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配角比主角更出彩的小說,開啟了大災之中的“生死門”

01人禍比天災更可怕

意大利詩人彼特拉克曾寫信給弟弟:

“我多希望自己從沒降生於這個世界。至少,也應該死在這場瘟疫到來之前”。

這場瘟疫,指的是中世紀歐洲爆發的那次鼠疫,也就是“黑死病”。

據《世界文明史》一書估計,那次黑死病讓歐洲人口減少了近2/3,有些國家在鼠疫退卻後,僅有數千人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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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癘恐怖如斯,但它畢竟是天災,你沒法找老天爺去說理;人禍卻不然,它本能避免,卻往往造成更大的危害,這就極遭人憤恨。

比如,捲入了61個國家和地區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收割了近1億條人命。才短短6年的戰爭,竟追平了鼠疫1000多年屠殺的人類總量。

法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爾貝·加繆,本身就是個一戰士兵的遺孤,又在青年時經歷過慘烈的二戰。因此,他更憎恨戰爭這種人禍。

在他的筆下,有對戰爭的反感、人性的剖析、鬥爭和反抗精神的呼籲,乃至大難時的生死觀。這一切,皆濃縮於他的代表作《鼠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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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繆看來,德國法西斯就像鼠疫一般邪惡、殘忍、充滿破壞力。

可是戰爭初期,民眾大都不太在意。直到1940年,德軍開始入侵法國,人們在深陷戰火時,又變得缺乏反抗精神。

對此,威廉·夏伊勒在他的《柏林日記:二戰駐德記者見聞》一書中就有記載:

“法國人覺得希特勒不過是暫時的敵人,生活很快就會恢復原樣。所以,他們根本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也在開戰後迅速投降。”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加繆開始創作《鼠疫》。他拿爆發於奧蘭城的一場瘟疫,來隱喻戰爭,為的是表達對戰爭的譴責,並點醒渾渾噩噩的世人。

《鼠疫》的主角是裡厄醫生,他幾乎擁有一切文學作品、歷史典籍中公認的英雄特質。不得不說,加繆塑造的這個英雄很完美,但是卻流於了“標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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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是加繆筆力不足,而是他在表達最直接的願望:災難當頭,需要這樣的英雄橫空出世。

既然主角被塑造的如此直白,配角也被加繆被刻畫得精彩鮮活,他們充分體現了加繆的用意和水平。他們每每碰撞出“生”與“死”的結局,也共同承載著加繆的渴盼和主張。

下面,就揀選幾位極有代表性的人物進行分析,來看看這場災難之中的“生死門”。


02災難裡的“死門”

第一個“死門”,是懈怠推諉的上位者

裡夏爾是奧蘭城裡最有名望的醫生。他貴為醫師協會主席,本該帶領醫護人員奮起抗疫。可是這位醫界大佬,在《鼠疫》中根本沒什麼作為,甚至還犯下了不少錯誤。

醫師協會主席這個職位,必然有著向上遞話的權利和義務。只要裡夏爾認真對待疫情,打上去的建議和報告沒人敢不重視。然而,裡厄建議隔離所有發病患者時,裡夏爾不但以“做不了主”為理由拒絕,還質問裡厄:

“您怎麼知道就有傳染的危險呢”?

要知道,跟瘟疫做鬥爭就是搶時間,每分每秒都極其珍貴。可是裡夏爾懈怠拖延,錯失了及早控制疫情蔓延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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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第一件錯事,是不作為。

等到疫情嚴重了,醫生們才被召集在一起召開專題會議。裡夏爾又試圖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他指著旁邊的省長表示:你們別老盯著我,他才是作主的那個。可是省長又把問題拋回,說你們醫生得先確定這是鼠疫。

裡夏爾皮球踢不過省長,只好表示:那我們就一起負責吧,誰讓裡厄非說這就是鼠疫呢。

防控措施嚴格,當然會對經濟、生活造成影響。一旦疫情被高估,上層追責和民眾怨憤自然都會有。裡夏爾不願獨自承擔這個風險,相比於全城人的性命,他顯然更關心自己的名利。

他這第二件錯事,是推卸責任。

裡夏爾是尸位素餐的典型,這樣的人在瘟疫之時、戰爭之中,可謂是災難的幫兇。因為他是開“死門”的那個人。所以,加繆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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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剛被控制住,裡夏爾就覺得疫情已經過去了,他疫情數據說:

“好得很。”

