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月牙兒》根據老舍的同名小說改編，由宋丹丹、斯琴高娃、葛存壯和雷恪生等著名演員共同出演。在電影中，斯琴高娃飾演母親，宋丹丹飾演女兒月容。

故事發生在民國初年的北京。月容的父親因病早逝，剩下孤兒寡母，母親為了生活不得已帶著月容改嫁。新爸哪都挺好，可是月容娘倆偏偏禍不單行，不久新爸也在做工時意外去世。生存再一次成為難題，母親豁出去做了暗娼，而母親的做法卻深深刺傷了還未長大的月容的心，於是月容離開母親開始獨立謀生。但是幾個月過去，高小畢業的月容不僅沒能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事由，反而又被一個花花公子騙了清白。幾經掙扎四處碰壁的月容還是走上了母親的老路。

多少次，月容對著月牙兒喃喃自語，她老想過一種她想過的生活，可是她在世界上苟活了二十多年，飄搖了二十多年，也沒有過過一天這樣的日子。故事跨越二十多年的時間，很多年過去，很多事都成為回憶，天上的月牙兒好像還是那個月牙兒，可月容卻再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月容了。

01、月容不再是那個月容：月容這一路走來，她對母親的認識改變了，她對生活的態度也改變了，這彼此交織的兩條心理線索，其實都是月容的改變

①對母親的態度：從怨恨、理解到感同身受

• 起初，她對母親充滿了怨恨

新爸死後，家裡重新陷入窘迫，連可以用來噹噹的東西都沒有了，可這天放學回來，飯桌上卻出人意料地擺著一盤子雪白的饅頭。敏感的月容憑著感覺也能猜出幾分，媽媽的錢來路不正。媽媽只讓她什麼都別管，可她卻看穿了一切，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媽媽一聲不吭地吃飯。媽媽明知道月容正看著自己，可是她不敢跟她對視，她怕看到那雙眼睛，因為裡面充滿了憤怒、怨恨和不解。

這個時候的月容，雖然屢次三番被命運打擊，可是因為有媽媽的庇護，她還未能有機會直接跟生活正面交鋒，她還不能完全弄明白她的這個對手，到底難纏在哪兒，所以她才會因母親的行為而抬不起頭來。

• 後來，她慢慢理解了母親的選擇

原因無他，她離家出走，想用距離來隔離開母親的那種“墮落”的生活，但生活卻狠狠教訓了她。她比母親年輕，也比母親更有文化，可是找了幾個月仍然沒有找到一份可以餬口的差事，還那麼輕易地就被一個男人騙了色。世界默默無言，卻以最慘烈的方式教育了她。

只有離家出走一次，她才知道在外面寄人籬下的滋味，才明白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獨自在社會上討生活的艱辛。原來不是母親墮落了，是母親除了“墮落”別無選擇。所以月容不再怨恨母親，可是以前對母親的錯怪，和眼前一籌莫展的生活，還是讓她無顏去見母親。

• 最後，她循著母親來時的路終於懂得了感同身受

她終於放下一切，賣笑為生，從一個初出茅廬的門外漢，到輕車熟路的老油子，她走過母親走過的那條路，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感同身受。在唐嬸處得知母親已經要飯，她便開始隔三差五地偷偷去給母親送錢。月容給她送，母親便花，她明知道是女兒送來的，可是她卻不去主動打擾月容

月容病了，病得很重，最後一次給母親留下她身上僅有的錢，很久都沒有再來過，母親擔心便拄著一根破棍子冒著風雪去探她。這一次，月容終於主動留下了母親，她給母親跪下以請求母親的原諒，可是母親又何曾怨過她。真正的母愛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包容，這樣的愛只認人，不認其他任何條件，不論你好壞榮辱，她都會一如既往地愛著你。

