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為什麼熱愛人類的先知會遭受無盡的苦難?

普羅米修斯,意為“先知者”、“覺悟者”,是古希臘傳說裡的一個英雄。他曾與宙斯共同推翻了克羅諾斯的統治,但由於熱愛低端的人類,因而得罪了高貴的天神,所以被宙斯封鎖在高加索山上。除了遭受嚴寒、爆曬與飢餓的折磨之外,每天還有一隻老鷹準時來啄食他的肝臟,要讓他忍受無窮無盡的苦難,直到有人自願來代替其受罪為止。

針對這個傳說,古希臘“悲劇之父”埃斯庫羅斯分別創作了《帶火的普羅米修斯》、《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和《被釋放的普羅米修斯》三部曲,其中只有《被縛的普羅米修斯》流傳於世。在這部悲劇裡,埃斯庫羅斯為神話傳說賦予哲學與政治學上的意義,因此馬克思曾把普羅米修斯稱為“哲學日曆中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這部悲劇的哲學意義表現為宿命的不可改變政治學意義則是古希臘的反暴君思想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為什麼熱愛人類的先知會遭受無盡的苦難?

普羅米修斯為何被諸神所縛?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共分為九場,開場講述赫菲斯托斯如何奉命將普羅米修斯縛於高加索山上;第一場講述普羅米修斯謝絕奧克阿諾斯的援助,不肯向宙斯屈服;第二場說明普羅米修斯是如何的熱愛人類;第三場講述普羅米修斯向伊娥預言自己未來如何被救,宙斯又將如何無法逃脫被推翻的命運;在退場時,又講述宙斯的使者赫爾墨斯威脅普羅米修斯說出預言的真相,否則將會加深對他的刑罰,但被普羅米修斯斷然拒絕了,他決定與暴政抗爭到底。在五個場次之間又穿插一首進場歌和三首合唱,共組成九場。

在神話裡,普羅米修斯違背天規,盜竊了火種,將它贈予人類,所以才受到天界的懲罰。而在戲劇中,這種說法被淡化了。在埃斯庫羅斯看來,普羅米修斯之所以受苦,主要是因為他太過熱愛人類,因而觸犯了暴君宙斯的權威,為此才遭受不公正的刑罰。為了突出“不公正”,在第一場中,解押普羅米修斯上場的就是威力神和暴力神。這兩個神祗象徵著臣服於宙斯威力與暴力的奴才,他們毫無是非之心,無條件的執行暴君的安排,想迫使普羅米修斯服從於宙斯的無限權力,不再做袒護人類的事情。而天火被盜走的火神赫菲斯托斯卻很同情眼前這個將要受難的“竊賊”,他雖然因畏懼宙斯的權威而把罪人釘在絕壁之上,但仍表露出於心不忍的情緒,無奈地說:“普羅米修斯啊,我嘆息你受的痛苦”。同樣是作為宙斯的奴隸,威力神與暴力神已經奴才化了,而赫菲斯托斯尚有是非之心在。前者視英雄如草芥,後者不失憐憫,雖然他們做的是同樣的事。

對於為何受縛,普羅米修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熱愛人類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更深層的原因是因為違背了宙斯的意志。宙斯掌管奧林波斯山後,就新立法規,專橫地統治。因為他是靠暴力推翻自己的父親,所以非常忌憚有人會用暴力推翻自己,故而一邊要用懷柔手段來收服中上層的人心,一邊又要採用高壓的手段來壓服底層的反抗。普羅米修斯是一名先知者,他雖然幫助宙斯取得了勝利,卻反而要遭受後者更深的猜忌,對此他說:

“宙斯一登上他父親那為王的寶座,便立即對各個神明一一論功行賞,獎賞光輝的禮物,分配給他們權力,但他對那些處於不幸中的凡人卻棄之不顧,甚至企圖徹底消滅整個人類......唯獨我有這膽量,決心拯救人類。”

普羅米修斯隱晦的表示,宙斯最終會被低賤的人類所推翻,所以才打擊任何幫助人類的天神。這也是普羅米修斯被縛的原因。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為什麼熱愛人類的先知會遭受無盡的苦難?

埃斯庫羅斯把眾神之王塑造成了一個暴君

普羅米修斯為什麼要違抗宙斯?

在普羅米修斯看來,因熱愛人類而違背宙斯的意志,是他被縛的主要原因,這也就是命運。宙斯認為普羅米修斯犯有許多罪,例如把盲目的希望放進人類的胸膛,使他們不再能夠預見死亡,免去了整日的擔驚受怕;又如為人類送來了火種,照亮他們的生活行進的方向。用普羅米修斯的話來說,便是:

“我使他們具有理性,獲得思想。”

因此,普羅米修斯是一個啟蒙者和鳴笛者,所以必然要遭受暴君宙斯的迫害。神女們很同情普羅米修斯的遭遇,責怪他過分地幫助弱小的人類,不關心自己可能遭受的苦難。她們哀嘆道:“告訴我,誰來保護你?生命短暫的凡人來幫助?......凡人的意願永遠不可能破壞宙斯的秩序。”對抗權力無邊的宙斯,結果只能是自己受苦,甚至所做的一切都會被抹去,不為人所知。

