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志‖ 我家的70年

我家的70年

我家住在怀远县西南常坟镇张沟村,地处淮河西岸。我家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在这里繁衍生息。

1949——1969

1949年:这一年,我父亲出生,跟共和国一起成长。我父亲姐弟六人。弟兄五人中,他排行老四。我爷爷盖有三间草屋。这三间老屋,是典型的土房草屋。窗棂是那种老式的木头格子样式的,没有玻璃,冬天就用白色塑料布蒙起来。房顶是草,墙体见不到任何石头和青砖。老屋前西口是厨房,也是草房,只不过更矮小点,面积还可以,除了煮饭,还能堆积一些杂物。门口有院子,长宽只有几米,本来就狭窄,院子里又搭了个猪圈,养了一头猪。

1959年:这一年,年轻的共和国内忧外患,苏联单方面撤走专家,撕毁合同,国内正处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我爷爷不幸于这一年去世,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我奶奶是个江南女子,17岁就嫁给了我爷爷。爷爷去世之后,我奶奶带着我大姑姐弟六人一起艰难度日。

1964年:我父亲初中毕业。

那时候一家人,能吃上饭就算不错,大伯和二大爷没读过书。后来日子稍微好过一点,三大爷和我父亲开始走进学堂,三大爷读书时,常坟当地还没有初中,三大爷读初中是跑到45公里之外的蚌埠市里去读的。1958年,党和国家号召“全党办教育,全民办教育”。当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插遍神州大地时,常坟中学也在这一年应运而生。轮到我父亲读初中时,就不需要去县城或者市区了,1961年,他进入常坟中学就读。

1969年:我五叔当兵去了,据说部队里能吃饱饭。奶奶带着我三大爷,跟我们一家六口,住在我爷爷留下的三间草房里。

这一年,母亲相中了我老实巴交的父亲。

张树志‖  我家的70年


1970——1989

1970年:我父母结婚。当时村里有个下放知识青年叫张诚实,跟我父亲是好哥们。这位叔叔送我父母一块镜子作为新婚贺礼。这块镜子大约70cm高,45cm宽,镜面周边绣着艳丽的牡丹花,寄托着“花开富贵”的美好寓意。这在50年前是非常上档次的礼物了,不到市里应该是买不到的。这块镜子历经半个世纪风云,到现在还保存着,上面用油漆写的贺词已经脱落了。我一个大爷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堂哥,把我母亲的嫁妆从9里外的娘家易圩村用挑子挑了过来。

母亲的嫁妆里有一个紫红色的樟木箱子,箱子里面常年收藏着衣服,箱子底放着几个白色的卫生球,打开箱子,能闻到那种特殊的气味。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寓意是女儿出嫁之后“有倚有靠”。还有四个四条腿的木头方凳子。母亲的嫁妆中,最值得纪念也是比较“奢侈”的,是外公陪送了四块银元。银元上有袁大头。这在当时别人家,是不多见的。从1971年到1976年,我们兄妹陆续出世。待我们稍大些之后,我们兄妹四人便在那四个凳子下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四个凳子从此“名凳有主”。母亲跟我们说,那四块银元,以后你们兄妹四个一人一块,算是个纪念。

后来,我五叔当兵复员回来。老少三代同堂,九口人住在不足60平方的三间草房一个屋檐下,居住条件可想而知。

几年后,我五叔作为退伍军人,村里分给他一块住宅地,三大爷带着我父亲和五叔辛辛苦苦盖起几间草房。我们一大家人这才分开。

1971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我来到人世间。

小时候的我从来没穿过凉鞋,印象中也没怎么吃过水果。1978年秋季,隔壁大娘用一个中午的时间,教我学会了数数,7周岁的我走进了学校。没有书包,母亲用一块毛巾缝成一个袋子来装书本,还挺好看。打开刚领到的语文课本,第一页毛主席和华国锋握手的照片,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你办事,我放心。”

小时候,平常不要说吃肉,就连米饭和蔬菜都没得吃。不赶上逢年过节或者是家里来亲戚,是不会做米饭的。到现在,我都即将到知天命之年了,母亲有时候还学我小时候吃玉米面馍馍的情景,大体上情景再现一下:五六岁的我,吃着一块玉米面馍,手里还拿着另一块,眼睛可能还盯着一块,嘴里念叨着:“我吃一块,我还要吃一块……”没有菜,母亲就打一点“面酱子”,具体做法是在面糊里掺点盐,再拌上两根葱蒜,煮熟了就行。吃起来倒也津津有味。

我家前面是堂哥张树新家的房子。嫂子叶秀芹娘家是怀远县城关地区的。嫂子家院子里有一颗枣树,每年9月前后枣子成熟的时候,上树打枣成为我们这些孩子最快乐的时光。哥哥嫂子有工作,家庭情况比我们这些农民家庭要好得多。秀芹嫂子为人厚道,并不因为自己是城里人有工作而瞧不起人,她家的三个孩子跟我们兄妹差不多大。有几次听到我们兄妹饿得哇哇直哭,秀芹嫂子就会端着一大碗米饭过来,米饭上堆着肉和菜。这些患难时期的一些小事,母亲至今念念不忘。