在他自認拐點已到後,鼠疫立馬就奪去了他的性命。

通過裡夏爾的結局,加繆想表達什麼意思呢?那就是,能者上庸者下。

彼得·德魯克曾說:

“作為一個領導者,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去領導,或者去誤導”。

裡夏爾忝居高位,非但沒有負起相應的責任、義務,還延誤了最佳的防控時機,放任疫情迅速蔓延。

這樣的上位者,人們不要。

第二個“死門”:丟失信心的絕望者

災難曠日持久,會有人從猶疑怯懦成長為堅毅勇敢;也有人從信心滿滿變為悲觀絕望。

帕納盧神父正是後者。

防控措施啟動後,各系統有效運轉。教會不甘寂寞,就安排“金牌講師”帕納盧去佈道。他總能通過演講,給予自己和他人信心。

第一次演講,帕納盧神完氣足。開嗓頭一句話就引起了騷動,他大喝:

“弟兄們!你們雖然在受苦受難,弟兄們,你們是咎由自取!”

這個開場非常成功,因為人們渾渾噩噩,又急需灌注信心,必須下猛藥直擊心靈。接著,帕納盧旁徵博引、借古鑑今,直說到全體聽眾自發跪拜,表達出了萬分的虔誠。

客觀來說,神父做的相當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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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驟起,人們仍不重視。就算來聽演講,也是抱著“聽了沒損失,反正海濱浴場封閉無處可去”的想法。這樣的心態,不管是面對瘟疫還是戰爭,都很致命,必須要當頭棒喝。

而《鼠疫》中所說的信仰,也不過是加繆借用的指代道具。所以,民眾篤定了信仰,即代表著大家堅定了勝利的信心。

正如帕納盧所說:

“今天你們從我這帶走的不僅是譴責的話語,也是安撫你們的忠言。”

然而,帕納盧自己的信心,卻在卡斯泰爾第一次實驗失敗時轟然崩塌。帕納盧跪求上帝救救可憐的孩子,但死神顯然更加強勢。

帕納盧開始變得越來越緊張、害怕。他生前最後一次演講時,再也不復往日的激昂:氣勢有了遲疑、語氣變得軟弱、用詞更加謹慎,稱呼也由“你們”改成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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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帕納盧在不知覺中,加入了絕望者的行列。

演講的內容,開始有了“落入圍牆”、“聽天由命”等字眼。同行們感到不妥,認為帕納盧不是在給予力量,反而在傳遞憂慮;就連裡厄這個圈外人,都覺得他“接近了異端邪說”。

魯迅先生在《記念劉和珍君》中說: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帕納盧不是這樣的猛士。他曾經充足的信心,因看不到終點的鼠疫,以及數不清的死者而日漸消逝,終至懷著絕望而死。

自己都沒了生的信心,又有何人、何藥可醫呢?帕納盧究竟是不是死於鼠疫,恐怕他自己心知肚明。

既然帕納盧不能篤信光明的未來,並宣傳宿命論,無疑為疫情肆虐的奧蘭城打開絕望的“死門”。加繆安排裡厄在他的死亡原因上寫了:疑似鼠疫。


03災難裡的“生門”

第一個“生門”,是果敢堅毅的專業者

卡斯泰爾也是奧蘭城裡的醫生,地位遠遠不如裡夏爾。然而,他敢於挺身而出,在這場抗疫戰爭中,做出了決定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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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泰爾是最早意識到疫情兇猛的醫生之一。

在那次專題會議遲遲不能進入主題的時候,也是他首先挑明“鼠疫”這個敏感話題。當時,卡斯泰爾的直言不諱,立刻給猶豫不決的醫生們注入了強心劑,大家紛紛予以支持和響應。

可以說,在奧蘭城面對這場災難時,卡斯泰爾是當之無愧的“吹哨人”。他的警惕性和果斷直言,為全城人搶回了一息寶貴的響應時間。

他的第一項貢獻,是敢於擔當。

之後,卡斯泰爾沒有像其他醫生一般,投身於一線救治工作,而是把全部精力轉入了後方研究。他清醒地意識到,舊血清對付不了新鼠疫,必須“就地取材”,才能開發出特效藥。其實誰都明白,這才是終結瘟疫的關鍵,可是除了卡斯泰爾,沒人願意去做。

