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蝙蝠作為一種似鳥似獸、外形醜陋的哺乳類動物,在中國的別號有很多,如服翼、伏翼等,在民間又叫仙鼠、福鼠、飛燕,單從這些稱呼上都可以看出,古人對於蝙蝠並不存在什麼普遍的偏見,甚至像仙鼠,福鼠這類稱呼,聽起來還挺招人喜歡的。由於蝙蝠晝伏夜出,似鳥似獸,於是中國人以為神奇並進而喜愛,再加上蝠與福諧音,因此蝙蝠在中國成了福氣與好運的吉祥物,如錢鍾書在他的《管錐編》中,曾引用唐人孟浩然的語句:“蟲之屬最可厭莫如蝙蝠,而今織繡、圖畫皆用之,以福同音也。”可見,在唐代時蝙蝠就因與福諧音而被視為“福”的象徵。

因此在中國,蝙蝠自古以來就是十分富有代表意義的吉祥物,無論是雕刻、建築、織繡印染還是陶瓷、飾品中都有蝙蝠形象的出現,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然而西方人卻不以為然。蝙蝠的似鳥似獸,西方卻以歧義而厭惡之.......因此在西方世界中,無論是宗教文化還是民間文化,蝙蝠的形象大多都是負面的。蝙蝠常常與靈魂相聯,如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在其詩《天真的經驗》中就有一句,描寫他看見了異教徒受詛咒的靈魂化為的蝙蝠。又如《荷馬史詩》、《希臘神話》中也都有類似的情節,而且在希臘神話中,蝙蝠還是被獻祭給冥後的祭品。

在文學作品中出現,蝙蝠總與荒廢的古堡、吸血的伯爵相聯繫,好萊塢商業電影更是把蝙蝠刻畫成長著紅色眼睛,嘴角掛著鮮血的惡魔。而且西方的蝙蝠也總是和戰爭聯繫在一起,如西方的飛機機頭上的蝙蝠是常見的裝飾題材,尤其是戰鬥機上最多,機頭標誌中的蝙蝠形象大都與死亡、鮮血聯繫,與其一起構成圖案的常常包括人骨、刀劍、火與血,這些形象都具有張揚個性、恐嚇與挑釁的意味。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西方飛機機頭蝙蝠標誌

那麼在對待蝙蝠這種動物時,為什麼中國視之作吉祥物,而西方卻視為惡靈、魔鬼呢?

一、哲學處世觀不同——中國人“化苦為樂”,西方“以苦為樂”

單就蝙蝠的外表而言,如果要問中國人蝙蝠這種動物究竟美不美?得到的答案恐怕不會與西方人的回答差太多。如曹植《蝙蝠賦》裡說:“籲何奸氣,生茲蝙蝠。形殊性詭,每變常式。行不由足,飛不假翼。明伏暗動,盡似鼠形,謂鳥不似。二足為毛,飛而含齒。巢不哺颭,空不乳子。不容毛群,斥逐羽族。下不蹈陸,上不馮木。”可見中國人也和西方人一樣,在審美上並不覺得蝙蝠是美好的。

然而由於中、西哲學處世觀的不同,在面對蝙蝠這樣一種醜的生物時,中國人採取了與西方人截然不同的對待方式。

在中國的哲學觀念裡崇尚的是孟子所說“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的理念。善的不僅是人性,甚至天地萬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也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即使是醜惡的事物,也可以經由轉化和人站到同一戰線上。因此當中國人面對這樣一種醜的生物時,中國人以樂天的精神,將蝙蝠醜陋的面貌轉化為了對自己有利的成份,從而幫助自己。如在一些民間神話傳說中,蝙蝠與神仙人物聯繫在了一起,被賦予了能協助人們斬妖除魔,驅除禍患的能力,關於此在《明代神仙圖鑑》載:“混沌處分,有黑白二蝙蝠。寢殿啖鬼之鐘進士,黑者所化。”蝙蝠和鍾馗的這種聯繫不僅讓鍾馗成了“福神”,也使蝙蝠有了辟邪化煞這一信仰上的意義。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蝙蝠與鍾馗