②對命運的態度：從抗爭、順從到看透一切

• 最初，她抗爭過

新爸在時，她的成績名列前茅，她試圖用文化武裝自己，以使自己能夠有能力脫離命運的捉弄。母親做了暗娼，她的第一反應是想逃離這種生活，誰不向往那種自己想過的生活，所以她的反應是正常的，儘管這對她的母親來說並不公平，可是如果她連嘗試都沒嘗試便走上了母親的這條路，那不更是一種悲哀。

她一個人在外面接連找了好幾個月工作，哪次不是帶著滿心的希望走出門去，卻次次失望而歸。就連她被高俊生騙的時候，她還寄望著能託他給自己找份差事，幹什麼都成，她不願意老這麼待著。月容身上，有著傳統女性的善良和勤勞，她多麼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生存下去，可是從始至終她卻沒有得到過一個機會。

• 後來，她順從了

走投無路，月容本想去死，可是她卻被裝瞎算命的老人救了。再一次遇到孟淑嫻，得知高俊生不只對她隱瞞了有老婆孩子的事實，孟淑嫻和他還是自由戀愛，如今高俊生又跑了，去騙新的小姑娘，高俊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影片唯一一次不是對著月亮的獨白，描寫的是月容下決心靠自己的身體吃飯前的心理活動。

我不想死了，我被誆騙的太久了，我今天才明白，體面，道德，是有錢人說給別人聽的，對我們，肚子餓才是最大的真理，女人得承認自己是女人，得賣肉。命運特意的安排，我又回到了我和媽媽新爸住過的小屋，一回到這裡，我就知道了，只有這才是我可以真正可以久待的地方，這才是我的世界。

月容的內心發生了鉅變，孟淑嫻嫁給了月容曾錯付真心的男人，可是又怎麼樣呢？就像有錢人買回家中的一個擺設，稀罕一陣子就遺忘在角落裡落灰塵。月容終於明白了，那時候的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庸，和消遣玩樂的工具。而女人內心的改變總是能從她的打扮上流露出一二，月容剪短了長髮，畫上了紅唇，這是月容此生最艱難的決定，好像不這樣她就缺乏勇氣邁出那一步似的。

• 終於，她看透一切

她知道，那些男人們從未拿她當過人，所以，她也開始學著逗著男人們玩兒，只要能套出那些男人口袋裡的錢，她就變著花樣陪著他們玩兒。在街上偶遇正在騙小姑娘的高俊生，她三句兩句攪和了高俊生的好事。在監獄裡見到當初在餐館做女招待時想佔她便宜的老男人，她吐了他一臉唾沫。

監獄裡別的女人都在響應號召，等待被那些人販子冒充的男人挑選然後“從良嫁人”。只有月容安然、淡定地躺在冰冷、陰暗的監獄中，心中除了年邁的母親，再無等待和牽掛。

月容一路走來，對母親態度的變化，其實也暗含著她對生活和命運態度，起初她對母親的誤解，其實也預示了她自身對生活之艱難的低估。月容深入了生活，也便理解了母親，暗夜無邊，苦難加身，那唯一和最後的一點暖，便是母親，那唯一和最後的一點光，便是月牙兒。

02、月牙兒還是那個月牙兒：月牙兒意象貫穿始終，象徵著月容和那個年代的大多數女人從未圓滿的命運，也代表她們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

①月亮象徵女性，貫穿始終的月牙意象象徵當時女性命運的可悲，當時的女人不論是嫁給富人，還是嫁給窮人，或者不嫁人，都很難獲得幸福

• 母親：為女兒甘願放棄自我

月容的遭遇是悲慘的，可是月容的母親是偉大的。月容的父親死後，她給人家洗衣服賺錢，可是發工錢那天她從主僱家接過工錢，欲言又止的背後，是母親心中希望和這殘酷現實的巨大落差，這點錢根本無法讓娘倆吃飽穿暖，更無法讓月容繼續唸書。

