲笃定的眼神,让我不好当面反对,便含糊其辞的对付了事,但老房依然一拖再拖,直至我动身前往四川雅安的下里镇。

下里镇的柏树村是芦山县地震重灾区之一,重建期间,我长期拍摄的谢英俊先生团队受壹基金委托,为这里的村民修建轻钢抗震房。村民陈公洪泽是他们援建的对象之一,我也是此因结识老人家。

我要先简短介绍一下老人家:陈公洪泽,今年六十六岁,从未婚配,独居于竹林间的两间老屋中,环境怡人,虽是家境清贫,但一切生活起居,极具伦理。也许在乡村,执著于某一种生活审美的人,注定必须要孤独。

对于援建的新房,陈公洪泽似乎从未表现出任何的热情,从援建工作开始的基本调研,他很少在家里,以至于每次工作伙伴们都要到附近人家打听很久才能找到。他竟然在帮别人家干活,伙伴们多少有些情绪,我们在帮你盖房子,你不但不帮一点忙,还要我们每次都要花时间找你,但他感受似乎是:你们愿意盖就盖,那是你们的事情。而且情况依然照旧,每次还是找不到他。久而久之,便懒得去找,每次都是大声喊叫,别人听到后才叫他回来。几次以后,我便大约筛选,从我的拍摄计划名单里划掉他,因为有十六户,我可以再选择拍摄其他人。

第二次到柏树村,北方已入寒冬。多雨的下里虽处西南,但湿寒之气,不亚北方的酷寒。每日到农户家里,我都猫一般的蜷缩在灶门前取暖。当地人管烤火叫“享火”,好一个“享火”,这其中包含了身体感官的感受和对火的敬畏,相比之下,烤火这一个表示行为的词藻,倒是显得肤浅了许多。

一日雨停,同事来电,问起陈公洪泽,忽然想起许久已是没有去过他家,便驱车前往。他一如既往的不在家里,但除了已近完工的房屋之外,他在屋侧搭起了晾晒玉米的架子,还有一个貌似遮雨的凉棚,多多少少显出了他和这间房屋关系和他的主体性。次日傍晚,我刻意绕道他家,看看他还会有什么作为,当然不抱可能遇见他的任何希望,有点意外的是他竟然在家,忙着那个雨棚,一天过去,已经封上顶棚,他比划着要一圈围起,我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大块树皮,大约是要作为围栏的墙壁,我问他这个雨棚要做何用。他答:“享火”。接下来,他以我在农村十分少见的偏执审美,做起围墙,期间拆了装、装了拆反反复复至天黑,终告一段落,算是完工。但他又在中间地上挖出一个坑,此时我才明白,这里真是要做一个“享火”的火塘,接着继续着偏执审美为火塘砌上石头,这个过程大约筛选了近二十多块石头,包括动用一些石匠的工具凿到石头的对缝看起来比较顺眼为止,此时我已冷到索索发抖,我想大约应该可以“享火”了吧。令我失望的是他又开始用石板铺火塘周围的地面,磨石对缝,在我决定要离开之前,算是大功告成,点起大火。

“享火、享火”,他拉来凳子招呼我落座,我想这应该是这个村子唯一一个功能只是用来享火的建筑,它的功能单一到只为了“享”这么一个纯属感官的感受,暖暖的火焰浸没着周围的一切,整个空气好像有了暖暖的热意,陈公洪泽卷了一只叶子烟,静静的享受着,而他的小狗靠在他的脚边,享受着主人抚摸它的脑袋,微微闭上眼睛。我关掉那台非常不当介入的摄影机,和他们一起享受这川蜀之地寒冷而又温暖的夜晚。

持续数日的小雨似乎在这个早晨告一段落,通往陈公洪泽家的小路也没那么泥泞,享火的雨棚笼罩在浓浓大雾之中,早起的他早已不知去向,我索性点起火塘,享起火来。许久,他突然从雾中现身,享火之中,少言的他竟然表示出对我们的谢意和问起在他家工作过的同事,甚至支离破碎的讲起他的一些家事,已故三弟的妻子和孩子至今流落在外,少有音讯……