而西方中世紀歐洲的藝術家卻總是典型地用蝙蝠狀翅膀和尖耳朵來描繪魔鬼,如19世紀法國著名版畫家、雕刻家和插圖作家古斯塔夫.多雷為但丁的《神曲》作插圖時便跟隨了這種傳統——以鳥的翅膀來表達好的靈魂,以蝙蝠翅膀表示惡靈,基於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以至於當人們在現代視覺傳達中表現天使與魔鬼時也總愛用純白羽毛與蝙蝠翅膀作對比,而很多與靈界魔界扯上關係的形象也總有著一對蝙蝠翅膀。

除了蝙蝠之外,中國與西方的龍俗也同樣體現了這一點,有研究表明,中國崇龍習俗與西方屠龍習俗對象的這一虛構生物“龍”,都是脫胎於毒蛇,西方人出於對毒蛇的恐懼,就幻想出了一個長著蝙蝠翅、口吐火焰的“龍”這一兇惡動物的怪獸,進而在民俗與神話中一次次地屠龍,以滿足自我保護的意識。而同樣害怕毒蛇的中國人,也幻想出了一種以蛇為原型的“龍”,但是與西方不同的是,中國人幻想出的這個生物不僅是集合了眾家動物之長的靈獸,而且還將它轉化為了中國人的守護神。可見同樣面對困境,中國的觀念更傾向於“化苦為樂”,而西方則更傾向於“以苦為樂”。在西方式的哲學觀念中,心與物、天與人的對立是人類痛苦的源頭,卻也是人類不斷進取的動力,人類正是在這種不斷的超越與自我否定中,痛苦卻又充實。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古斯塔夫.多雷為但丁《神曲》作的插圖畫

二、天人觀不同——中國傾向於“天人合一、萬物有靈”,而西方傾向於“天人對立,人定勝天”

中國人很早就講究“天調”,《管子.無形》有說:“人與天調,然後天地之美生。”早期的陰陽家認為只有做到“人與天調”了,人的生存才有保障。在樸素的古代中國思想中,天地萬物彷彿都有靈氣、有生命,而人能否生存下去,尤其是能否生存得較好,就必須與天地萬物保持良好的關係,不能輕易樹敵。人與世界是“一元”的,人與宇宙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相類、相協、相通。因此人生的目的不是在於細究自然和征服宇宙,而是泛愛萬物,以體悟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就是莊子所說的“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這種由得天獨厚的生態條件和成熟的農業實踐帶來的天人關係思考本身就是對自然和宇宙的一種審美態度或審美情感,如王陽明的“心學”名句“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就是這種天人合一觀的體現。

以“天人合一觀”相連的即認為萬事萬物都有生命,都應該被尊重的“萬物有靈觀”,體現在民間信仰裡即所謂“萬物有神”觀,如人間的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行業神,每一個階段每一種苦痛都對應著一位或幾位可以幫助人們精神解脫的神仙,如發財有財神,平安有門神,姻緣靠月老,求子有觀音,關公、灶王、媽祖、文曲武曲地公、雷公電母龍王爺,無奇不有。於是中國文藝中各路神仙登堂入世,他們或者下凡與人為善,或者以種種方式對人的苦難予以點化,而百姓也以不同方式供奉他們,如建廟燒香,或者繪成畫像供奉家中。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但中國人造神卻也役神,萬物在中國人的眼中都是可以為我所用、為現世願望所用,即使是本身不好的事物,也可以為己所役,以毒攻毒地趨退其它更大的危害。如民間藝術中的兒童肚兜紋樣“五毒”就是一個例子,端午節這天,希望孩子健康成長的長輩會為孩子繫上“五毒”肚兜,上面繡有蠍子、蜈蚣、壁虎、蛇、蛤蟆,表示有了這五毒,其他的毒就不怕了,當然,還有的則是“虎鎮五毒”圖案,表明五毒被虎所鎮,同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中國裝飾紋樣多吉祥少惡邪,即使有惡邪,也多是已被剋星鎮住,不再具有強大威脅,而這些剋星有的是仙人,有人是仙物或含有特定意義的物體,如桃,不僅寓意長壽,還被認為能作驅鬼之用。有的則是一些雖然為人所懼怕但同時也被相信為其它事物所懼怕的事物,如老虎。

因此在中國人的天人觀裡,蝙蝠不僅與人是可以和諧相處的,而且還被當成了人類的朋友,或者說被當成了人與災禍間能起到隔絕作用的保護者,能帶來來自天意好消息的吉祥使者,如在清末老式房屋的橫樑上,常常會掛上一隻蝙蝠,人們認為橫樑會造成煞氣,令人運氣變差、健康受損、破財等等,而蝙蝠的祥瑞可以驅趕這種煞氣。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清末老房子橫樑上的紅蝙蝠