畢竟,與其耗盡心力後一無所獲,不如把精力放在更見效果的防控工作上。卡斯泰爾卻迎難而上,毅然選擇了這條最難走,可也能決定成敗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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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第二項貢獻,是直面挑戰。

研發新藥無比艱難。用了大半年時間,卡斯泰爾才研發出第一批血清。首個實驗對象是個孩子,他沒能逃脫死亡的結局。雖然患兒存活了更久,研究算是有了初步成效。但是多活一秒,意味著多痛苦一分,親眼看著孩子掙扎許久後嚥氣,對情感上的衝擊不言而喻。

堅毅如裡厄,都因此情緒失控。卡斯泰爾仍強壓悲痛、憤怒、不甘,並沒有就此認輸。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研製出打得鼠疫“全線敗退”的血清,終結了這場瘟疫。

他的第三個貢獻,是永不言敗。

加繆刻畫的卡斯泰爾是醫護工作者的標杆,他敢為天下先,有著迎難而上的願望,始終堅持奮鬥。是這場瘟疫的拯救者。

卡斯泰爾是帶頭打開 “生門”的人,因此,他是《鼠疫》中的倖存者。

第二個“生門”,是不破不立的普通人

《鼠疫》裡代表著無數普通民眾的,是格朗。可是普通人的生活也分好壞,格朗恰恰是混得比較慘的那類。他五十多歲,沒有正式工作編制,早早被妻子拋棄,寫本小說的理想也遲遲沒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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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像格朗這樣窩囊又欠缺能量的人,在鼠疫面前本該毫無還手之力,絕對屬於第一批死難者。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格朗感染鼠疫又神奇痊癒的結局,拉開了反攻鼠疫的序幕。

格朗第一次談起寫作,就使裡厄震撼。不是由於寫作這個行為,而是由於格朗面對瘟疫的心態。

格朗說:幸好我有事幹。裡厄覺得這極能鼓舞人心。

當時,鼠疫已經鬧得人心惶惶,有人陷入了恐慌,有人失去了理智,這對抗擊鼠疫有害無益。格朗卻能專注於手頭的事情,反而守住了內心的平靜。他的這種特質,在志願者隊伍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格朗工作繁忙,還要抽空寫作。可每天身心疲憊的情況下,他仍堅持完成登記、統計的志願者工作。裡厄等人得以從繁瑣耗神的事務中解脫,都紛紛向他表示感謝。

可是格朗不以為意,只是憨厚表示:

“這又不是最難做的事,既然鬧了鼠疫就必須自衛,這是明白著的事。”

這說明,小人物同樣能有大貢獻。因為,世俗的眼光、可怕的災難,都無法埋沒他人性的閃光點,那就是:

堅忍、務實、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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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就像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說:

“這個世界就這麼不完美。你想得到些什麼就不得不失去些什麼。”

與格朗相關的兩面性,是他正在寫的那部小說。寫作讓他練就了正確應對鼠疫的心態,這是加繆要傳遞的積極思想。

然而,加繆給每個人物設定的細節都有深意。正所謂“過猶不及”,無論是對於夢想還是財物,傾注的心力太多,就會成為執念,反受其亂。

格朗太在意自己的作品,以至於字字糾結。他寫了許久,手稿攢了一大摞,可是連第一句話都沒能定稿。

這正像人們珍視的財產一般。金銀細軟、幾間住房、兩畝田地,可能就是打拼許久才得來的家當。和平時期,這些確實很有意義;可是瘟疫、戰爭來臨之時,根本抵不過一把火的焚燒。

而想要在大難中活命,得有著拋棄一切、豁出性命的決絕。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後生,方才是普通人掙扎求存時,最應有的反抗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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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朗的這種態度,無疑是在民眾中開了一扇“生門”,加繆給格朗安排了一場奇蹟。格朗在生死存亡之際頓悟,請裡厄燒掉了珍視的手稿,然後坦然等死。

可是,卡斯泰爾的血清沒能救了那個孩子,也沒能救了帕納盧神父,卻救了格朗。裡厄等人驚喜不已,又給其他患者注射血清。

人們的反抗之心、決然之意,彷彿是鼠疫的天敵。自格朗開始,痊癒的感染者越來越多。很快,這場莫名其妙而來的鼠疫,就理所應當地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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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是一場災難,也是一場試煉。加繆用《鼠疫》激勵世人:人既脆弱也堅強;雖醜惡也善良。更重要的是,每個跨越了“生死門”的倖存者,都獲得了力量和信念,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再也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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