强烈的阳光将大雾迅速驱散,无影无踪,一切回归现实之中。陈公告诉我有人请他去帮工,午饭他也会在别人家吃,问我要不要一同前往,顺便解决午饭,我说不必了,我会去下里镇子上解决。离开之时,看到他摆在旧屋中的老房,便问起这是谁的,当然,这个问题答案我不问也知,只因想起父母今年嘱托我为他们修老房的事情,有所触动。随口说起,他说:“我唻”。几时所修,答曰:“约十年前,而且生基也早就做好”。我不大明白“生基”为何物事,反复询问,最终明白,大约是他已为自己选好了墓地。他见我不是很明白,便说我带你去看看。穿过竹林和狭窄的乡村公路,在离新房不到一百米的树林中,看到一座似乎年代久远的墓园,修缮的非常精细,整个墓室为石头镶砌,墓碑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和文字,我不及仔细观看,大约是立碑的时间和死者的名字以及立碑者子女姓名。我想这大约陈公洪泽已故的亲人,便问道,墓园旁边的这块空地是你未来的墓地吗?他答曰不是,我又问那这个墓园是谁的,答曰:“我唻”。“谁的”?“我唻”。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又问:“我说得是墓园”。他答:“是呀,我唻”!我仔细看碑文,瞬间石化,这便是他所谈的“生基”。

碑文写到:

一碧绿水绕佳城万古青山围福地

陈公讳洪泽大人寿

继女吴莲花

二零零九年乙丑

陈公抚摸着墓碑缓缓道来,汶川地震后,他亲手为自己修建了这个墓园,所谓继女,不过是形式上的立碑人,因为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立碑,等他故去后,打开石盖,放进去就好了。今年因为建房,好久没有来扫墓,“你看看,到处都是杂草”。他努力而又仔细抚摸墓园的每一块石头,“你看这缝隙,就是上次地震后开裂的”。说着抓起地上的泥土填进缝隙,拔去周围的杂草。

强烈的阳光透过林木,撒在陈公身上,多日的阴霾似乎让这个村庄多了几分魔幻,但此刻,阳光洒落了一切的真实,一个活着的人为自己祭扫墓园……

我不大愿意用生死观之类的修辞来说明陈公这样的一个行为,新家和墓园,相隔不足百米,徒步不过数分钟而已,但生命的距离已无法用时间来等量,或是一年,或是十年……既已知所终,故不惜于余生。

结稿之时,收来友人寄来伊莎白和俞锡玑编著的《兴隆场》一书,内容为1940年—1942年四川地区农民生活调查,书中收录了两位作者零零碎碎的日志,这本书超过了我阅读经验中一切文法的概念,正是这种支离破碎的纪录,显现出一个大时代农民支离破碎的生活影像,如同一出没有落幕的舞台剧,一直对应到当下的下里柏树村。

摘录书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本篇的结语:“卫家人都很快乐地忙忙碌碌布置一场隆重的葬礼。五媳妇小声说葬礼总共花掉3500元,而且全部由她的丈夫一人承担。除了儿媳妇例行公事的哭泣,空气中没有半点悲伤的味道……”


关于导演:


“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李沛峰

独立电影导演


1972年出生于中国西部甘肃,现居云南大理。青少年时期在农村度过,期间放过羊、务过农、淘过金、经过商。


2004年创办“大秦之腔”北京青年研习社。


导演作品

2007《童话》艾未未纪录片 12届卡塞尔文献展

2009《白银》

2010《Alam》

2014《生基》

2018《德恩亚纳》


摄影作品

2012《三姊妹》第69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首奖,王兵导演

2013《威尼斯70周年:重启未来》(王兵导演部分)


声音作品

2009《西北去此不远》纪录片 导演 黄文海 67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

2010《壳》录像 导演 黄文海 67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


展览

2006 大山子艺术节

2007 卡塞尔文献展

大道国际艺术节

2009 “这里发生了什么?”伊比利亚艺术中心影像档案开馆展

兰州当代艺术展30年展

2010 平遥摄影节

澳门中国独立影像1+1展

2011 “碧山计划”广州时代美术馆

2012 第69届威尼斯电影节

2013 第70届威尼斯电影节

2017 “1989 后的艺术与中国:世界剧场--开机 ”古根海姆美术馆


03

五行QUE水看片会报名指引


“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生基》2014/ 纪录 / HD / 彩色 / 147分钟 / 中文字幕

“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德恩亚纳》2018/ 纪录 / HD / 彩色 / 162分钟 / 中文字幕

片长:约5小时

放映时间:2020年1月16日(周四)下午2:00

放映流程:导演介绍纪录片+看片+映后交流

放映地点:大理古城叶榆路188号大理旅马客栈

报名:因位置有限,所有观影者请拨冗点击以下二维码报名


“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报名请戳


场地鸣谢:大理旅马客栈(这是一处深耕户外和旅行,包括书店、民宿和餐厅,风格清奇的有趣场所)

问路指引:18987207009


题图为沛峰回家时拍摄的西部往事


END


“其实也还挺想家的,可是不想回去”

沛峰前些天回家拍摄的西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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