然而相對於中國,在古代西方人的眼中,人是否能生存下去,很大程度上在於人是否能在與天“鬥”的過程中取得勝利。富足的生活要靠離鄉背景的遊牧生活和海上貿易來爭取,大海向西方人昭示著:不採取行動,不與自然抗爭,人就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這種生活環境與背景下,人容易將自己放置於與“天”相對立的一方,追求冒險與競爭。

在西式思維裡他們不僅相信“天人相對”的傾向,更相信“人定勝天”的傾向,即認為用自己的雙手與頭腦可以讓他物臣服於己。因此在西方藝術作品,尤其是古典藝術作品常常以“英雄”為主題,而西方式英雄的表現常常是:不屈服於命運,敢於與命運和自然挑戰,通過自己堅定的信念與勇敢的行為,衝破障礙,取得勝利。甚至今天西方主流的影片市場,仍是樂於塑造此類“英雄”。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由於醜陋外形的蝙蝠本來在重視外觀美的西方思維裡就不討好,而且蝙蝠大多數都是黑色,而黑色在西方正是被厭惡的色彩,再加上蝙蝠又與吸血蝙蝠沾上了邊,進而又成了魔鬼的象徵,因此在西方人的觀念裡,蝙蝠成了需要人奮力去反抗去抵制的對象,如在西方藝術作品中的蝙蝠大都可怕的很——長著黑色的翅膀,張著血盆大口,它更像是襯托英雄的道具,代表著必將被抵制的惡。

當然了這種對比並非絕對,並不是說每一箇中國人任何時候都在自然觀上都會採取天人合一的態度,中國人也有與天鬥其樂無窮這樣的豪言壯語,同樣每一個西方人在任何情形下也一定會堅持天人相對的觀念,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當選擇的可能存在時,中、西天人價值觀的天平仍具有其傾向性。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西方畫中的女巫與蝙蝠

三、社會觀不同——中國人偏愛中和之美,西方人傾向於將萬事萬物“分明”

分佈於世界各地的蝙蝠各種類,最為常見的種類在中西方的產別並不大,然而對這樣一種生物的一些生活習性,中西方卻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由於西方人講究分門別類,事物不是此就是彼,因此在西方認識中討厭模稜兩可的事物,非鳥非獸的蝙蝠就成為了不倫不類的歧義之物。

由於中國人偏愛中和之美。如關於蝙蝠“似鳥似獸,晝夜伏出”這一點,在中國的故事中,這種模稜兩可被認為是兩者都有,從而成為了某種全能的代指,似鳥似獸,那麼就是又鳥又獸,而中國文化十分崇尚此類多不像的物體,如“三停九似”的龍,南宋羅願《爾雅翼.卷二八》雲:“九似者,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又如集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於一身的麒麟等。因此在蝙蝠也被中國人看作神奇之物,甚至被認為是“仙”,是神物。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從審美上說,西方人欣賞對比強烈,富於衝突的具有崇尚之美的事物,而中國人則喜愛調和清淡的具有秀美之美的事物,如果不是用於喜慶場合或出於特殊功能上的需要,更偏愛色調上柔和一些的色彩。

一般而言,西方人對於曖昧不明的物體甚是討厭,就整體而言,不可清晰分類的東西在西式思維裡幾乎是非理性的,令人無法忍受,在西方人的思維裡恨不能將萬事萬物都分門別類,因此西方世界裡那些為人們所熟知的集合了眾動物特性的角色往往都是帶著妖異色彩的,比如西方龍,就是集合了蛇、蝙蝠等物體所創造出來的噴火怪物,而蝙蝠似鼠非鼠,似鳥非鳥的外形在他們看來是混沌的,因此他們討厭蝙蝠。

在中國被視作吉祥物的蝙蝠,為什麼在西方卻被認為是惡靈、魔鬼?

結語

在同一樣實實在在存在的事物——蝙蝠身上,從中國的讚美到西方的詛咒,從中國的“福文化”到西方的“鬼文化”,中西方之所以表現出這種幾乎有著天壤之別的態度。

究其原因,除了個別偶然因素外,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民族間生存狀況、社會制度、風俗習慣等的不同,正是這種差異造就了不同審美心理、思維方式在面對同一樣事物時的不同感覺與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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