在那個女人很難找到工作的時代，一個拖著年幼女兒的母親，擺在她面前的最大困擾，不是自己怎樣活下去，而是她要怎樣才能把女兒平安拉扯大，怎樣才能讓女兒的未來有出路。所以她才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出賣了自己，想到這樣就能讓女兒吃飽穿暖，就能讓女兒繼續上學讀書，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可是，正如母親內心所擔憂的，月容對於她的所作所為是不齒的，即便母親這樣做的出發點更多的是因為女兒。她們像兩個溺水的人，母親拼上性命將女兒託舉出水面，只要自己的女兒能活，她便是死了也知足，便是女兒恨自己也無所謂，便是給女兒跪下也心甘情願。

• 月容：想要活出自我而不得

月容曾是一個苦難家庭的最後希望，她在命運夾縫中最後的淪落，代表的是兩代人努力的付諸流水，揭露出那個時代社會的極端黑暗和無望。

接連兩個父親的離世，母親的沉淪，她起初對母親的不解和憎恨，無依無靠的飄搖感，初出社會討生活遭遇四處碰壁的無力感，輕易被欺騙感情的羞恥感，想死而不能的絕望感，所有的不順遂像潮水一樣吞沒了月容。她無比想要反抗，可是每一次的對抗只是得到命運更狠的鞭笞。

正室孟淑嫻想當然地認為月容跟她是不同的，她是被纏繞被囚禁而心死，而月容是被打擊被放逐而心死。她們分別站在自由的兩個極端，可太自由和太不自由，本質上都是沒有自由。正室註定要和很多女人分享丈夫，月容則不得不靠很多男人苟活。

• 正室孟淑嫻：甘願沒有自我

正室這個角色的設置，讓我可以從中窺見那個時代女性生活更為完整的原貌，不論是像月容母親這樣嫁到窮人家的女人，還是像正室那樣嫁到有錢人家的女人，她們在本質上都只是男人的附屬品。

她們嫁給男人，要是遇到好一點的男人還好，否則便大都沒有獨立，沒有自由，如同男人購置回家中的一件物品，可以收藏，可以轉手，更可以丟棄。但嫁給窮人和嫁給富人也有不同，嫁給窮人，因為底層的男人幹得大多是又危險又勞累的體力勞動，所以這樣的男人更容易為了生存早早夭折，就像月容的母親所遭遇的那樣。

相反嫁給富人雖然可能沒有貧窮和苦力的困擾，可是因為富人家有資本有權利，丈夫也便更容易三妻四妾。女人之於他們，不過一件衣服而已，舊得再好，好像也總不如櫥窗里正掛著的那件新的。但即便如此才，孟淑嫻仍數著日子等著、盼著丈夫歸來。

再者就是女人獨自生活，可是社會卻幾乎沒有可以讓她們賴以生存的正經工作，一如母親和月容，她們最初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依靠自身，她們都努力找過工作，月容還算有點文化，可是高小畢業接連找了幾個月的工作，都毫無收穫。

②月容生命裡所有重要的時刻，月牙兒是她生命走向的見證者，也是她內心獨白的傾聽者

用老舍先生對月抒懷的心理描寫，做為貫穿影片的旁白，無疑是成功而出彩的。月容生命裡所有重要的時刻，月牙都像一個老朋友般陪伴著她，可這實在不是什麼巧合，而是隻有像月容那樣孤苦伶仃的人，才會觸景生情地留意到它。而月容每次見到它，都是月容內心發生某種變化的時刻， 她無言看著月牙兒，把心裡那些想說又說不出的話都默默說與它聽。

• 影片的第一次對著月亮的旁白，是在月容最後被抓進監獄的時候：

是的，我又看見那月牙兒，那帶著點寒氣的一鉤淺金，多少次了，我看見跟現在這個月牙兒一樣的月牙兒，多少次了，它在我記憶的碧雲上掛著，喚醒了我的記憶，就像一陣晚風吹著一朵沉睡的花兒。

