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憐憫,無處安放

多年前,我住在筒子樓,工資才月收幾十塊錢。家在農村,一切都得靠自己。成家的時候,僅有幾件必需的傢俱。好在年輕,有奔頭,日子過得也不空虛。

有了住處,鄉下的親戚來得就多起來。他們想象著,我在城裡做了幹部,升官發財了,在他們看來,不接濟他們,我就是忘了本,就是看不起人。

哪裡知道,想買一件像樣的衣服,我都要斟酌半天。

老表來市裡考試,帶了一群人過來,房間坐不下,杯子不夠用。老表吐沫四濺地跟那群人吹著我,那一刻,他的虛榮心滿足到無限大。他告訴那些人,我把他們住宿都安排好了。這一折騰,我一個月工資全沒了。

從此,我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一有鄉下過來的人,恨不得躲起來。


那是六月的一天,下班回來,看見一箇中年男人和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站在門口。

濃重的鄉音喚著我的名字,似乎不認識。中年男人開口道,我是鄰村的,是你大哥介紹來的。

我的頭皮麻了一下。

那個孩子很特別,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慘白慘白的,眼神呆滯,無精打采。

“到城裡大醫院來檢查一下。”男人說,“縣醫院說,可能是白血病。”

留他們吃了午飯,下午帶他們去了醫院,當天就在醫院住下了。

幾天以後,結果出來了,是白血病,很嚴重了。

週末,讓父子倆來家吃飯。那孩子的臉好像圓了一些,依舊沒有血色。

男人給兒子的飯碗裡,倒了白開水,孩子什麼菜也不吃,一口接一口地吃著水泡飯,好像餓極了似的。

男人說,他不喜歡吃菜,飯倒能吃呢。男人自己也沒吃什麼菜。

看著看著,我突然有種酸楚,想把菜揀到孩子碗裡,孩子已經吃完了。抹抹嘴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去了。

出門的時候,我買點水果和餅乾,叫他們帶上。男人對孩子說,孩兒啊,記著啊,長大要孝敬叔叔哦。孩子使勁點點頭。

大約過了半個月,男人一個人過來了,他比剛來時憔悴了許多。

吞吞吐吐不敢吱聲,我鼓勵他說出來,他擦著眼淚說出了原委。

孩子已經沒救了,想出院帶孩子回家,還欠著醫院一筆錢,來的時候住院費還是借的。

我沒有牴觸,下意識拿出自己全部積蓄,還是不夠。

那個孩子吃水泡飯的樣子,忽地出現在眼前,我的心像被利器戳了一下,酸楚從鼻子直鑽到心底。

我立即找了一個朋友,在他那裡借了一筆錢。臨走時說,回去時到車站送你們。

那天,天異常地熱,像要下雷陣雨。匆匆趕到車站,男人已經坐在中巴車的最後一排。

他雙手抱著一個用床單包著的物件,平平地放在膝蓋上,他低著頭,呆呆地盯著床單。他像一個木偶人。

我不敢想!那個吃著水泡飯的孩子,那個一口氣吃了兩碗的孩子,沒了?他沒吃我家的一口菜,我還準備等他好點,帶他父子倆去上個館子呢。不是說,長大了要孝敬叔叔的麼?

那個中年男人,我還不知他的名字呢,他抱著他的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像個木偶人!

我的心堵住了,我不知說什麼好。男人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裡除了極度的痛苦,還摻雜著一絲歉疚。

“老弟,等以後錢攢夠了,我來還你。”一句話,像一記猛拳,砸得我腦袋轟隆一下,瞬間,我的眼淚傾瀉而下-----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深深的憐憫,竟無處安放------


我的憐憫,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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