1987年:16岁的我考入怀远县师范学校。当时学费是37元钱。为了省钱,每次从家里去学校时,总会带着家里母亲腌制的黄豆酱等咸菜。黄豆酱味道特别好,几个要好的同学在一块儿分享,没几顿就吃完了。在学校吃食堂,每天早晨花5分钱买一碟咸菜就行。家里几乎一贫如洗。记得有一次生活费用完了,我周末回家,结果临走时母亲到邻居家借了10多元钱让我带上。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兄妹四个挨肩,只相差5岁。一家六口人要生活,四个孩子要读书,父母压力还是很大的。父亲那时与我三大爷、五叔开着手扶拖拉机,农闲时出去做一点生意。冬天在外奔波,寒风凛冽,吃了不少苦,可是也挣不了多少钱。记得有一次在堂屋,父亲跟母亲聊着天,父亲突然说了一句:“树志啊,快快长大吧!”现在想起来这个情景,不禁泪眼朦胧。当时的父亲是多么盼望着我尽快长大工作,帮助他分担一些压力啊!

树新哥搬进县城后,他家的老屋就象征性地作个价,卖给了我们家。父亲在前层房子开了个通心门,前后两层,虽然还是草房,但总算宽敞多了。

张树志‖  我家的70年


1990——2019

1990年9月:我走上教育工作岗位,回到母校任教。我们的工龄和工资是从7月份开始计的,所以第一个月领工资,一下子领了7月、8月、9月三个月的,共计360元钱!我心里还是蛮激动,校长认识我父母,他站在旁边笑眯眯地说:“回家把钱交给你妈妈,看看她可高兴!”

1991年,从5月上旬到7月下旬,淮河流域持续大雨暴雨。那一年的小麦,全部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后来吃的面都黑乎乎的,带着一股霉味。雨水这么大,我们家的老屋也经历了严峻的考验。屋子后面排水不畅,水从堂屋地面上缓缓流淌过来。房顶还有几处漏雨,地面和床上得摆上几个盆在那儿接水。

那几年,父亲在蚌埠找了份临时工工作。二弟不读书之后,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干建筑小工。又过了三两年,三弟和小妹也去了山东打工。家里的经济稍微有些好转。1995年秋季,我的婚期定下来了。奶奶可盼着喝孙子的喜酒了。农历十一月,奶奶突然病重。我要立即通知在市里的父亲,可整个村子没有电话,我跑到乡里,拍了封电报,父亲赶了回来。奶奶去世的那天,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穿着白色的孝袍,踏着厚厚的冰碴子,走在送奶奶去坟墓的路上,我内心一阵悲戚。农历腊月十六,也是1996年的立春之日,这一天风和日丽,我迎娶了新娘进门。可是我最敬爱的奶奶还是没等到这一天。

1998年3月6日:拂晓时分,我家闺女在学校院内我家的两间瓦房里出世。那段日子,电视里录音机里最火的歌曲是《相约九八》,全国人大代表正在首都开会。一场伟大的变革正在酝酿。那时候城里条件好的人家已经开始用纸尿裤,为了省钱,我家用的还是传统的尿布。那年春天还下桃花雪,我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为女儿洗过尿布。

整个90年代,国家经济运行逐渐好转,可是教师工资相对水平并没提高多少。我们县是贫困县,我所在的单位是个乡财政负责发放工资的学校,那时候开始存在拖欠工资现象。为了能有更好的待遇更好的发展,2000年我通过考试,调入到教育局直属学校怀远县常坟中学任教。

2000年秋季,我凑钱在学校校园里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楼房。第二年,老家在靠近路边的宅基地上新盖了三层高大宽敞的楼房。

住进楼房之后,老屋逐渐凄凉。2013年冬季的某一天,年逾古稀的三间草房轰然坍塌。站在倒塌的老屋前,父亲和我唏嘘不已。老屋记载了我们一家三代人的欢声笑语、辛酸苦辣。现在它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调入常坟中学这十九年来,我和我的同事竭尽所能,贡献着我们的青春与智慧,与学校一起进步。常坟中学从一个普通中学升格为市示范中学,我个人也由一个教师成长为一名校级领导。如今,我平均工资六七千元。从1990年的月工资120元到现在,我走上教育岗位29年,收入翻了几十番。

我父母现在已经年逾古稀,还住在老家,身体尚好。我们兄妹四人,我家女儿已经上了大学。二弟弟给人开货车,一家人在珠海发展。三弟在开发区上班,在县城有车有房。妹妹家住在乡镇街道上,近几年来投资上百万,做起了超市、饭店、KTV等生意,一家人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无论多忙,我们一家人的联系都很紧密。结婚到现在已经23年,我们一家三口从来没单独过过春节。每逢过年和八月十五中秋节,我们兄弟就会拖家带眷赶回老爸老妈那里。记得2001年腊月下旬,下起了鹅毛大雪。除夕当天,地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车辆无法通行。知道老家的老人正在眼巴巴地盼着等着,我与妻抱起不满三周岁的女儿,一步一滑地往5公里之外的老家赶。现在二弟弟已经有了孙女,过年时我们一大家人老少四代,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新中国今年建国70周年,我们家的变化,正是这个社会变化的一个小小的缩影。未来的日子会更加红火,我们对此都信心满满。



张树志,70后,安徽省怀远县高中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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