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书歌行》真非李白所作?论苏轼、胡应麟的“断伪”与驳证

前言:《草书歌行》辩伪

沈德潜重订《唐诗别裁集》论太白诗风时,曾将《怀素草书歌

》当成后人摹写的反面教材,其云:太白七言古,想落天外,局自变生。大江无风,波浪自涌;白云从空,随风变灭。此殆天授,非人可及。集中如"笑矣乎"、"悲来乎"、《怀素草书歌》等作,皆五代凡庸子所拟,后人无识,将此种入选,嗷訾者指太白为粗浅人作俑矣。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沈德潜《重订唐诗别裁集·卷六》)。

《草书歌行》真非李白所作?论苏轼、胡应麟的“断伪”与驳证


《草书歌行》一诗是否为太白真作,历代都是众说纷纭且交辩已久。不仅是沈德潜是如此观点,早在宋时东坡已有疑议,断其为伪,后世诗家如南宋放翁、明人胡震亨、清人沈德潜、王琦多从其说,似成定论。然笔者以为此诗文脉通畅、音节铿锵、思致奇谲,终不敢认其为伪作。于是多方求证、探赜索隐,试为一辩。




《草书歌行》历代“断伪”论及驳论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历来断此作为伪的论证,一一批驳,再阐述此作何以为真。原诗附上: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笺麻素绢排数厢,宣州石砚墨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草书歌行》


《草书歌行》真非李白所作?论苏轼、胡应麟的“断伪”与驳证


  • 苏东坡的“村气可掬”论

《李太白全集·卷之八》注云:“苏东坡谓《草书歌》决非太白所作,乃唐末、五代效禅月而不及者,且訾其"笺麻绢素排数厢"之句村气可掬。”东坡以为此句"村气可掬"便定为伪作,未免太过武断了。且不说此句究竟"村气"还是粗豪之气,就以一句诗的气质来断一整首诗的真伪,实难信服。我以为这样的句子正是歌行一体的本色。


《草书歌行》真非李白所作?论苏轼、胡应麟的“断伪”与驳证


  • 王琦“大失毁誉之实”论

王琦称:“以一少年上人而故贬王逸少、张伯英以推奖之,大失毁誉之实。至张旭与太白既同酒中八仙之游,而作诗称诩有‘胸藏风云世莫知’之句,忽一旦而訾其‘老死不足数’,太白决不没分别至此。断为伪作,信不疑矣。(《李太白全集·卷之八》)。清人王琦以为怀素彼时只是一个"少年上人",怎么能拿王羲之、张芝这种大家来推奖呢?更何况太白与张旭既是同为"饮中八仙"的至交,是绝不会写"张颠老死不足数"这样的句子贬低朋友来抬高怀素的,于是断为"大失毁誉之实"。


《草书歌行》真非李白所作?论苏轼、胡应麟的“断伪”与驳证


就诗而言,如此计较真实性实在不应该,王所认为的“没分别至此”,只是诗歌创作方法中的"抑扬"之格。欲"扬"怀素的书法,自然要"抑"古代书家,此种方法古诗甚多,并不为怪。抑彼扬此,重在扬此,实在并不真正涉及对彼的褒贬。譬如韩退之的《石鼓歌》直斥书圣王羲之"羲之俗书趁姿媚",并非真的认为王羲之的书法是"俗书趁姿媚",只是取来赞扬石鼓书的精妙罢了。再如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吴郡张颠誇草书,草书非古空雄壮。岂如吾甥不流宕,丞相中郎丈人行"也是抑斥了张旭,而有所扬别者。同样,太白连抑王逸少、张伯英、张旭三位名家,也只是为了在诗中蓄其抑力,显其扬力罢了,并不在现实中涉及对这三位名家的褒贬-----至于"少年上人"的身份,那便是小看太白的胸襟了。太白早年便有"宣父犹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之句,怎肯顾其年少而矜其美言呢?




  • 《李诗辩疑》以地名证伪论

詹瑛《李诗辩疑》以诗中出现“湖南”而认为其可疑,其云:“按《新唐书·方镇表》广德二年(公元764年)置湖南节度使,共辖五州。湖南二字用作政治区划之名,当始于此。至宋太宗置湖南路,始统潭、衡、道、永、邵、郴、全七州,一桂阳监。太白卒于宝应元年,而此诗中已有湖南七郡之称,亦至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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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说起来,这一条看起来才像是此诗的"硬伤"。然简单检索一番,便可知此"湖南"并非是唐人的政治区划的概念,此处还是得从王琦"洞庭之南,故曰湖南"之注,即"湖南"在此处应当作为一个地理上指代洞庭湖之南的概念。譬如元稹《送王十一南行》有"万里湖南月,三声山上猿。"句,如是。此外,“湖南非作政治区划解还有马云奇为证,唐人马云奇《怀素师草书歌》有"怀素才年三十馀,不出湖南学草书"句,他们点出"湖南"二字,只是怀素出生在湖南。亦可知,"湖南"二字,已是唐人常用之语,非独太白一人用之。




  • 胡应麟以怀素未提李白为证伪论

胡应麟《诗薮·卷三》称:“今观素师《自叙》,钱起、卢纶等句无不备录,顾肯遗太白?此证甚明。

”明人胡应麟这一条观察得很仔细,但是仍有斟酌空间。他认为怀素晚年自叙生平与书法的《自叙帖》里,既然有张谓、虞象、朱逵、李舟、许瑝、戴叔伦、窦冀、钱起等人的赠诗,那就更应该有李白的《草书歌行》。因为李白的声名显然更重于他们,会使他声价倍增。如果太白果有此作,绝不会被遗漏的。

《草书歌行》真非李白所作?论苏轼、胡应麟的“断伪”与驳证


但是首先,这样的论证是不严谨的,因为被遗漏的不仅仅李白一家,颜真卿在《怀素上人草书歌序》中称当时称赞怀素书法的人极多,达到了"好事者同作歌以赞之,动盈卷轴"的地步。同时的苏涣、马云奇等人的作品也没有被写进《自叙帖》,难道也能断定他们的也是伪作吗?另外,我们观察到《自叙帖》所录的大抵都是在世者的近作,而太白早已去世,怀素不录其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开士怀素,僧中之英,气概通疏,性灵豁畅。精心草圣,积有岁时,江岭之间,其名大著。故吏部侍郎韦公陟睹其笔力,勖以有成;今礼部侍郎张公谓赏其不羁,引以游处;兼好事者同作歌以赞之,动盈卷轴。(颜真卿《怀素上人草书歌序》)


结言

以上对几条影响比较大的论证进行了批驳,其余不值一驳的点,笔者就不一一冗叙了。可见,自东坡而下,其实并没有一条真正经得住考验的证据能断定《草书歌行》是伪作的。



作者子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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