寥寥數語，引出月容心中沉埋二十年的曲折回憶。

• 第二次旁白，是在月容父親去世時：

那一年我八歲，天天倚著門墩給爸爸熬藥。我冷，我餓，也沒人理我。好像只有天上的月牙兒願意給我做伴兒。那天的月牙兒真悽慘啊，它帶著冰冷的寒氣，好像在為我們娘倆以後的日子發愁。

月容八歲，父親去世，月容回憶中那悽慘又冰冷的月牙兒，代表著她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去，而對月亮發愁的通感描寫，則又很好地預示了娘倆接下來的不幸遭遇。

• 第三次旁白，是在母親改嫁時：

多巧啊，那一天月牙兒又在偷偷看著我，我覺得那一天的月牙比哪一天的都可怕， 為什麼我又看到爸爸死時的那個月牙兒了呢。

父親去世不久，母親無奈改嫁，月容感覺好像又看到了父親死時候的那個月牙兒，因為月容對這未知的生活充滿著擔憂和恐懼，新爸會對母親和她好嗎？在這裡又會發生什麼呢？

• 第四次旁白，是在新爸也去世後：

月牙兒，我好像有四五年沒看著你了，媽媽又讓我去噹噹了。

月容記憶中有五六年的光景沒有見到月牙兒，那也正是她和媽媽生活得比較幸福的時光，多麼難得，新爸待媽媽很好，待月容也視為己出，月容心裡最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可是卻發生了其他可怕的事，因為不久新爸也死了。

• 第五次旁白， 是在媽媽不得已做了暗娼後，又找到新的男人：

媽媽永不能相見了，愛死在我心裡。那一年過得真快啊，我畢業了，可還留在學校，既不是學生，又不是僕人，為了能留在學校，我就必須使自己更像個僕人。我不恨媽媽了，可我終於沒去找她，好像一去找她，我就沒有勇氣再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了。

用這種不體面的方式養活娘倆，母親自己也覺得很對不起月容，於是她為了不讓月容難堪，自己又找了第三個男人。母親這下搬走了，不用她再主動逃離母親，母親便遠遠地離開了她。畢業又找不到事由，寄人籬下的艱難讓月容逐漸理解了母親，她不再恨母親，可能她對這種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仍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可能她也覺得這樣還沒有顏面去見母親，可能她還不確定母親會不會原諒她。所以儘管她不再恨母親，但也終於沒有去找她。

• 第六次旁白，月容遇見騙子高俊生：

他出現了，就像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他的笑唇印在我的臉上，那個月牙兒高高掛在天上，也在對我微笑著，明明是秋天，可我卻感受到一種濃濃的春意，我忘記了自己，沒有了自己，一切都化在了春與夜的微笑之中。這一切是真實的嗎？

起初月容以為，高俊生是她一直悽慘的生命中，難得的幸與暖，可是這幸運來得太虛幻，太反常，她生平第一次感覺月牙兒在對著自己微笑，她愛上這種感覺，儘管她不知道這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過分反常的幸運和順遂背後，常常都藏著更大的陷阱。這虛幻，終於還是將她推進深淵的更深處。

• 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對月旁白，和開篇首尾呼應，還是月容在監獄中：

這二十多年，真像一場夢，一晃就過去了，我老想過一種我想過的生活，可這種生活是什麼呢？這是個好地方，自從我一進來，就沒打算再出去，我知道，世界比這強不了多少，在這我又看到了我的好朋友月牙兒，媽媽在幹什麼呢？我想起了一切。

影片的最後，一晃很多年過去了，這世界產生了許多新的變化，月容被當做落後分子抓進了監獄，生活強暴了她的身體乃至靈魂，可是她沒有死，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只知道，這個很多人避之不及的地獄一般的地方，之於她這樣的人來說，反而變成了難得的清淨之地。監獄裡的很多女人都在等待被挑選，等待被新主子帶走，但月容卻躺在那，平靜極了，彷彿回到了自己的家，因為她深知外面的世界，比這並強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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