普羅米修斯又何嘗不明白呢?他所得罪的是強大無比的天神,幫助的卻是軟弱無力的凡人。他的敵人可以輕易地讓他消失,他所幫助的人卻無力為他討回公道。所以即使是在維護正義,也不能指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等待著他的只能是無窮無盡的苦難——善有惡報。但是他明白,宙斯也不能永久掌權,“他也逃脫不了業已註定的命運”。

普羅米修斯是一名先知,他知道宙斯必然會被凡人所推翻,在意識到這個宿命之後。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服從於宙斯,跟隨他對抗命運,試圖消滅人類,結果卻一起被人類所推翻;要麼幫助人類,違抗宙斯,自己則受苦受難,直到未來的某一天才能獲得解脫。在兩者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為什麼熱愛人類的先知會遭受無盡的苦難?

埃斯庫羅斯具有古希臘人的宿命論與民主思想

普羅米修斯的預言

在悲劇的前部分中,哲學宿命論與政治學反暴君論已經顯露無疑了。埃斯庫羅斯認為暴君被推翻,這是歷史的宿命,任何人都阻擋不了。人們的價值判斷與行動取向都是基於此的,威力神與暴力神選擇服從於暴君,共同違抗命運;普羅米修斯則選擇反抗暴君,順從命運,在第三場中,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預言。

河神之女伊娥因為受到赫拉的嫉妒,被變成了一頭母牛,整日遭受牛虻撕咬之苦。一天,她經過高加索山脈,看到了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便向他請求預言自己的命運。普羅米修斯說伊娥日後會繼續流亡於亞細亞和非洲,遭受更深重的苦難,直到宙斯被推翻為止。伊娥便問:“難道宙斯的統治也會有一天被推翻?誰來奪取他現在擁有的無限權力?”普羅米修斯回答說:“他的愚蠢相反將會損害他自己”,未來宙斯會與一個凡人結婚,“她將生一個遠比父親強大的兒子”,這個孩子便是伊娥的十三代後人赫拉克勒斯,普羅米修斯也將由他來解放。

最後,先知普羅米修斯說宙斯也會被自己與凡人所生的孩子推翻,這是宿命,也是歷史潮流。他向那些奴顏婢膝的奴才說道:

“你們就崇拜吧,請求吧,永遠奉承當權者。在我看來,宙斯渺小得不值一提。就讓他隨心所欲,讓他如願地統治這短暫的時期吧,他統治眾神不會長久。”

這段話其實是埃斯庫羅斯借普羅米修斯之口,對希庇亞斯等僭主進行聲討。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為什麼熱愛人類的先知會遭受無盡的苦難?

古希臘戲劇

永不屈服的普羅米修斯

在普羅米修斯向伊娥說完預言之後,宙斯感到害怕了,但他拒不認錯,因為那樣會損害自己的權威。為了使普羅米修斯屈服,他便派使者赫爾墨斯前去討要完整的預言。

普羅米修斯對赫爾墨斯說自己曾見過烏拉諾斯與克羅諾斯兩代天神被推翻,既然明知道第三代天神宙斯也在所難免,就沒有理由懼怕和屈服於他。所以,他對赫爾墨斯說:“我絕不會把我這樣受苦難換成你那樣聽役使。”他要求宙斯解除自己的束縛,併為此而道歉。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暴君寧願遭人憎恨也不肯低頭認錯。他能用強力壓服一切憎恨者的反抗,卻沒有任何辦法來修補因道歉而造成的權威受損。一旦他低頭,就再也不能傲氣凌人了。

所以赫爾墨斯繼續威脅說,普羅米修斯如果不肯屈服,日後宙斯將派嗜血的蒼鷹來撕碎他的身體,啄食那發黑了的肝臟,直到有哪位神明願意出來代替他受苦為止。

不過在普羅米修斯看來,命運與歷史潮流才是不可違抗的東西,宙斯的權力跟它們相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是要屈服於命運?還是要屈服於權力?普羅米修斯選擇了前者,這也是作者埃斯庫羅斯的價值判斷。權力不能使所有人屈服,命運卻能做到無人敢抵抗。屈服於權力的人最後會逐漸被權力所吞噬,屈服於命運與潮流者,才能跟隨時代的進步而發展。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的哲學核心思想就是要人們屈服於命運,同時又敢於挑戰淫威。為人類盜取火種、熱愛人類的普羅米修斯下場是十分悲慘的,沒有人能夠解救得了他,也沒有人能夠幫助得了他;他所唯一能做的是承受住苦難,然後聽從命運以及歷史潮流的安排。英雄們既然選擇服從於命運,對抗權力的壓迫,那麼就應該拋棄善有善報的奢望,隨時做好捨生取義的準備,做到無怨無悔。

在悲劇的最後,普羅米修斯吶喊道:“普照世間萬物的光亮大氣啊,請看我正遭受怎樣不公正的虐待!”——命運與歷史終究會還給他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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